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擁金一聲不吭，滿臉通紅，整個人像脹鼓鼓的氣球，仿佛隨時會爆炸。

    祝今夏心都提了起來，有心問問要不要疏通一下大家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tài)，回頭一看，身邊站著頓珠，他也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四郎擁金的褲管。

    祝今夏：“……”

    課間時分也一樣，平時不愿意下樓活動的孩子們破天荒一擁而下，隔著大老遠對著半空中指指點點。

    路過的祝今夏見cao場上人山人海，也跟著抬頭。

    “都看什么呢？”

    小孩不說話，笑嘻嘻指向頭頂。

    順著那些胖乎乎的手指望去，祝今夏看見于小珊窗外的晾衣桿上，四郎擁金昨天穿的褲子洗干凈后，正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揚。

    祝今夏：“…………”

    沒過幾天，又聽說孩子們給四郎擁金起了外號，叫四郎擁屎。

    祝今夏隱約感到不妙，也顧不得躲時序了，主動找上門去。

    大中午的，時序在客廳里敲電腦，抬眼看見是她，挑了挑眉。

    “稀客?！?/br>
    “……”

    稀你妹。

    祝今夏裝沒聽見，言簡意賅，把大家笑話四郎擁金的事說了，最后提醒時序：“小孩自尊心強，這么搞下去，我怕他心理出問題?！?/br>
    時序說：“山里是這樣的，日子太單調(diào)，芝麻大小的事都會被放大，你也不用如臨大敵的——”

    說到這，頓了頓，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不過，你好像遇事都挺如臨大敵的?！?/br>
    要不怎么這些天都避著他走？

    祝今夏：“……”

    就事論事，你點我干什么？

    她深呼吸，繼續(xù)說四郎擁金：“總之，如果不引起重視，好好保護，我擔(dān)心他厭學(xué)，畢竟小孩子都有顆玻璃心?！?/br>
    “玻璃心？”時序松開鼠標，指節(jié)向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了敲桌子，“跟你一樣？”

    祝今夏：“……”

    她就不該cao這閑心！

    摔門。

    等她走后，茶幾后的男人沒忍住撓撓下巴。

    好像炸毛了？

    第三十九章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了, 三人都沒課，齊聚在時序宿舍，實屬難得。

    頓珠問祝今夏, 最近都不見人影, 今天怎么心血來潮又蹭茶幾來了。

    祝今夏回頭看了眼剛進屋的時序, 沒好說，這不是沒來得及走嗎？

    時序是回來加班的，人坐在茶幾前, 手邊是厚厚一摞文件。

    祝今夏就沒見他閑下來過。

    一個不拿工資的代校長, 成天連點個人生活都沒有。學(xué)生能下課, 老師會下班, 可時序仿佛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24小時都在運轉(zhuǎn)。

    他和身邊人都不一樣, 從不玩手機, 也不看短視頻。偶爾祝今夏蹭客廳時, 會看見他坐在臥室的電腦前。

    透過虛掩的門, 她好奇張望, 看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格式眼熟。

    多打量幾眼，愣住。

    他在看國外的核心期刊。

    那一刻祝今夏才后知后覺, 沒有所謂的東山再起，因為山從來都在那里，只是蟄伏。

    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他從沒放棄過曾經(jīng)的理想。

    兄長加班，頓珠便自覺扛起了做飯的大旗。祝今夏鉆進廚房, 借口幫頓珠打下手，不和工作狂面對面。

    時序也不說什么,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為了躲他，連廚房都肯進了，他也算功德無量。

    耳邊傳來廚房里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

    “你鹽是不是放太多了？”

    “沒事，都是我哥買的，不心疼?！?/br>
    “花他的錢齁死我倆，我看也沒這必要。”

    “多扒拉兩口飯，齁不死啦?！?/br>
    時序：“……”

    “要不我來和面吧？”

    “不用，你們女孩子力氣小，和面是個力氣活，交給我們男人。”

    “我力氣挺大的?！?/br>
    “得了吧，你這小細胳膊小細腿兒的，跟我比力氣大？”

    “……”祝今夏頓了頓，“不是，主要是你指甲縫里有泥，我怕吃了不衛(wèi)生……”

    頓珠：“……”

    祝今夏：“去洗手?！?/br>
    頓珠：“有句話叫做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祝今夏：“洗手?！?/br>
    今晚吃牛rou面，山里土生土長的牦牛rou，中午就鹵上，到這會兒已然香氣四溢。

    頓珠洗完手回來，掀開鍋蓋，感嘆以往這種好東西就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吃得上。

    “我哥就是區(qū)別待遇，自從你來了，飯菜的豐盛程度就跟每天都在過年似的。我上一次吃鹵牛rou，還要追溯到去年生日?！鳖D珠掰著指頭算賬，“以前你沒來的時候，他也不管我早飯，你一來——”

    趕在他把話題發(fā)散下去之前，祝今夏打岔。

    “你們這過生日也吃長壽面？”

    “難道不是全國都這樣？”

    “我奶奶每年也給我做壽面?！弊＝裣男?。

    時序人就在客廳，為了防止頓珠亂說話，她干脆把話題接了過來。

    巴蜀人很少做面食，家里常備的也是掛面，燒開水，五分鐘就能煮好一碗。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起，綿水市成了重工業(yè)大市，坐擁整個西南地區(qū)的鐵道機車廠，那時候無數(shù)北方的技術(shù)工人也被分配到了這里。

    “我爸媽也曾經(jīng)是機車廠的工人?！?/br>
    南來北往的，一鍋亂燉，北方來的人自然而然就把做面食的技術(shù)也帶進了家屬區(qū)。

    “那時候父母要上班，我奶奶就來照顧我的一日三餐。跟著小區(qū)里的阿姨們，她學(xué)會了做包子，抻面條，后來每年我過生日，都會給我做壽面?！?/br>
    川渝人吃兔，奶奶愛做兔子面。兔子紅燒了，配麻麻辣辣的佐料，淋上半碗在白生生的面條上。配菜是小白菜，奶奶管它叫瓢兒白，鍋里涮一下，脆生生、綠油油的。

    “最后是點睛之筆，我奶奶的獨門秘籍，絕不外傳的那一種，叫火爆筒?！?/br>
    “火爆筒？”

    “其實就是炒辣椒圈。把二荊條切成拇指大小的圈，放進鍋里炒得焦焦的，要看得見虎皮。然后放醋，越酸越好。最后裝進小碗里，就面條吃?！?/br>
    祝今夏還在描述：“一口面，一口麻辣鮮香的兔子，一根爽口的小白菜，再嚼兩粒酸溜溜、火辣辣的火爆筒——哎，你嘴角這啥？”

    頓珠吸溜一下，把嘴邊的口水吞回去。

    客廳里的人放下資料，掃了眼廚房，心道不是獨門秘籍，絕不外傳嗎，一個隨口就問，一個張口便說，這算哪門子的獨門秘籍？

    里間的閑聊還在繼續(xù)。

    “你生日是多久啊，祝老師？”

    祝今夏笑，“你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頓珠一愣，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夏天出生的，才叫今夏??！”

    他蠢蠢欲動，“那你生日是過了還是沒到?。拷衲瓿缘酵米用媪藳]？”

    祝今夏笑笑，說：“沒有。不過不要緊，已經(jīng)有些年頭沒吃到了?！?/br>
    先是出門念書，鮮少在家過生日。后來是老人家上了年紀，參加夕陽紅旅行團去張家界時，摔了一跤，雙手都骨折了，養(yǎng)好后就不太能和面了。

    在頓珠的惋惜聲里，她揉了揉傻小子的腦袋，手里的面粉雪花似的將他染成少年白。

    她沒忍住撲哧一笑，“一碗面而已，四川還愁吃不上兔子面??？”

    “那也不是奶奶做的。”

    祝今夏一頓，“是，再好吃也不是那個味道了。”

    客廳里的人還在看資料，聞言，抬眼望廚房，只看見一抹悵然若失的笑。

    晚上，于小珊收到時序的消息。

    “你把支教老師的資料放在哪個柜子里了？”

    于小珊已經(jīng)躺下玩手機了，忽然被校長抽問，又緊張地爬起來。

    “都在資料室啊?！?/br>
    時序站在資料室里，抬眼平靜地看著整整三排大鐵柜。

    “具體幾號柜？”

    于小珊：“啊，每次打出來了都放在當時常用的柜子里，所以幾年下來，有的在這個抽屜，有的在那個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