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樹上的那些紅陵，走得近了，肖蘭時才發(fā)現(xiàn)那里面還夾雜著許多木牌，也同樣是紅色的，上面寫著不同的字跡，望上去，和紅陵一樣，看樣子都像是祈福帶或者祈福牌一類的東西。

    數(shù)不清的袋子和牌子掛了滿樹，隨風輕輕搖曳，熹微的陽光從透過樹冠打下來，形成輕紗般的薄光，眼前好似仙境。

    聽見宋石的話，肖蘭時的腦中略微思忖片刻。

    他回想起以前喚魂的時候，無論是第一次保留衛(wèi)玄序原本的記憶，還是第二次要拿到所謂魔王的眼淚，只要肖蘭時最后完成了起初的那個任務，最終他都能成功喚回衛(wèi)玄序的一記魂魄。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推來，如果肖蘭時完成現(xiàn)在眼前這個小石頭提出的任務，是不是也就相當于能夠成功喚回衛(wèi)玄序最后的魂魄？

    想著，肖蘭時重復敘述道：“喔喔，按照你的意思，就是我要完成最后一件修為的任務，替別人完成心愿是嗎？”

    宋石沒好氣的揶揄：“四百九十年了，你才知道？”

    肖蘭時：“……你相信我是真的才知道嗎？”

    正說著，突然，兩人身邊的祈愿樹上突然掀起來了一陣微風，將樹上的許愿牌吹得噼啪碰撞作響。

    宋石臉上一喜，立刻指向樹下：“來了！仙宮終于肯給你下派最后的命題了！看！那就是分配給你的善信！”

    聞聲，肖蘭時沿著宋石的指頭看去。

    在人影婆娑中，一個清冷的身影一下子抓住了他所有的注意。是衛(wèi)玄序。

    眼前的衛(wèi)玄序一身白金色錦袍，寬腰窄肩，器宇軒昂，和肖蘭時記憶里，兩人初見時的樣子一模一樣。甚至他耳邊不小心落下的那片碎柳葉的位置，都在他頭發(fā)絲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肖蘭時認出來，現(xiàn)在的衛(wèi)玄序，是十八歲的衛(wèi)玄序。

    緊接著，宋石腰間的傳音鈴鐺立刻響起來，他匆匆地接過，對著肖蘭時說：“仙宮好不容易才跟你下派了任務，你千萬要把握住。傷害你自己事小，牽連了我和師父，你的過錯就大了去了！”

    說著，宋石還想再說什么，肖蘭時好不耐煩的擺擺手。

    腰間傳音鈴鐺的聲音一直在響，宋石急匆匆地再次囑咐：“這一次，你千萬要記得三點。第一，不要威逼利誘善信許他不想要的愿望。第二，千萬不要離開祈愿樹。第三，你已經修煉了四百九十年了，如果你不能在最后十年完成這命題，你的靈魂將會永遠消散。”

    說完，一個閃身，宋石立刻消失在了空氣中。

    正剩下肖蘭時一個，略有些呆愣地站在樹上，望著底下的衛(wèi)玄序輕輕在樹上懸掛起象征著愿望的細紅綾。

    不知怎么，再看到他的時候，肖蘭時的心里莫名跳得格外厲害。就好像胸膛里頭有一頭不知名的小鹿，在肆無忌憚地胡亂沖撞，將他整個人都幾乎撞散。

    剛才不久之前，現(xiàn)實里麻娘和宋石的話還依舊飄蕩在耳邊。

    [你在裝什么傻？][你還不明白公子的心意么？][除了你，衛(wèi)家公子到底在這世間還有什么求不得的東西？]看著祈愿樹底下如玉般的公子向自己一步一步走來，肖蘭時的心臟簡直直接要沖出喉嚨。

    是真的嗎……？

    肖蘭時從來都沒覺得，能從衛(wèi)玄序的嘴里聽到那些，他肖蘭時最渴望又最害怕聽到的字詞。求不得。他會是衛(wèi)玄序這一生求而不得么？他要如何去面對衛(wèi)玄序的這份心意？

    那一瞬間，許多種思緒像是棉花一樣纏繞在肖蘭時的腦海里，他分不清，也理不清，一向習慣了殺伐果斷的他，在此刻如此簡單的問題上，就好像是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待他完全將細紅帶系在樹上，嘩啦一下，一身紅袍的肖蘭時出現(xiàn)在衛(wèi)玄序的面前。

    肖蘭時能從他的眼底望見驚訝。

    默了兩刻，衛(wèi)玄序抬頭問：“你就是祈愿樹上的神仙？”

    肖蘭時：“是?！?/br>
    “我要許愿?！?/br>
    肖蘭時猶豫地回答：“我知道?！?/br>
    四目相對，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錯纏繞。

    衛(wèi)玄序直白地問：“我要將心愿寫在祈愿牌上么？”

    “……不用?！?/br>
    肖蘭時說完，兩人之間又是罕見的一片沉默。

    可一抬頭，兩人望向對方的時候，都知道對面的喉嚨里憋著一股如洪流般的滔滔不絕的話，要吐。

    肖蘭時此刻的心緊張到了極點，他感到自己袖口下的手甚至都在抖。一片沉默后。突然。

    “你讓我想想……”肖蘭時吞吞吐吐。

    “我希望天下太平?！毙l(wèi)玄序斬釘截鐵。

    兩道聲音交疊在一起。

    肖蘭時顯先是一怔，而后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說什么玩意兒？”

    衛(wèi)玄序：“天下太平。我希望天下太平?！?/br>
    “……行。”

    【作者有話說】

    肖蘭時：挺無助的。

    ◇ 第229章 我教你讀詩

    肖蘭時蹲在樹上無語凝噎了良久。

    第一是想給底下的衛(wèi)玄序一個大嘴巴。

    第二是想給剛才在這兒少女心砰砰亂轉的自己一個大嘴巴。

    然后底下的衛(wèi)玄序抬著頭，繼續(xù)問：“做不到？”

    肖蘭時一定以及肯定地回了句：“做不好?！?/br>
    “好。”

    忽然，衛(wèi)玄序低下了頭，在那一瞬間，肖蘭時驟然捕捉到他眼底的一絲低沉，莫名其妙地，就算是他百分百地知道現(xiàn)在不過只是一個幻境而已，看到衛(wèi)玄序那樣的表情，心里也是跟著牽動。

    于是連忙安慰說：“不過也不是不能商量，要不然你換——你他媽在干什么？！”

    喊著，祈愿樹底下突然一陣熟悉的劍塵，正對著肖蘭時就劈頭而來，那道劍塵他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甚至現(xiàn)在多年沒見著，身體已經形成了本能的條件反射。

    伏霜的劍塵劈來，肖蘭時縱身一跳，白金色的光焰緊貼著他的身體飛奔過去，利刃毫不留情地落下了背后粗壯的樹枝。

    肖蘭時心有余悸地對衛(wèi)玄序喊：“你是不是有什么毛??？”

    衛(wèi)玄序冷笑一聲：“呵。我不管你是哪里來的妖怪，擅自走到了蕭關，那便是你的不幸了。”肖蘭時：？？

    下一刻，又是一道鋒銳的劍塵橫空劈來，肖蘭時連忙攀折了段樹枝作劍抵擋，可脆弱的枝條怎么能敵得過伏霜名劍的鋒芒？砰一下！

    樹枝和光焰相撞，幾乎是瞬間，便被轟然碎成無數(shù)粉末。

    眼看著底下的衛(wèi)玄序一個騰空躍步而來，肖蘭時立刻緊跟著變換腳步，憑借著自己的靈活，不斷在祈愿樹盤綜錯節(jié)的枝條里逃跑。

    他在前面逃，衛(wèi)玄序就在后面追。

    追了好久，肖蘭時好不容易跳上一個制高點，氣喘吁吁地問著：“不是，你干嘛突然莫名其妙要來殺我？我找你惹你了？”

    祈愿牌的間隙里，衛(wèi)玄序抬頭仰望，淡淡：“你身為妖，盤旋在此地，擅自吸取了大半土地的靈氣，害得百姓顆粒無收，那便是你的錯?！?/br>
    肖蘭時哭笑不得：“不是，你說的都是哪跟哪兒?。课乙粋€人，不是，我一個仙，還是練習生，好好地在這個地方蹲著，天天就知道做好事兒滿足別人的愿望，你說我是妖，我還肆無忌憚地吸取了周圍田家田里的靈氣，督守府呢？現(xiàn)在是不是王昆還當著督守呢？人呢！我要告你誹謗！”

    “執(zhí)迷不悟?！毙l(wèi)玄序冷冷說著，立刻，又是一劍刺來。

    肖蘭時兩手抱樹，一個勁兒地抬著脖子喊：“天啦！還有沒有王法了！你說我干些了這些勾當，你可有證據(jù)？”

    衛(wèi)玄序；“證據(jù)？若不是你誘騙十里八鄉(xiāng)的百姓，編造這祈愿求福的故事，百姓們又怎么會日日前來供奉靈氣？”

    肖蘭時立刻：“你這就有點強詞奪理了！他們供奉靈氣，是他們自愿的事兒！和我有個屁的關系！而且！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好嗎？！”

    衛(wèi)玄序挑釁：“那為何只有我能看見你？”

    肖蘭時大悲：“那是因為你是我該死的善信！你不會以為我在裝神弄鬼吧？”

    衛(wèi)玄序沒說話，但是他的表情上已經寫滿了答案。

    肖蘭時瞥了一眼伏霜劍，耐著性子跟他解釋了一遍宋石跟他說的話。

    衛(wèi)玄序半信半疑：“那天下太平？”

    肖蘭時：“……你非得這么難為人是吧？”

    話音剛落，伏霜劍的劍塵再次劈來！

    肖蘭時手忙腳亂地躲著：“不是我不答應！那是因為我現(xiàn)在暫時業(yè)務能力不太熟練！你多少得等我修煉修煉?。　?/br>
    衛(wèi)玄序沒理他的狡辯，手下進攻的速度快了又快。

    肖蘭時在一道道劍塵里面左躲右閃，晃得他腦仁幾乎都要搖成糊，他咬牙一想，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于是干脆不和他糾纏下去，索性站在了樹上的最高點，發(fā)動了幾乎全身上下的真氣，目的只有一個，去搖晃祈愿樹。

    一瞬間，祈愿樹的樹干開始劇烈晃動，上面的葉子大片大片地折斷下來，樹干上的紅陵宛若游蛇一般抖動，抖著抖著，便和樹上數(shù)不清的紅色祈愿牌一道，悉悉地落了一地，樹底下的百姓一瞧，立刻慌了神，連忙去地上撿拾自己的祈愿牌和紅陵。

    一抬頭，看見衛(wèi)玄序高高盤踞在樹上，于是地上一片求饒聲和呼喊聲便響起來。

    “衛(wèi)公子！你這是要做什么？”

    “衛(wèi)公子，今年蕭關的收成實在不好，切莫再得罪神靈了啊……”

    “衛(wèi)公子！你若是再傷了這祈愿樹，恐怕督守和蕭關百姓那邊，都不好交代?。∵€是下來吧衛(wèi)公子，凡事有商量，我們好好說?！?/br>
    聽著底下的一片議論聲，肖蘭時對著衛(wèi)玄序勝券在握地挑了挑眉：“怎么？衛(wèi)公子聽不見底下人的聲音嗎？”

    衛(wèi)玄序雙腳立在枝頭，一雙漆黑的眸子里閃爍著微怒的目光。

    肖蘭時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笑：“要不然還是先聽聽大家的話吧?！?/br>
    衛(wèi)玄序眼底的不高興更濃。

    然后肖蘭時一個拍巴掌：“這樣，我的確是仙不是妖沒錯，我無法實現(xiàn)你那荒謬的祈愿是因為我的修為不夠，但你若是許下一個稍微簡單那么點兒的愿望，我動動手指頭就能滿足你了——”

    話音未落，祈愿樹上立刻從下往上飄起來幾朵緋紅色的、閃著雷電的云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包裹住了肖蘭時全身。

    “不是——怎么——”

    緊接著，空氣里響起宋石嚴肅的警告聲。

    [不許耍陰謀詭計。][不許威逼利誘。][不許使用不正當手段。]肖蘭時連忙求饒，可是已經晚了。

    在衛(wèi)玄序略微驚詫的目光下，幾朵緋紅的云朵迅速將肖蘭時包裹起來，而后像是投擲沙袋般，裹挾著他整個人在祈愿樹上盤旋，不久，他的驚呼聲就如同疾風一般在空中騰飛起來。

    良久，宋石嚴肅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是略施小戒，下次，可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伴隨著宋石的尾音，緋紅的云朵團便消失不見，肖蘭時啪嗒一下從空中落下來，正巧落在衛(wèi)玄序頭頂上的一根粗壯樹枝上，四肢耷拉著，有氣無力地垂落著腦袋。

    衛(wèi)玄序緩緩走上去，抬頭看他。

    肖蘭時咬著牙抬頭，下一刻：“嘔——”衛(wèi)玄序：?！@妖好臟。

    直到肖蘭時感覺自己幾乎已經把上輩子吃進去的東西都吐出來之后，他勉強從樹干上滑下來，面如菜色地扶著樹干，剛想開口討個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