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蘭時平穩(wěn)道：“別急?！?/br>
    忽然，王瓊驚詫聲響起：“快！大家快看！”

    人們聞聲望過去，原本融入尸身里的銀色小球，又重新飄浮到了空中，變成了一只混雜著七色的彩球。

    隨著小彩球漸漸剝離尸身，眼前那具尸體便迅速腐爛起來。沒一會兒的功夫，便腐爛成一灘人形的爛泥，正散發(fā)著刺鼻的腥臭味。

    肖蘭時收回彩球，打量著：“爛成這樣，不知道得死了有多久了吧？剛才走過來的時候我就察覺氣味不對，一個剛死去半個時辰的人又怎么可能散出如此腥臭？”

    王瓊也看著彩球：“這、這是什么？”

    仔細看去，其實光團還是銀白色的，這是在光球的表面吸附了一層七彩的煙霧，因為太過于濃重，所以望上去像是彩色的光。

    “這東西叫幻煙[1],能讓人產(chǎn)生幻覺。這具尸體已經(jīng)死去多日了，之所以看上去還像剛僵死一般，就是因為尸體上有幻煙。”

    老婦人慌道：“你說謊！我的兒子，我自己怎么會不知道！”

    繼而她高呼道：“大家不要被他的把戲欺騙了，他們督守府一向擅長玩這把戲！你、還有你，你們的親人都是被督守府害死的，難道你們忘了嗎？”

    肖蘭時瞥向她身旁，站著一排老少男女，想必是其他六個死者的親眷。

    “大家伙給我佐證，昨日我兒子還同你說話呢，你說，你說是不是？”

    被她問話的男人面色一緊：“這……”

    肖蘭時插言道：“要是做假證，可算得上是幫兇哦?！?/br>
    男人低聲囁嚅：“其實……其實我也不記得了……只是記得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件事，但是我也不是很確定……我喝多了……”

    此言一出，臺階上王昆立刻喝道：“來人！把這一眾迅速拿下！”

    “是！”

    王瓊悄悄靠近肖蘭時，低聲道：“多謝肖公子，替我督守府解圍?！?/br>
    在元京的勾心斗角看得多了，肖蘭時一向煩惡這種案子，一個尸首后面不一定壓著多少秘密，遇上這種事肖蘭時幾乎都用跑的，這王瓊居然還樂呵呵地把他往里拉。

    肖蘭時反問：“解圍？再怎么算關(guān)系我也是玄清門的人，替你蕭關(guān)督守府解什么圍？”

    說著，他的目光跳過紛紛擾擾的人群，直直地掛在衛(wèi)玄序的身上。

    衛(wèi)玄序站在臺階上，蕭關(guān)古鐘從他的頭頂顯出形狀來。他淡漠地望著臺下，仿佛階下的一切哭喊、憤怒、議論都與他無關(guān)。

    肖蘭時不明白，剛才那尸首上的幻煙，衛(wèi)玄序不可能看不出來，為什么偏偏要他去驗尸？

    正想著，突然。

    砰！

    突然，喧騰聲瞬間降為冰點。

    肖蘭時循聲望過去，瞳孔急劇收縮。

    督守府門前的灰色女神石像平靜地眺望遠方。

    老婦人不知道何時掙脫了侍從的拉扯，視死如歸地碰撞在上面。

    一抹鮮紅的血色從老婦人的額頭上流淌出來，將女神石像身下的衣裙被鮮血染得血紅血紅。

    老婦人緩緩從神像滑落，猩紅著雙眼：“我……我的兒子的確死了許久，可……”她顫著指頭，指向高臺上的王昆，“可他的確是被督守府害死的……大家一定不要忘……”

    漸漸地，她滑落在神像腳下：“我沒有騙人……大家一定不要忘……不要忘了……活著的人一定要討個說法……”

    最終，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身后巨大的神像也低頭望著她，臉上波瀾不驚的神性，仿佛是在平靜地給予了她最后的審判。

    一片寂靜中，剛才和老婦人對話的男人顫抖著身子，踉踉蹌蹌地走出人群。

    “我……我的確說了謊……這些人不是被刀劍砍死的……”

    此言一出，立刻掀起一片斥罵的聲浪。

    “那你們把大家聚起來，弄得人心惶惶的，到底想干什么？？！”

    有人立刻罵：“我看他們就單純?yōu)榱隋X，想趁機敲詐一筆?！?/br>
    男人慌張搖頭：“不，我沒有，我不是……”

    “這樣的人我見多了，為了自己的利益，把什么臟水都往別人身上潑，下地獄去吧！”

    “不……我沒有……不……”

    高臺上王昆冷峻聲音再起：“還愣著干什么？把這些妖言惑眾的人都抓起來！快！”

    臺階下爆發(fā)出一陣鼓舞的喝彩。

    “你鼓什么掌？”“??？弄清楚了到底誰是善惡，大快人心嘛。你不剛才也為他們說話嗎？”“我、我那是被他們騙了！”

    突然，男人瘋狂掙開守衛(wèi)，歇斯底里地吶喊：“我們沒有辦法！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哭河畔平白無故死了那么多人，督守府一直跟我們說‘天命’、‘天命’，從來都沒有人告訴我們那天命到底是什么！從來沒人告訴我們哭河里有河妖！”

    王昆冷著面色：“廢物！快堵上他的嘴！”

    男人重重吃下護衛(wèi)一棍，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他狼狽地奮力掙扎著：“這些人全是被那河妖害死的，為什么你們遲遲不肯行動？？為什么有河妖你們不愿意承認？？！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們就輕飄飄的一句‘天命始然’？？！為什么受害者要向你們這些行兇者下跪道歉？？！”

    王昆怒喝道：“你們就任由他在這胡言亂語嗎？”

    幾個侍衛(wèi)連忙持棍上前，剛要打，長棍卻被一道銀光擋下。

    “人家聲情并茂地提問了，督守不應(yīng)該當著大家的面，給個答復嗎？”

    眾人齊齊向中間望去，只見肖蘭時提劍把男人護在身后，一臉的煩躁。

    聽著周圍議論聲聲，他不耐煩地咂舌一聲，他現(xiàn)在一路逃亡還性命堪憂呢，這事他本不想管的，可那些人死得的確蹊蹺，而哭河里的確有河妖，督守府撒謊也是事實。任由事態(tài)這么發(fā)展下去，那幾個被河妖害死的死者親眷一定會以亂罪被處死。

    王昆喝道：“要什么答復？簡直一派胡言！蕭關(guān)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河妖，肖公子你是金麟臺的人，更不應(yīng)該幫著區(qū)區(qū)幾個刁民說話?！?/br>
    一聽王昆說話，肖蘭時連忙扶額：頭疼。

    又是一陣議論。

    “等等，他說得似乎有道理?！?/br>
    “是啊……地上躺的幾個人的確也是死者，更何況，剛才那個大嫂更是以身赴死，看上去不像是假的?！?/br>
    “少放屁！督守府就是蕭關(guān)的天，有督守府在，蕭關(guān)才能這么太平，要不然早被金麟臺壓死了，姓肖的莫不是別有用心吧？”

    “可是如果是真的的話，督守府到底是因為什么隱瞞呢？這次隱瞞的是哭河畔的河妖，那下一次……”

    “等等……那夜當事者都中了河妖的法術(shù)，記憶不清晰不足為證，可是據(jù)人說衛(wèi)公子是斬殺河妖的人。”

    說著，人群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衛(wèi)玄序，迫切地渴望聽見答案。

    王昆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喝道：“此事實在荒謬，把這幾個居心不軌之人關(guān)押起來，來日再議。”

    “來日再議？來日還能看見完整的人嗎？”

    “如若是荒誕假論，你督守府又何必遮掩躲避？！”

    人聲鼎沸中，沉默許久的衛(wèi)玄序緩緩走上前來：“督守，既然大家想要一個說法，堵不如疏，不妨開誠布公地給大家解惑。”

    王昆忍怒道：“衛(wèi)玄序，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肖蘭時望著高臺上的衛(wèi)玄序，心里緩緩松了口氣。

    衛(wèi)玄序當夜是親身參與過的，再加上他在蕭關(guān)百姓心里有種莫名的崇拜，有他出面作證，證明有河妖一事，就算駁不倒督守府的口，也能拖延些時間把這案子重新審查。

    被打的男人感激地望著衛(wèi)玄序，臉上血和淚混跡成一團。

    肖蘭時遞給他一塊干凈的帕子：“不要害怕，一會兒你就沒事了?！?/br>
    男人不肯接帕，不知所云地道了一遍又一遍謝。

    肖蘭時望著他頭上的傷，觸目驚心的一片血淋淋，立刻對旁邊的持棍侍從嗔責道：“喂，你把人家無罪百姓打成這樣，你得——”

    忽然。

    “那天夜里，我并未見到任何妖怪?！?/br>
    衛(wèi)玄序清晰有力的聲音，在肖蘭時耳邊炸響。

    “督守的話，沒有絲毫違背事實的地方?！?/br>
    話音未落，持棍侍衛(wèi)擦過肖蘭時，狠狠地將男人押在地上。

    王昆興奮高喊：“把這意圖不軌的賊人押回去收監(jiān)！”

    肖蘭時呆愣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氣，他不可思議地望向衛(wèi)玄序，企圖從他臉上得到一個合理的回應(yīng)。

    可高臺上的衛(wèi)玄序淡漠地望著底下，遇害者的尸首在混亂之中被無數(shù)靴底踩踏，喧抗者的手臂在棍棒下被無情砸斷，哪怕是有一縷鮮血噴濺在他的耳邊，他也只是平靜地用手背楷去，臉上自始至終都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和沾滿血的灰白色神像無異。

    【作者有話說】

    [1]幻煙：指路第五章 ，衛(wèi)肖二人斬殺河妖的時候，出現(xiàn)的能使人致幻的煙霧。

    第33章 來考你道題

    王昆反應(yīng)極快，一炷香的時間便驅(qū)散了人群。

    督守府門前空留下一片腳印。

    衛(wèi)玄序和王昆又交代了幾句后，便御劍飛回不羨仙。

    伏霜將衛(wèi)玄序送上臺階時，肖蘭時的驚蟄也同時奔來。

    “衛(wèi)玄序！”

    聞聲，衛(wèi)玄序緩緩轉(zhuǎn)身：“怎么了？”

    肖蘭時怒道：“怎么了？你好意思問我怎么了？剛才你為什么不說實話？我們那天晚上明明殺的是河妖，為什么你不肯承認？”

    衛(wèi)玄序淡道：“我說了。不是?！?/br>
    肖蘭時踩上兩節(jié)臺階，一把扯住衛(wèi)玄序的衣領(lǐng)：“你難道不知道，如果那些抗議的人會被定上死罪？！”

    衛(wèi)玄序像是配合他的動作一般，向下略彎了彎腰，四目相對：“怎么？你想打我？”

    “你——！”

    衛(wèi)玄序斜目瞥向肖蘭時揮起的拳頭，故意又下了一節(jié)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