第45章
無論哪一條路,都非常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下來。 慢慢地,崗下村許多人一年到頭就是半工半歇,地里活兒做完了,山上摸幾天山貨,混著粗糧一天一頓不餓死就行,只有少數(shù)幾個實在勤快的,家里才寬裕些。 王新杏家兄弟姊妹有八個,地卻只有四畝,而她家就屬于那“許多人”中的一個。 如此恓惶的境況,給兩個哥哥成了親后,全家更是一年餓半載,雪天裹蓑衣了。 她上頭幾個jiejie嫁的一個不如一個,只有她,做媒的上門一說,村里哪個不眼饞? 夫家公婆不在了,大伯一家也分了出去,她進門就能當(dāng)家作主,現(xiàn)成的屋院,七畝上好田地,嫁過來就是享福的。 雖然這邊只出了三百文聘錢,可家里仍是歡天喜地,都想貼著這個女婿刮些油水呢。 十六七歲的年紀(jì),她滿心期待,幻想著琴瑟和諧,夫妻同心,cao持好自己的小家外,還能幫扶娘家,給爹娘長臉。 哪曾想,冬永興是如此德性! 他有錢就吃酒,沒錢就喝粥,家務(wù)一概不理,田地能糊弄就糊弄。在外,憨實寡言看著可靠,在家,不是坐著等吃,就是躺著死睡。 王新杏從充滿希翼到逐漸失望以至最后絕望,屋子是有,可里頭越來越空,田地都是上好的,一年到頭卻也是只能糊飽肚子。 無論她怎么說怎么做,家里仍是無錢買衣頓頓喝稀,冬永興像是個黑洞,將她慢慢吸入深淵。 老二出生時,冬永興拿著村里好心人送的幾個蛋換了酒,喝得爛醉。 她餓一天肚子躺在床上萬念俱灰,只想著怎么還不死呢? 這時,三歲的長子一碗稀粥端到床頭,讓她忽然心安起來——原來哪怕她也不干活,一樣餓不死她! 既然日子怎么樣都能過下去,從此她包起了頭,放寬了心,和冬永興夫唱婦隨,真正夫妻同心起來。 等到王新杏婉轉(zhuǎn)悲愴哭訴自己生老二傷了身子,仍是多么辛苦拉扯兩個兒子時,冬冬的臉色又平靜下來。 他扭過頭對王新杏說:“娘,你放過我,我絕不去倒插門的!賣身也好,做苦力也行,我保證掙錢幫老二娶上媳婦,行嗎?我不娶親不分產(chǎn),絕不拖累你們!” “你也曉得自己拖累我們了!既不愿倒插門,你就賣去!二兩的看不上,我看你還能賣到三兩?總之,給冬旺抬個媳婦進來,給你老子娘掙到養(yǎng)老錢,我們馬上放過你,以后也決計不再找你。” 他如此油鹽不進,王新杏也懶得再裝模作樣,跳起來叫囂著,又指著屋門口的冬旺說:“我早就曉得,今后只能指望他!至于你,生下來就是討債的!且自己賣去吧,我看能折騰個什么花樣兒!過得幾天不交錢給我,就等人來牽走!”隨后擦著臉進屋去了。 冬冬牙關(guān)緊咬,看著親娘和弟弟關(guān)門,不言不語,仍是面無表情站在院中,任人圍觀。 冬大伯夫妻站在角落里從頭看到尾,心里痛楚難當(dāng),當(dāng)年父母上代也是這樣指著鼻子罵,說以后只能指望弟弟了。 只是,冬冬情況到底不同,事關(guān)終身,倒插門可以說是冬冬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既是不忍也有不解,他伯娘期期艾艾上前:“冬冬,你就從了他們吧!再如何......也比現(xiàn)在強,他們,他們都不愿意留你,何苦呢?” 之前的嬸子也贊同,說:“誰說不是呢!嬸子看著你長大的,耽誤到現(xiàn)在,哪個不罵幾句?你是肯干的,人又實誠,去了別人家真心真意呆個幾年,娃兒一生,不就扎下根了?” 在他們心里,或者說在大部分人想來,家里這種情況,又是父母要求的,去倒插門確實是個不錯的出路。 雖說肯定要吃苦,可留在家里同樣要吃苦。 即便倒插門不好聽,起碼后半輩子有兒有女有依靠,他為何這么犟? 冬冬眼里含淚,對著她們搖搖頭,沒有說話。 為什么不愿意?又在倔強什么?他對眾人說不出來,心里有股氣在,讓他如論如何也點不了頭。 莫非看看冬家黑漆漆的大門,又看著冬冬臉上滾落的淚珠,翻騰的怒火逐漸平熄。 之前想著慢慢來,等和冬冬熟悉后,再提結(jié)契結(jié)親已是不能夠了,這樣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家人,得快刀斬亂麻。 他是如何也接受不了冬冬被父母賣掉的,原本還有一絲搖擺的心思此刻十分堅定。 至于冬冬愿不愿意和他結(jié)契,現(xiàn)在顧不得了。以后人接到瓦山村,若實在不愿結(jié)契,自己也不是不能放他走...... 他忍著心酸,愛惜地看了冬冬一眼,趁著人群還沒散,飛速地跑了。 急匆匆回到自己的草棚,翻出床下的錢罐子,想了又想,最終拿出五兩碎銀和幾百文散錢。 他看看外邊,日頭正當(dāng)頂,不是議事的好時機,去找村長和蘭嬸太打眼了,也說不好話。 他按住躁動,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越是緊要時刻,越不能慌亂。 吃了點東西,莫非就上山去,爬得老遠(yuǎn)砍了四根小碗口粗的柏木,在山上劈得干干凈凈拖到山腳洼地里藏著,這粗一點的用來做臥間角柱合適。又在山腰砍了十幾根胳膊粗的當(dāng)做橫檔,用來架茅茨糊泥巴做屋頂。 直到天色昏暗,才拖回十多根橫檔木,丟在屋后等有空再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