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他拍拍時序的肩膀,很快安慰說:“沒關(guān)系,祝今夏有錢啊,她有車有房有存款的,咱不cao心——” 下一秒,又是一拍腦門兒,更加遺憾地轉(zhuǎn)向祝今夏,“哦,對不起,瞧我這記性,又忘了,剛離完婚,車沒了,存款也跟前夫哥分的七七八八了呢?!?/br> 時序:“……” 祝今夏:“……” 袁風這張嘴也是沒誰了,以一敵二沒在怕的。 到了澡堂,一邊是飯館,一邊是木桶浴,三人一合計,決定先洗澡再吃飯。 玻璃窗上貼著價格表:木桶浴,三十每人。 袁風當即豪爽地拍出百元大鈔:“今晚我請客?!?/br> 時序要攔著,他一個白眼翻上天,“行了吧,你倆一個一窮二白,一個剛剛破產(chǎn),哥雖然沒了感情,但錢多。” 出錢的是大爺,在老板表示有個豪華大包和兩個稍微小點的單間時,袁風非常自覺地往豪華大包去了。 兩個單間相鄰,祝今夏進屋后,照例把門鎖好,窸窸窣窣脫衣服時,聽見了隔壁的動靜,從脫衣服到給木桶鋪一次性浴套,再到擰開水龍頭放水,各種聲音一清二楚。 祝今夏喊了聲:“時序?” 那頭回應(yīng):“嗯?” 聲音清晰得像是就在耳邊。 祝今夏:“……” 這也太不隔音了。她敲了敲墻壁,發(fā)現(xiàn)是薄薄一層木板刷了漆,難怪。 好在兩邊都嘩啦啦放起水來,也沒什么好尷尬的,舒舒服服泡進木桶后還能聊兩句天。 進山后頭回洗澡,還是在這么冷的夜晚,熱氣蒸騰里,骨頭都酥了,祝今夏恨不能泡到天荒地老。 她閉上眼睛躺在桶里,又叫了聲時序。 隔壁還是用一個嗯字回應(yīng)她。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們說說話?!?/br> 時序問她:“說什么?” “說說你去北京的那幾年吧。”她毫不遲疑,仿佛早就想這么問了。 時序頓了頓,“為什么想聽這個?” “提前適應(yīng)一下將來不當校長,重返地質(zhì)研究的你?!彼f得篤定。 時序笑了兩聲,反問:“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回去?科技日新月異的,萬一我這兩年落下太多,回不去了呢?!?/br> “不可能?!彼锏娜怂坪鯎潋v了兩下,水聲四起,隔著木墻都能想象出她直起腰來一臉認真的樣子,“那可是地科院,大家都是有腦子的人,但凡有腦子,怎么可能不要你。” 她對他的信心未免太足。 時序怔了怔,唇邊有笑意化開,半晌,沒提自己,只說:“你太高看這批人了?!?/br> “怎么,還有沒腦子的渾水摸魚?” “不,都挺有頭腦的,但有時候腦子太好也不見得是好事?!?/br> 祝今夏讓他展開說說,時序便隨意地說起。 搞地質(zhì)的可以籠統(tǒng)分為兩個工種,一種負責下一線,親自去到各種環(huán)境進行勘探、調(diào)查,另一種負責在實驗室里進行分析和研究。 地科院是國家直屬單位,單論工資也就那樣,所以這批腦子好用的很快就想出了賺錢的路子。 市面上大到石油公司,小到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所有要動土的項目都必須經(jīng)過地質(zhì)人的手,拿到研究報告方能開始。 “一些本來有問題,并不適合興建樓房的土地,經(jīng)由錢權(quán)交易,調(diào)查報告就從不合格變成了合格,這是很多豆腐渣工程的源頭。 “但這還只是蠅頭小利。 “更大的利益在石油等資源開采上,比如,你應(yīng)當知道我國兩大石油巨頭,以前其實是一家人,后來分成了兩個集團,之間存在競爭關(guān)系?!?/br> 祝今夏插嘴:“我不知道,文科生才不懂這些?!?/br> 時序笑笑:“別一個人代表全體文科生,你一個學外語的,當然是國外的月亮更圓了?!?/br> 又是幾聲水花撲騰,祝今夏要為自己的愛國心據(jù)理力爭,被時序反問:“還要不要聽下去了?” 水花不情不愿消停了,“……你繼續(xù)?!?/br> “國家有規(guī)定,你要發(fā)起一個勘探項目,首先要請院士級別的人替你背書,而集團為了請到院士作顧問,至少要給八位數(shù)。 祝今夏個十百千萬一數(shù),“上千萬?!” “嗯,這還只是個開始?!?/br> 只要有院士背書,立項基本就穩(wěn)了,地質(zhì)人員來到目標區(qū)域,在一系列采樣調(diào)查后,只需出具實驗報告,證明這地底下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能出油,國家就能撥款。 這筆錢遠比八位數(shù)多得多。 “我國每年會撥巨額科研經(jīng)費,畢竟科技是第一生產(chǎn)力,而這筆經(jīng)費如何安排,基本上是由院士們說了算。他們首先拿到自己的撥款,然后往下投項目?;氐絼偛诺呐e例,開采石油的公司拿到這筆經(jīng)費,基本上就賺得盆滿缽滿,至于后續(xù)能否開采出來,能就皆大歡喜,不能錢也已經(jīng)到手。” 祝今夏反問:“撥了這么多款,要是沒開出來,上面難道不問責?” 時序輕笑一聲,說:“問責?科技的發(fā)展不就是在無數(shù)失敗上前進一小步,要是沒做成就問責,還有幾個人敢做這行?” 要是沒開采出油來,只需出具報告,稱在開采過程中遇到無法攻破的地質(zhì)難題,譬如再深入鉆井會引起山體異動,又或者開采到一定深度,發(fā)現(xiàn)地下有過于堅硬無法突破的巖石層,總之理由五花八門,項目就能中止。 也因此,在我國石油開采的項目上,能真正開出油來不足百分之十。 “十個項目里只要一個出油,都算好。” 也因此,干這行的要么富得流油,要么固守清貧。富的一年能賺八位數(shù),甚至更多,窮的一年十幾二十萬,還要下一線,風里來雨里去。 祝今夏怔怔地問:“那你當年為什么會選這行?事先不知道嗎?” “起初并不知道,后來知道了?!睍r序的聲音從朦朧水聲里傳來,像是也被空氣里的水霧所浸染,有些許氤氳不清,“但對我來說,十幾二十也挺多,你大概不知道,中心校有一百來個師生,一年的總開銷也不超過十萬。這點工資綽綽有余?!?/br> 她又頓了頓,說:“你要是想去別的地方,不回地科院,應(yīng)該也大把人搶吧?” 時序笑笑,說你倒是對我很有信心啊。 隔了一會兒,水汽里才傳來他的聲音:“我有我的私心。如你所見,這一帶因為植被稀少,土地貧瘠,連川西旅游環(huán)線都進不去,這么多年一直貧困,光靠外來資助是沒有辦法長久的。” “最初下定決心要學地質(zhì),就是想看看這些困擾視線,阻隔腳步的大山,能不能不止是阻礙?!?/br> 他的笑聲似乎有些漫不經(jīng)心,卻被她聽出一種別樣的堅定。 “我做不成愚公,也移不了山,但或許能做一只杠桿,為大家翹起這座大山呢?!?/br> 良久,祝今夏低聲說:“很偉大的愿望?!?/br> “也沒那么偉大。”隔壁的人又笑了,“說得好聽,其實只是想報答旺叔罷了,至于山里其他人,我從前沒想過那么多?!?/br> 他能長大實屬不易,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在意別人,直到去年回到山里,接過旺叔的擔子,成為中心校的校長,才慢慢地把那群小孩納入視野。 習慣是種可怕的東西,如今他已無法輕易拋下他們。 兩人漫無目的說著話,各自陷入沉思,直到隔壁突如其來的幽怨聲音打斷他們:“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我說二位哲學家和科學家,咱這澡是不是也洗得太久了?” “……” 祝今夏后知后覺,既然她和時序之間的墻壁是木質(zhì)的,袁風和他們之間的自然也一樣。 袁風幽幽道:“我這手腳都泡發(fā)了,是不是該出浴了,咱出去邊吃邊聊啊?” 十分鐘后,三人在旁邊的小飯館坐下了。袁風老神在在拿過菜單,幾乎把所有大菜都點了一遍。 “少點一點,我們就三個人?!弊=裣内s緊攔著。 “我樂意。出錢的是我不是你,閑雜人等,閉嘴!”袁風試圖用手捏住祝今夏的小雞嘴。 被一旁的時序一個眼風刮到:“喂。” 袁風撒手,收回手的同時翻了個白眼,“我到底上山里來干嘛啊,一個穿開襠褲長大,胳膊肘往外拐,一個還沒娶進門,就開始護上了?!?/br> 最后點的菜還是刪減了一半,大快朵頤后,他們朝來時的空地上走。 氣溫又低了,風猛烈地刮,山里的冬天來得也太早了。 如果說上次來時祝今夏體驗的是夏天的風,像戀人撫摸你的臉頰,熱烈而酣暢,那么如今的風簡直像有人在往你臉上呼巴掌,火辣辣的毫不留情。 三人加快步伐,縮著脖子往鎮(zhèn)口走,袁風甚至小跑起來,便跑邊說:“這風讓我想起一句話?!?/br> “什么話?”祝今夏張口就喝了一嘴的風,凍得五臟六腑都不好了。 風把袁風的聲音吹送至耳邊:“翠果,打爛她的嘴?!?/br> 她又大笑不止。 兩位男士還好,都是短發(fā),一頓飯的功夫就干了,唯獨祝今夏一頭長發(fā),濕漉漉披散于肩上,風一吹四下狂舞,凍得幾乎結(jié)冰。 她伸手去攏,無奈風太狂妄,總能見縫插針吹出幾縷,皮筋又被她落在了澡堂里,無從扎起。一直壓住頭發(fā)的手暴露在空氣里,很快也凍得通紅。 祝今夏正咬緊牙關(guān)打擺子,頭頂忽然落下一片陰影,她一怔,發(fā)現(xiàn)時序又把外套脫了,跟從前下雨時似的罩在她頭頂。 還是那件皮夾克,他來來去去統(tǒng)共就那么幾件衣服換著穿。 這時候皮夾克的好處就顯出來了,雖然舊了點,但防風,先前還無孔不入的冷風這會兒只能眼巴巴被擋在外面,不甘心地在耳畔發(fā)出嚎叫聲,卻沒法突破阻礙鉆進來。 祝今夏急道:“趕緊穿上,你不冷???” “我在山里長大,這點風還吹不倒我。” 時序大步流星追趕袁風去了,祝今夏追不上他,是披也得披,不披也得披。 她一邊加快步伐,一邊下意識吸氣,鼻端又一次縈繞著他的氣息,又因為風太猛烈,稍縱即逝,像個寒冷清冽的夢。 前頭的袁風回頭看了眼,一臉受不了,浮夸地抱住自己,對趕上來的時序說:“校長,我也冷?!?/br> “冷就受著?!睍r序的態(tài)度跟風一樣無情。 “你怎么不把外套給我???”袁風陰陽怪氣,“嘖,堂堂校長搞區(qū)別待遇。” “我怎么區(qū)別待遇了?” “女的就脫外套憐香惜玉,男的就冷死拉倒,這不是區(qū)別待遇是什么?” 時序笑了,說:“錯了?!?/br> 袁風問:“錯哪了?哪錯了?” 時序看著他,嘴角浮起一抹笑,“在我這不分男人女人,只分祝今夏和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