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電費(fèi), 時序摳搜的毛病又上來了, 趿著拖鞋，打著哈欠, 拉開門往教學(xué)樓去了。

    說來好笑, 那位說是來支教幫忙的, 忙還沒幫上, 麻煩倒是添了不少。

    連個舒坦覺都睡不了。

    走廊上的蚊香奄奄一息, 只剩下最后一小截。時序跨過它們，剛踏進(jìn)教室，腳下一滯。

    教室里并非空無一人。

    第一排正中, 有人趴在課桌上睡著了，左臉枕著手背，下巴壓住課本，手里甚至還握著筆。

    回頭看了眼地上的蚊香，時序了然, 他要是不來關(guān)燈，估計就是蚊子叫醒她了。

    要不要試試？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想, 干脆大家一起，都別睡好覺。

    想是這么想，人還是走上前了。

    女人的側(cè)臉清晰可見。

    幾根凌亂的發(fā)絲擋在前額，擋不住眼瞼處明顯的淤青，尤其她皮膚白，黑眼圈就更突兀。

    大概是困極了，這姿勢看著都不舒服，她竟然睡得很沉，呼吸聲隱約可聞，只是稍顯急促。

    在做夢？

    時序一時無聲，緊接著就看見她眉頭緊蹙，似乎很不安。很快連睫毛也顫動起來，像蝴蝶的翅膀，極輕極快地?fù)溟W著。

    她甚至說起了夢話，雖然只是只言片語，但時序聽見她翻來覆去重復(fù)著一個名字。

    魏辰。

    或是衛(wèi)城？

    時序伸手推她。

    “祝今夏？”

    “醒醒，祝今夏。”

    祝今夏沒有睡多久，卻似乎做了個很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穿著潔白的婚紗，正在舉行婚禮。夢中的一切都與她和婚慶討論的細(xì)節(jié)一致，有簡潔素白的花海，連身上的婚紗也是雜志上她心儀的款式。

    衛(wèi)城牽著她的手，帶她走上紅毯。

    耳畔是盛大的婚禮進(jìn)行曲，四面八方是親人朋友熟悉的笑臉，所有人都在歡呼。

    出于本能，祝今夏想笑一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看見了美杜莎的眼睛，嘴角僵硬到扯不出一絲笑意。

    她想跑。

    她不想再往前走。

    卻身不由己。

    直到素白的花海變成了紅玫瑰，紅得像血。

    她終于忍不住轉(zhuǎn)身逃跑，卻被衛(wèi)城死死拉住手，抬頭，他凄厲地質(zhì)問：“你要上哪去，祝今夏？”

    除了叫他的名字，祝今夏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不是說好要結(jié)婚嗎？說好會永遠(yuǎn)愛我，說好三十歲生個孩子……”衛(wèi)城的手像烙鐵一樣發(fā)燙，死死箍住她。

    他流著淚，說祝今夏，我不會放你走的。

    那雙手越收越緊，原本是抓在手腕上，后來竟不知為何變成勒在脖子上，祝今夏面紅耳赤，逐漸不能呼吸。

    救命。

    誰能救救她。

    她聲嘶力竭叫著衛(wèi)城的名字，呼吸漸弱。

    直到耳邊隱約傳來另一個聲音——

    “祝今夏？”

    有人在搖她的肩膀。

    “醒醒，祝今夏。”

    一聲比一聲清晰，驅(qū)散了人群的歡呼，也掐滅了婚禮進(jìn)行曲。

    祝今夏猛地睜開眼，下意識抓住肩上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

    眼前是張熟悉的面孔。黑到近乎純粹的瞳孔里有毫不掩飾的關(guān)切。

    時序俯下身來看著她，“怎么了？”

    “……”

    “做噩夢了？”

    祝今夏茫然眨眼，意識逐漸回籠，慢慢地松開了手。

    “沒事。”

    她抬手擦擦眼睛。

    “幾點(diǎn)了？”側(cè)頭看窗外，天好像快亮了，她又驚惶地低下頭來，狂翻課本，“還有兩個課后題——”

    “啪”。

    書被人一把合上。

    時序一手拿起書，一手像拎小雞一樣將她拎起來，毫不費(fèi)力地往外架。

    “回去睡覺。”

    “我還沒看完——”

    “回去睡覺。”

    “就兩道題——”

    “祝今夏?！蹦侨肆嘀庾?，同時低下頭來看進(jìn)她眼底，“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

    說到一半，他卡住了。

    祝今夏茫然地望著時序，時序終于沒忍住罵了一聲。

    不睡覺腦子果然會壞掉。

    他把人拉下教學(xué)樓，又拉過cao場，一路拉進(jìn)遺世獨(dú)立的小樓里。

    “什么也別想，什么也別看，好好睡覺。”

    幾乎是把人摁在床上，時序扒掉她的鞋，抖抖被子，簡單粗暴地給她蓋上，像蓋尸體一樣。

    祝今夏不得不自己扒拉，掙扎著露出腦袋來。

    “你把書給我，不看完那兩道題我緊張?！?/br>
    時序忍無可忍地說：“你有什么好緊張的，該緊張的是他們！”

    大眼瞪小眼一陣。

    祝今夏問：“他們緊張什么？緊張我教學(xué)水平太高，他們跟不上？”

    時序面無表情回答：“緊張他們本來能上清華北大，被你一教就考不上了?！?/br>
    “……”

    “趕緊睡，別杞人憂天了?！?/br>
    拎了瓶礦泉水放床頭，又檢查了一遍窗戶，時序都走到門口了，又聽見背后傳來幽幽一句：“你們這，真有考上清華北大的學(xué)生嗎？”

    “有?！?/br>
    “誰？”

    時序頭也不回，“我?！?/br>
    “……”祝今夏默了默，“就你一個？”

    “就我一個?！?/br>
    “那——”床上的人動了動，“你高考語文多少分來著？”

    “有完沒完，祝今夏？”時序回頭，刻薄的話已到嘴邊，看清被子后露出的兩只熬到泛紅的眼睛時，又咽了回去。

    “你只管放心教，以你的本事，不至于教不了蠢材，至于天才，也根本用不著教?！?/br>
    ——

    看著時序的背影，祝今夏原本的念頭是，等他一走遠(yuǎn)，她就爬起來看課后題?？伤Я?，壓根沒等到時序走遠(yuǎn)，眼皮就自己黏上了。

    再度醒來，天已大亮，手機(jī)正歡快地叫個不停。

    祝今夏翻身坐起，一拍腦門兒。

    完蛋，還有兩道題沒看！

    她掐滅鬧鐘，飛速洗了把臉，拿起課本就往外沖。

    跑過教師宿舍樓，三樓上有人叫她的名字。抬頭。時序站在窗前：“上來吃飯。”

    “沒時間了，我還有兩道題——”

    “祝今夏?！蹦侨嗣鏌o表情，“你再提那兩道課后題，信不信我把字刻你腦門上？”

    “……”

    “還有時間，上來吃飯?！?/br>
    啪——窗戶合上。

    校長的威嚴(yán)顯露無疑。

    祝今夏咬咬牙，一路飛奔上三樓，心道不就啃餅子，誰還不會邊啃邊看嗎。

    哪知道小桌前不再是往日的青稞餅、酥油茶，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熱氣騰騰的小米粥，一疊臘rou炒小青菜，還有切成兩半正在流油的咸鴨蛋。

    祝今夏一愣，“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