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老板娘開始拽他衣帶:“元京!元京!這哥兒是從元京來的?!?/br> 肖蘭時正和她在桌下糾纏,突然聽到頭頂?shù)淖郎现割^敲了兩下,接著一個磁性的嗓音飄起來:“出來?!?/br> 就算那么多年不見,衛(wèi)玄序一開口,肖蘭時就知道是他。肖蘭時一腳踢開老板娘,身子往里藏了又藏,出來?出來你不把我劈死! 肖蘭時立刻裝出吞過刀片的聲線:“我有風(fēng)寒,不能見人?!?/br> 空氣瞬間凝固了。 良久,只聽衛(wèi)玄序輕輕吐出兩個字:“得罪?!惫衽_應(yīng)聲炸開,肖蘭時連忙用雙臂護住臉,他早該想到的,衛(wèi)玄序這人一向來硬的! “蕭關(guān)衛(wèi)玄序,敢問閣下尊名?” 在那一瞬,肖蘭時立刻又往臉上施加了三層易容咒,一層粉疊著一層粉再疊上兩層,像剛糊好還沒干的白墻,清秀的小臉蛋突然也不再清秀,反而是比較清明。 吧嗒。 肖蘭時像個彩陶娃娃一樣被衛(wèi)玄序撥弄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那蒼白的臉把老板娘驚了一跳:“哥兒你——” 肖蘭時感到衛(wèi)玄序的目光直直向他射來,用的就是當(dāng)年抓他逃學(xué)時候的眼神,于是馬不停蹄從地上撲騰起來。 沒想到。 吧嗒。 肖蘭時:“那個……腿蹲麻了……有誰能扶我一下嗎?” 一眾玄清門弟子眼神一頓。 老板娘連忙一把攙他起來,低聲威脅:“哥兒,你可要實話實說。要是說了謊,別說衛(wèi)公子不放過你,我也斷斷饒不了你?!?/br> 可下一秒,肖蘭時二話不說摟住衛(wèi)玄序的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衛(wèi)兄!幸虧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死無葬身之地!” 老板娘氣得發(fā)抖:“你——!” 肖蘭時仗著新面孔,肆無忌憚往衛(wèi)玄序懷里鉆,把“我一輩子嬌生慣養(yǎng)哪見過這種場面”演得淋漓盡致。 “衛(wèi)兄!我舉報,他們不僅吃一歲的小孩,還要逼著我吃!我不肯,他們拿起刀就往我身上砍!他們那刀,刀刀往人要害上砍!我說我是玄清門的,他們還說砍的就是玄清門的,這是何等囂張!看不下去啦!實在是看不下去啦!” 衛(wèi)玄序一個眼色,周圍幾個跟從手里拿起捆仙鎖,身影開始動了。老板娘一看情況不對,立刻尖聲叫道:“仙家不叫人活,有血性的跟我拼這一場!”隨著這一聲喊,眾惡徒們紛紛揚起刀劍,兩方人立刻混戰(zhàn)成一團。 聽著刀劍噼啪作響,肖蘭時躲在衛(wèi)玄序身邊,隔岸觀火,樂得自在。 “松手?” 衛(wèi)玄序的聲音再起,肖蘭時連忙松開,替他撲打身上的灰塵:“哦哦哦,衛(wèi)兄對不住,我實在嚇壞了。我看你這里也不需要人手,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先告辭,回見了衛(wèi)兄?!?/br> 他一轉(zhuǎn)身,背后的衣領(lǐng)立刻被人拎起來。 媽的。這熟悉的感覺。 “閣下不是風(fēng)寒?” 肖蘭時微微轉(zhuǎn)過頭,瞥見衛(wèi)玄序不露喜怒的臉,不知為何,心里猛然一跳。數(shù)年時光一眨眼地飛過去,衛(wèi)玄序卻一點沒變,高綰整齊的冠發(fā),衣領(lǐng)疊出的間隙分毫不差,臉上永遠是一副端莊淡然的神色。 一點兒不像是受過刑獄之難的人。 “嗯,原本是如此。可抓捕肖蘭時,時間緊,任務(wù)重,我怎么能為了一己之私,耽誤了這等大事?衛(wèi)兄你先放開我?!毙ぬm時反手去抓衣領(lǐng),可還沒碰到衛(wèi)玄序,他果然放開。 “能否得令牌一見?”衛(wèi)玄序伸出手,那意思分明是沒商量。 “有的有的。”肖蘭時真從懷里掏出來了令牌,老老實實交代在衛(wèi)玄序手上,那自然不是他的,是跟衣服一起搶來的。 勘查片刻,衛(wèi)玄序捏著令牌要還,肖蘭時立刻伸出雙手捧著,笑瞇瞇地等著接。 衛(wèi)玄序把令牌點在他掌中,忽然停?。骸拔覀兪遣皇且娺^?” 肖蘭時的笑容僵在臉上,旋即又劃開,利落地收起令牌:“是嘛?玄清門的兄弟本就是一家,你今日又救了我,我們當(dāng)然……” 啪。 一副鐵手銬扣在肖蘭時的腕上,硬生生砍斷了他的話。 “衛(wèi)兄,你這是什么意思?” “事關(guān)緊要,煩請閣下跟我走一趟?!毙l(wèi)玄序聲音低沉好聽,語調(diào)輕拿輕放,一張口就讓人忍不住信他的話句句是真。 肖蘭時一開始就是這么被騙的。 聞言,肖蘭時立刻連連后退,搖晃著手銬劈啪作響:“我犯什么罪了?同是玄清門,你憑什么關(guān)押我?”說著,他瞥向店中懸掛的銅鏡,還好,易容的臉還沒壞。 “得罪了。” 突然,衛(wèi)玄序一把拉過鐵鏈,肖蘭時毫無準(zhǔn)備地一個踉蹌。 肖蘭時一看不好,立刻飛身閃出,掙斷了連著手銬的鎖鏈,正當(dāng)衛(wèi)玄序窮追上來,一道黑影砸在兩人的中間。 轟隆——! 待飛濺的石瓦落地,肖蘭時才透過煙塵看清那是什么。 一個嬰兒站在店鋪的廢墟上,體型巨大,正發(fā)著瘋啼哭,聲聲凄厲。他長著一雙純白的雙眼,沒有人的眼珠,身下立著的不是雙腿,而是一團涌動的黑云。 有個滿身是土的玄清門弟子大喝一聲:“是鬼!” 聞聲,巨嬰一邊放肆啼哭,一邊抬手向弟子砸去,速度之快讓人來不及反應(yīng),只聽弟子喊出一連串的慘叫,肖蘭時忍不住閉上眼。 一陣山崩地裂的響聲之后,那弟子的聲音又響起:“多謝公子!” 誒?怎么還活著? 肖蘭時睜開一只眼,看見衛(wèi)玄序拖拽著玄清門弟子的衣領(lǐng),飛在空中。而在他們身下,是一個巨大的五指深坑。巨嬰沒得手,啼哭聲更甚,踉蹌著向衛(wèi)玄序奔去。 肖蘭時連忙斷了鎖鏈,沖著空中和巨嬰糾纏的衛(wèi)玄序搖搖手臂:“衛(wèi)兄保重,你忙著,我就不打擾啦?!?/br> 正轉(zhuǎn)身離去,肖蘭時突然被人從背后一推:“小心!” 一回頭,一個玄清門的小弟子踉蹌地站在他身后,清俊的小臉上有一道淺褐色的長疤,從左眉一直貫穿到右耳,看上去年紀(jì)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 小弟子緊張道:“你沒事吧?” 肖蘭時看看飛落的巨石,再看看自己,距離之遠別說砸到他身上,就算躺上兩個人都綽綽有余。 這小毛孩子看上去就不大聰明。 突然,肖蘭時瞥見小弟子手上的傷:“我沒什么事,倒是你流血了,快躺在一邊歇著吧。唉你干什么去!” 看著小弟子立刻又沖向那巨嬰,肖蘭時搖搖頭,連聲嘆氣。那巨嬰才滿一歲,又被人分食,結(jié)成的怨氣沖天重,所以才體型如此龐大,一般修士躲還來不及,一個修為不足的毛頭小子還要急著往上沖,這不是傻子? 肖蘭時又要走,余光猛然瞥向巨嬰,瞳孔瞬間放大。 ——這小傻子根本沒有修為! 巨嬰轉(zhuǎn)過身來,抬起手臂就往他身上揮,那小弟子竟抬劍直上,妄想以rou身之力除鬼! 下一刻,肖蘭時的身影動了。 他一把抄起小弟子的腰,在巨嬰砸下的瞬間飛離地面,破口大罵:“你有病吧?衛(wèi)玄序還沒死,你著什么急往上送?!?/br> 巨嬰再次失手,更加氣惱,張開血盆大口向肖蘭時沖來。 “這下是徹底跑不掉了,都怪你,”此時衛(wèi)玄序從側(cè)面襲來,肖蘭時一把將小弟子丟過去,“管好你家小孩!” 語罷,肖蘭時渾身亮起銀白色的真氣,左手上的銀鐲化為奶白色的劍塵,他低聲喚道:“驚蟄?!本o接著,一把霜白色長劍緊握在他的手中。 只見一道銀光在巨嬰周身迅速劃過,片刻之后,銀色的火苗從巨嬰的身上鉆出來,如同春雷乍動中拔地而起的萬物,立刻燒成熊熊的烈焰。 “銀火!他是元京肖家的人!” “金麟臺上的公子怎么會來蕭關(guān)?!” 肖家原先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族,憑借著銀色的火苗爬上金麟臺,在大家族夾縫里求生。沒人能想到這樣一個小家族里,竟出了一個百年難遇的曠世奇才,他將火苗燒成燎原的烈火,喚醒了仙臺中封存的神祗,群鬼哀嚎中受難的黎民爬起來,那是人們第一次看到春天。仙臺的銀光乍亮,世間無人不知肖蘭時。 - 巨嬰的哀嚎聲漸漸停歇,他在銀焰中被燒成灰燼,化成一片焦黑的痕跡,在一片白雪中顯得那么刺眼。 肖蘭時躲進深巷中,后背倚靠著冰冷的石墻,聽見不遠處的廢墟里,鎖鏈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玄清門的人已經(jīng)開始在處理惡徒了。 老板娘凄厲的聲音回蕩在空中:“方圓百里,大雪壓山,糧食都拿去敬你們這些仙家!那小孩本就是仙臺的祭品,他怎么死不是死,我吃他一口rou又怎么了?!” “別廢話,老實點?!?/br> 眾匪徒嘰嘰喳喳的報怨聲響成一片,隨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才緩緩?fù)Oⅰ?/br> 良久,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剛才的肖家公子呢?人呢?”肖蘭時聽出那是剛才的小弟子。 一陣散亂的腳步聲中,衛(wèi)玄序溫潤的聲音起。 “天冷了,走吧,回家。” 肖蘭時的心一顫,他下意識地張開嘴,耳邊先一步傳來小弟子的聲音:“好!” “手上的傷疼嗎?” “沒事!” “別大意了?!毙l(wèi)玄序輕聲說。 肖蘭時靜默地躲在小巷,直到風(fēng)雪聲吞了他們的聲音。他輕輕一動,頭上的積雪順著脖子流進頸子,刺骨的寒,凍得他打了個冷顫。一抬頭,大雪紛揚,天還是是看不透的灰。 嘖。 又忘了他跟衛(wèi)玄序早就不是師徒。 他拍掉身上的雪粒,跺了跺靴,踢掉腳上的雪泥,心里盤算著蕭關(guān)城門打開的時辰,仔細一想,壞了,城門要關(guān)了。 通往臨揚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元京,滿道上都是對他要打要殺的名家弟子,沒辦法,他只能從蕭關(guān)走。 - 正當(dāng)他氣喘吁吁趕到城門時,正巧看見守衛(wèi)在拉城門。 “哎!別關(guān)!這兒還有人要走!” 守衛(wèi)上下打量著他:“你是什么人?” 肖蘭時扯著前襟,幾乎拿藍白錦緞貼著守衛(wèi)的臉:“我得把玄清門三個字寫在身上嗎?” 守衛(wèi)一轉(zhuǎn)身,繼續(xù)關(guān)著門。 肖蘭時急了,把住門閘,不讓他關(guān):“哎哎哎,兄臺對不住,是我沒禮貌,我是玄清門的,幫個忙,放我通行。” 另一個守衛(wèi)說:“通城玉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