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老李來蹭飯,看見他這小臉尖尖的模樣,悄悄問時序:“他沒事吧?這回看著像是來真的啊……” 時序說沒事,他戀愛的速度就跟進貨似的,三天兩頭上新,過兩天去趟縣城,指不定就愛上哪個超市小妹了。 老李咂咂嘴,說也是,以前車馬很慢,一生只夠愛一人,現(xiàn)在地鐵很快,兩站愛上五六個。 頓珠拿著餅子,險些糊他們一人一臉,他氣咻咻道:“你們漢族人,真,的,很,討,厭!” 老李不樂意了。 “失個戀,咋還開上地圖炮了?” “不是嗎?你們漢族人廢話是真多。其他五十五個民族喝多了都是載歌載舞,只有你們漢族喝多了是,你聽我說?!?/br> 老李:“……” 竟無法反駁。 最后只能感慨,失戀歸失戀,也不影響頓珠當一顆相聲界的璀璨遺珠。 每天對著頓珠這張晚娘臉,時序也吃不消,把碗一放,淡道:“差不多得了,人家八字沒一撇的也不至于這么傷心,你這連個一點都沒有的人,至于嗎?” “你懂什么?你談過戀愛嗎?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心情嗎?”頓珠一鍵三連,“你從來沒動過心,站著說話不腰疼!” “……” 你怎么就知道我腰不疼? “等等?!鳖D珠心念一轉(zhuǎn),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一臉狐疑地問,“你說的那個八字沒一撇的人是誰???” “……” “難道咱們學(xué)校里還有人對祝老師有意思?我有情敵了???” “吃完了嗎?吃完滾去洗碗。”時序放下筷子,面無表情說。 頓珠又一次化身幽怨小白花,頂著丸子頭去洗碗了。 時序站在宿舍里,看著窗外的cao場,晚自習(xí)還沒開始,孩子們在cao場上打球的打球,跳繩的跳繩,中心校一如既往,卻不知為何顯得空空蕩蕩。 他在這里長大,又回到這里任教,前后加起來不知多少年,而她不過來了三個月而已,改變卻悄無聲息發(fā)生了,起初并未察覺到,直到她離開以后。 前幾日做飯時,他端著碗筷從廚房出去,坐在客廳里等飯的頓珠問:“怎么,今天中午有誰要來蹭飯嗎?于小珊還是老李?” 時序一怔,低頭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端了三副碗筷出來。 有個午后孩子們來問題,問他“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得其名”是什么意思,他亦條件反射說:“問你們祝老師去——” 話音未落,他一頓,孩子們也一頓。 習(xí)慣成自然,可他從不知道原來三個月里養(yǎng)成的習(xí)慣竟能輕而易舉推翻過往三十年的習(xí)慣。 他也沒有再合上過臥室的窗簾,不管次日清晨的光線有多刺眼。從前是為了方便看她是否打水,他才好下樓“偶遇”,順手幫忙。而今他總在睡前望著對面小樓的某扇窗口,似乎在期待它能于某個瞬間忽然亮起。 可惜小樓人去樓空,再也沒有過深夜昏黃的燈,也沒有拎著空桶出門打水的人。 祝今夏已經(jīng)不在中心校了,人是走了,影子卻無處不在。老師們總是提起她,譬如幽怨的頓珠,氣急敗壞告狀的于小珊,就連生活老師也找他要過祝今夏的微信,說是孩子們?nèi)フ宜?,嚷嚷著祝老師答?yīng)過她們要一起做裙子。 于明也來告狀了,說祝老師魅力可真大,小孩天天晚自習(xí)前跑來找他,借手機給祝今夏打電話、發(fā)語音,一打就是半小時,害他連手機都用不了,往往拿到手時,電量都已清零。 不只是他,整個學(xué)校里,除了孩子們都畏懼的校長,其他老師的手機都被借了個遍。 在這些熱鬧里,沒有時序什么事。他也偶爾收到祝今夏的日常分享,一些零星的碎片拼湊起來,逐漸揭示了她一個人的新生。 他總是聽著,看著,卻從不主動給她發(fā)消息。 整個中心校都惦記著她,唯獨他好像不慎在意,也不太傷心,依然我行我素,忙忙碌碌。 直到其他老師也開始附和于明,說小孩三天兩頭借手機。 “嘖,跟阿包老師就沒那么多話聊,今天竄稀明天積食這種屁大的小事也要爭相跟祝老師匯報?!?/br> 借手機的行為嚴重影響了老師們的閑暇時間,誰還沒個刷短視頻、吃電子榨菜下飯的習(xí)慣呢? 時序微微一頓,不動聲色道:“ 下次他們再上門借手機,讓他們來找我?!?/br> 于明略一遲疑:“也不用因為這個懲罰他們吧?孩子們也是喜歡祝老師……” “誰說我要懲罰他們?” 當天傍晚,晚自習(xí)前,孩子們八方借手機無果,終于大著膽子聽從老師們的推薦,跑來找時序了。 一只腦袋,兩只腦袋,無數(shù)只小腦袋從鐵門后冒出。 “校長……” 剛一開口,時序已經(jīng)把充滿電的手機遞了過去。 小孩們:“嗯?” 校長大人板著臉,一如既往沒什么好臉色,淡道:“不是要給祝老師打電話嗎?” 點頭如搗蒜。 “拿去打吧?!?/br> “耶——校長萬歲!”孩子們一頓歡呼,搶了手機就要跑。 “等等,回來。手機拿走,給我摔壞了怎么辦?”時序只有一個要求,“就在這打?!?/br> 孩子們又回過神來,一窩蜂涌進不大的宿舍客廳,將屋子擠得滿滿當當,開開心心致電祝今夏。 —— 祝今夏第一次接到孩子們的視頻電話,是在網(wǎng)約車上,一個周末。 她在市立圖書館泡了一整天,借閱了一些典籍資料,新學(xué)期的科研立項在即,她也在積極籌備中。 傍晚時分才抱著厚厚一摞資料離開圖書館,在附近找了家面館填飽肚子。 飯點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小店里空空蕩蕩的,沒幾個客人。 老板問她:“美女,吃點什么?” 祝今夏在菜單上掃了一圈,“……兔子面。” 吃過面,她打車回家,在車上意外接到衛(wèi)城母親的來電。 衛(wèi)城并未告知父母他們已經(jīng)前往民政局登記離婚的事,衛(wèi)母是在收到祝今夏寄去的幾大箱快遞時,才明白事情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逼問衛(wèi)城,終于得知真相。 她的反應(yīng)相當激烈,隔著電話高聲咒罵祝今夏,說她忘恩負義。 “你忘了當年你奶奶摔斷手,你出差開講座,是誰在醫(yī)院照顧她,給她端屎端尿的?” …… “如今日子過好了,能賺幾個錢了,就不要我們衛(wèi)城了?” …… “離就離了,就給他一輛車,五十萬,你當打發(fā)叫花子呢?你那房子買成多少錢?沒記錯的話是兩百萬吧!這錢你不折出來給他一半?” 那房子是她的婚前財產(chǎn)。 祝今夏一度不認同親朋好友對于衛(wèi)城農(nóng)村出身的批判,在她看來,盡管衛(wèi)城父母的文化程度不高,至少也對她客氣有加,雖則生活上觀念有出入,但一來并不住在一起,對方鞭長莫及,二來衛(wèi)城從來都站在她這邊,兩家人逢年過節(jié)才相處幾天,也算和諧。 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所謂的良善是因為沒有面對極端的處境。當兩人要分開時,衛(wèi)母開始撕破臉,不管不顧地要求祝今夏給予衛(wèi)城更多補償。 她稱自打祝今夏與衛(wèi)城在一起后,他們做父母的就沒有cao心過衛(wèi)城的生活,不管是車還是房,都由祝今夏一手包辦了,而今衛(wèi)城即將而立,離開祝今夏,三十歲的大小伙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離婚可以,你至少得保證他的生活質(zhì)量不會比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下降什么!” 祝今夏感到匪夷所思,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反問。 “媽——” “別叫我媽,你倆都離了,誰是你媽?” 面對女人的譏諷,頓了頓,祝今夏輕聲道:“好的,阿姨?!?/br> 她說:“我就問您一句,您兒子是殘疾了,還是對我有生養(yǎng)之恩,法律規(guī)定我有義務(wù)終身贍養(yǎng)他嗎?” “你——!” 對面錯愕不已,只因祝今夏從來都是個討好型人格,不論對方說了什么話,她永遠好脾氣地笑著,而今鮮見地硬氣回擊,叫衛(wèi)母措手不及。 趕在衛(wèi)母發(fā)作之前,祝今夏很快掛斷了電話。 她側(cè)頭看著車窗里晦暗不明的自己,太陽xue一跳一跳地疼。 下一秒,手機又一次嗡動起來——從圖書館出來,她還未將震動模式取消——原以為是衛(wèi)母又一次致電試圖反擊,沒想到屏幕上是一通視頻電話,發(fā)起者是于小珊。 ……? 祝今夏微微一怔,遲疑著接通了。 “小珊?” 出現(xiàn)在畫面里的并非于小珊,而是一張直懟在鏡頭上的臉,他把光線擋的七七八八,一時間黑不隆冬,竟看不清到底是誰。 “你離遠點啊,湊這么近干嘛?” 很快,于小珊的聲音響起,鏡頭里出現(xiàn)一只手,將小孩和鏡頭拉遠了些。這下祝今夏看清楚了,是丁真根嘎舉著手機,正咧著嘴朝她笑。 他說:“祝老師,還認得我是誰嗎?” 于小珊沒好氣地給了他一掌,“你祝老師又沒老年癡呆!” 不等祝今夏回答,那頭忽然傳來更多聲音。 “祝老師——” “給我,手機給我!” “我也要看!” “還有我!我我我!” 畫面很快晃起來,天旋地轉(zhuǎn)的,從黑板到天花板,無數(shù)小手爭先恐后來搶手機,看得人頭暈。 “哎哎,別給我摔壞了??!”于小珊一把奪回手機控制權(quán),“都給我退后,退后!” 畫面又一次平穩(wěn)住了。 于小珊說:“你等等啊,祝老師?!?/br> 她很快將手機固定在講桌上,稍微轉(zhuǎn)了一面,畫面便從黑板轉(zhuǎn)向了教室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