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水出了問題,難道要拉上百姓的命來償?” “永定河連著祁安山,祁安山上設下的是金麟臺的心緹咒。”從華頓了頓,語氣露著威脅,“我不知衛(wèi)公子的意思,是不是想說心緹咒出了問題?” 忽然,沉寂的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 肖蘭時低聲問:“什么是心緹咒?” 江有信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地吐出三個字:“鬼見愁。” 肖蘭時的眼里浮現出異色。 前幾日,他問從華,大家捉的鬼都去往何處,從華便也告訴他是這么三個字。 如果說心緹咒就是鬼見愁的結界所在,那么衛(wèi)玄序質疑百花疫的源頭來自祁安山,也就是是元京抗擊鬼氣的陣法已被徹底摧毀。 元京將要淪陷。 一片寂靜中,還是施行知率先開口:“如果不是像衛(wèi)公子所說,近日元京妖鬼縱橫,連我們都要被委派除妖捉鬼,又是作何解釋?” 從華冷冷瞥過去,只吐出一句話:“諸位要相信金麟臺?!?/br> 連一向和氣妥協的金溫純也忍不住開口:“大家自然是相信金麟臺,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不妨先如衛(wèi)公子所說,止了百花疫的擴散最為要緊,還請——” 話音未落,從華冷不丁低喝了聲:“金公子請慎言?!?/br> 他掃視一周,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威脅。 “元京定然會安然無恙走出百花疫。我反問衛(wèi)公子一句,”說著,他盯上衛(wèi)玄序,“如果金麟臺都信不過,天下人又能相信誰?” 衛(wèi)玄序眼底一沉,未答。 從華步步緊逼,一字一頓:“我勸告衛(wèi)公子一句,就算是天下六城的人都死光了,金麟臺也不能倒。有金麟臺在,仙臺才有供養(yǎng),六城才有御鬼的靈器,天下百萬黎民才有的救,我希望衛(wèi)公子明白,審慎篤言?!?/br> 這話是說給衛(wèi)玄序聽的,也是甩在在座的每個人的臉上。 一片凝重的面色中,衛(wèi)玄序的臉上依舊是看不出任何悲喜。仿佛在他看來,從華嘴里說的那些利弊好像是輕輕一陣風。 連樹梢都帶不起。 他低下眉眼,看上去倒是順從:“那既然如此,我便只好用我的方法行事了?!?/br> 從華袖口抖出一把鑰匙:“衛(wèi)公子,別忘了,你和肖月手上還掛著三揚。我若是把鑰匙毀了,那——” 衛(wèi)玄序平靜:“那你毀?!睆娜A一噎。 話音剛落,外面一眾從家侍衛(wèi)便帶著刀劍沖了上來,為首的吆喝著:“時辰已經到了,還請諸位公子行路去捉鬼,別為難我們幾個。” 肖蘭時一抬頭,為首的這人面生,一臉兇氣,不是這幾日一直守在滿庭芳外的那個。 見大家不說話,他提高了聲調:“諸位公子——?” 經過連日的消耗,十個人身體都吃不消,更別說還有那么多事務纏身,無論在場的是誰都是硬挺著脊背才勉強起身。 金溫純好言相勸:“連日的辛勞……” 剛吐出幾個字,那個侍衛(wèi)毫不留情地揮手打斷:“與我何干?這些話還請公子去和我們家主說。我只負責督促公子,沒有聽你這些廢話的義務!” 江有信有了怒意,咬牙道:“你說話注意分寸?!?/br> 侍衛(wèi)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上面跟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奉命,你們就行旨,別相互為難。” 忽然,從華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禮:“叔父?!?/br> 被稱為叔父的侍衛(wèi)上下打量著他,鼻腔里悶悶哼了聲:“呦,華公子也在這里的。都過了時辰還不催促,這責任是你來當?” 從華低首:“不敢?!?/br> 江有信在耳邊低聲說著,肖蘭時知道了那個人叫做從志明,是從家家主最小的胞弟,不知為何與從華向來不和。 默了兩息,從華張口:“叔父,今日雨大,各位舟車勞頓地來到元京,還望叔父體諒?!?/br> “體諒?”從志明露出嫌惡的神色,“他們就算死,也要死在元京的雨里。從華如今你腳都沒邁進從家的門,這時候就更應該閉上你的嘴,要學乖。懂?” 這辛辣的話語就像是巴掌一樣甩在從華臉上,絲毫沒給他留一點情面。任誰當著這么多外人的面羞辱都過不去,更別說像從家這樣大家的公子。 可從華臉上除了恭敬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表情。 他微微頷首,吐出:“是。” 從志明又掃視一周,欠身讓出了門,道:“諸位不是一個個都心里裝著蒼生么?那請吧。” 肖蘭時向門外望去,雨簾在屋檐上落。 眾人一個個幾乎是被逼走的。 肖蘭時跟在衛(wèi)玄序身邊,一直悄悄打量他,直到兩人走出了滿庭芳的門,他才敢湊上去試探:“衛(wèi)曦?” 沒想到,衛(wèi)玄序立刻轉身看向他,眼底像是有一條冰河:“你別跟著我?!?/br> 那一瞬間,肖蘭時本能地察覺出危險,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肯送:“你告訴我你要去哪?” 四目僵持了良久。 終于,肖蘭時眼里的堅定似乎融了衛(wèi)玄序的冰,許多種復雜的情緒從縫子里淌出來。 肖蘭時敏銳地捕捉到一種他從未在衛(wèi)玄序身上見到過的感情。仇恨。 大雨里,肖蘭時聽見衛(wèi)玄序沙啞的嗓音飄在耳邊: “你回去吧。太危險了?!? 一如既往,肖蘭時終究還是沒有聽衛(wèi)玄序的話。 他死死地跟在衛(wèi)玄序身后,怎么驅趕也趕不走。兩人來到永定河邊,天上的大雨給寬闊的河床助了威,灰蒙蒙的河水里就起了浪,兇狠地拍打在河堤,像是要一口把那河堤咬碎。 肖蘭時急得大喊:“你到底要做什么?!” 話音剛落,他的腳步立刻升起一道金色的高墻,將他和衛(wèi)玄序割在兩端。 肖蘭時拼命捶打著墻壁:“你他媽身上還有傷??!” 衛(wèi)玄序回身瞥了他一眼,肖蘭時看見他無聲地說了一句話:“回去吧?!倍蟊懔⒖滔蛴腊埠语w去。 “衛(wèi)曦!你他媽給我回來——??!” 肖蘭時在這頭喊得嗓子嘶啞,雙拳在金墻上捶打出鮮血,可依舊是無濟于事。 衛(wèi)玄序手里的伏霜泛起光芒,衛(wèi)玄序的背影在雨中像個疲憊的旅人。 “衛(wèi)曦??!” 緊接著,幾個永定河邊的從家看守立刻擁了上來,肖蘭時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只能從他們的動作看出來,是在將衛(wèi)玄序向后趕。 忽然。天上劇烈地抖了抖,撒下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 肖蘭時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看見眼前濺起血花。 伏霜劍出的太快了,甚至肖蘭時只能望見它的殘光,那把傳說中被詛咒的靈劍緊握在衛(wèi)玄序的手中,那是肖蘭時第一次見到它的殘暴。 那幾個看守的身體被切成四分五裂的殘塊,駭人的白骨連著筋rou被雨水沖刷得慘白,像是雨中的鬼眼睛。他們華貴的從家族袍被伏霜割開,就好像是從高處跌落的瓦,摔得粉身碎骨。 肖蘭時瞪大了眼睛,冷意攀上了他全身。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衛(wèi)玄序殺人。 下手砍得極其殘忍又堪稱完美。 緊接著,地上那些碎rou上開始結出一層細密的冰花,遠遠看上去像是迅速生了白色的菌絲。白霜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覆滿了尸體,只是瞬息之間,便已經辨認不出那是什么。 當尸體上的白色冰霜結得越多的時候,伏霜劍身上便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血霧。 不,那更像是有什么東西從伏霜劍上剝離下來,它只是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衛(wèi)玄序如玉琢般的面龐一如既往的平靜,方才有幾條性命就斬殺在他腳下,他的眼里甚至連人最基本的動容都沒有。 仿佛在他眼里,和隨手砍下了幾只家畜沒有什么區(qū)別。 緊接著,不斷又更多的紫袍向他涌來,無數道劍塵齊齊刺向他。 衛(wèi)玄序的身影在其中閃爍,如同死神一般收割著人命。 一個、一個、又一個。 從家侍從接二連三地在他腳步倒下,而后他們的陣法被伏霜劍攪得潰不成軍。 光墻阻礙了聲音。 在那片無聲的畫面里,肖蘭時望見許多人在逃,他們眼里的絕望不是來自于死亡,而是對衛(wèi)玄序本能的恐懼。 衛(wèi)玄序的金袍被染得血紅,他渾身浴血,腳下浮尸滿地,在蒼茫的天地間,他仿佛一朵自血rou中綻放的紅蓮。 肖蘭時驚恐地看著伏霜,他這才發(fā)現那劍一直都不是霜白。 而是比血還要濃烈的紅。 “不……衛(wèi)曦……”肖蘭時拼命敲打著,可那墻實在太長太硬,他所有引以為傲的本事在那光墻上都不值一提。 “衛(wèi)曦!!” 肖蘭時無法形容此時的天地是種什么樣的色彩,那金色的光墻仿佛才是永定的河床,把他封在這里,而衛(wèi)玄序在對岸。 緊接著,衛(wèi)玄序提劍緩緩向河里走。 湍急的水流沒過他的靴底,然后是雙腿,直到那河流快要將他整個人淹沒的時候,忽然,伏霜劍開始結起了冰花。 一道道金色的符文麻繩一般纏繞在永定河上。 天空開始變冷,雨就變成了冰花。 刺骨的冰雪風一樣地吹拂過河岸,那洶涌的波濤一瞬間就被凍成了霜白。順著河床不斷向下流,用不了多久,元京的經脈上便會出現一道狹長的霜。 天上的冰粒打在臉上,像刀片一樣疼。 肖蘭時不可思議地看著。 冰雪封了永定河。 ◇ 第101章 好像回了家 永定河封了沒多久,從志明的人便圍了上來,衛(wèi)玄序被他們圍住看押,要去金麟臺上問罪。 衛(wèi)玄序設下的那道金墻碎了,肖蘭時沖上去便質問:“你們要把他帶到哪里去?” 從志明煩躁地看了他一眼,亮了亮胸前的長劍:“少問。擋了金麟臺的令,管你是哪家的,人頭也要落在這里?!?/br> “衛(wèi)曦!”肖蘭時喊向衛(wèi)玄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