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在四樓，住在四零四，這個號因為當(dāng)時房地產(chǎn)的疏忽，報號的時候錄入系統(tǒng)，門牌號沒法改，這個房號沒人愿意買，因此低價出售。

    在這樣一座西南小城里，人們?nèi)员Ａ糁撤N純樸的信仰。

    江頌站在房門前，正要敲門，背后是一片陰云，“砰”地一聲動靜傳來。

    酒瓶應(yīng)聲而碎，男人的嘶吼聲傳來，混合著女人尖叫的聲音。

    “我知道你嫌我沒用！你今天是和哪個男人一起回來的？還當(dāng)我沒有看見……你如果嫌我，趁早離開這個家，連帶著你那啞巴兒子一起有多遠滾多遠！”

    “我每天工作那么晚回來你還要我怎么樣??？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人家只是好心送我回來，你天天只知道喝酒！這樣和廢人有什么區(qū)別??？”

    “………我真是受夠了?！?/br>
    男人的嘶吼聲和女人的哭聲混合在一起，在面前的門前仿佛形成了一扇巨大沉重割裂的墻。

    天空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江頌在門前站著，門前的對聯(lián)已經(jīng)兩三年沒換了，自從他爸爸腿摔斷之后，因為過年的時候在住院，mama為了生活奔波，對聯(lián)便沒人貼了。

    “砰”地一聲，門被重重地打開，江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睜圓，他和眼前的女人對上目光，看清母親的淚眼，他怔在原地不能動彈。

    “頌頌啊……什么時候回來的？”江琳不自在地把淚花壓下去，朝他擠出一絲難看的微笑。

    剛剛的。全部聽見了。

    江頌在原地站著，他抓著書包帶子，卻一個字都講不出來，瞳孔里映著母親難過的面容，充斥壓抑著窒息感。

    剛剛回來的。

    他想開口講話，話音卻堵在嗓子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的姓隨母親，當(dāng)初父親為了表達愛意，不顧家人的反對，讓他承母姓。

    “先進來吧……mama剛跟你爸爸吵架了，讓你聽到了，真是對不起?！苯瞻参恐贿叞咽终品旁谒绨蛏?，溫暖有些粗糙的掌心。

    江頌跟在江琳身后，門半邊擋住了沙發(fā)上的男人，李頌文坐在沙發(fā)邊，大半張臉看不清面容，地上是緊挨在一起的酒瓶。

    空氣中是酒水的漚糟氣，和腐爛的氣息相融，連帶著這個家一并發(fā)霉?fàn)€掉了。

    很難聞。

    江頌站在原地思緒晃了一瞬，腦海里晃出一張艷麗面容，空氣中的氣味似乎隨之凈化了。

    今天下午見到的。

    溫黎。

    對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似乎有陽光的味道。

    由于他的出現(xiàn)，家里陷入某種尷尬的沉默，他不知這種情緒為何出現(xiàn)，卻讓他感到不自在。

    客廳里的燈昏暗，投下來一片陰影，母親去了廚房忙碌，他和父親沒有話講。

    作業(yè)已經(jīng)做完了，現(xiàn)在回房間的話，會挨罵。

    他于是從書包最底層拿出來了素描本，用鉛筆在本子上涂涂畫畫，電視機在關(guān)著，但是有些人物他早已銘記于心。

    “今天在學(xué)校……學(xué)了什么？”李頌文開了口，因為喝了酒，說話有些含糊，混合著壓抑的喘息聲。

    江頌仔細地臨摹著五官，淺淺的鉛筆痕跡，層層疊疊的晦暗形成交織的五官，在紙上逐漸清晰。

    小拇指側(cè)面蹭上了一層灰色，他低頭看了一眼，用橡皮擦把手指上蹭到的灰塵擦去。

    “江頌……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黑暗中父親的面容浮現(xiàn)出來，通紅的眉眼變得清晰。

    江頌?zāi)笾U筆的手指停下來，鉛筆在紙上點了一個很深的點，雙眼側(cè)過去，臉并沒有轉(zhuǎn)過去，像是在轉(zhuǎn)眸瞥了一眼人。

    “你是啞巴嗎？我在問你話？你不知道怎么跟你爸說話？”李頌文朝他吼了一聲，雙目睜得通紅，像是一頭被憤怒沖昏理智的野獸。

    “成天就知道畫畫畫……為了你的畫材花了多少錢？畫畫有什么用……早知道生了這么個啞巴，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把你掐死?！?/br>
    “砰”地一聲，眼角掃到了某個陰影，江頌微微側(cè)過去，酒瓶擦著他的腦袋過去，廚房里的人影匆匆出來，尖叫聲隨之傳來。

    “頌頌……你真是瘋了，兒子畫畫做錯了什么！有讓你給他花錢嗎？你打他做什么！”

    耳邊嗡嗡作響，爭吵聲和謾罵聲全部消失了，換成模糊不清的嗡鳴聲，充斥在耳邊，手指碰到了某種溫?zé)岬囊后w。

    江頌低頭一看，看到了掌心中的鮮血。

    ……好像有什么事情沒做。

    好吵。

    剩下發(fā)生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他跟著江琳出門，樓下就有小診所，臨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

    陰影之中，這次看清了李頌文的臉，那是一雙通紅鋒利的眼，其中隱約有某種東西在閃爍。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

    就被江琳推走了。

    ………什么事情沒做。

    腦袋上多了一塊紗布，因為害怕攥著手腕，手腕多了一道淤青，手腕縮進校服里，傷勢就遮住了。

    “有空帶你兒子去看看吧，這一直不說話也不知道喊疼……多半是這里出了問題。”

    醫(yī)生說話的時候他聽見了，他靜靜地抬眼，黑白分明的雙眼倒映著醫(yī)生的面容。

    醫(yī)生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我兒子只是不愛說話，他腦子沒問題！上個月我兒子還在學(xué)校拿了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