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一句，一路一彎，宜波中心校的大門近在眼前。

    時序熄了火，跳下卡車搬東西，祝今夏在旁邊打下手。

    他沒讓她拎什么，只意思意思給了兩袋水果，自己扛起一堆。

    祝今夏：“你歧視女性?。俊?/br>
    時序頭也不回往前走。

    “我歧視你?！?/br>
    “……”

    搬了兩趟，東西全堆在教師宿舍樓下。

    時序直起腰，說：“放這吧，我自己搬上去就行。時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br>
    祝今夏說好，走了沒兩步，又聽見時序叫她的名字。

    回頭，只見空中一道拋物線，她下意識接住他拋來的東西。

    定睛一看，一排罐裝咖啡。

    “你買的？”

    “不然還能是偷的？”時序抱起地上的東西，“拿著吧，上課盡打瞌睡，知道的你是來支教，不知道以為你真來度假的?！?/br>
    他頭也不回步入樓道，“走了。”

    第十六章

    只聽了三天課, 祝今夏就被趕鴨子上架。

    上任之前，她臨時抱佛腳，在宿舍里狂啃教材, 越看心里越?jīng)]底, 最后只得連夜敲響時序的門。

    敲了一陣, 無人應(yīng)聲。

    奇怪，這都過十二點了，他不在宿舍？

    祝今夏都準(zhǔn)備走了, 里頭才響起姍姍來遲的一句：“誰啊？”

    “是我, 祝今夏?！?/br>
    又過了半天, 才有人不緊不慢趿著拖鞋來開門。

    時序剛抹完澡, 正擦頭，穿了條大褲衩就來開門了。

    第一時間, 祝今夏的視線撞在他光裸的上半身。

    這是她第二次看見時序不穿上衣的樣子了, 頭一回是在江上, 他跳下去救她。那會兒事出突然, 壓根沒注意細節(jié)。這回倒是……

    相當(dāng)直觀。

    雖早知時序不是瘦弱型, 但也沒想過他會這么不瘦弱。

    不同于健身房里規(guī)整的塊狀肌rou，力量噴薄待發(fā)，眼前的身體是舒展的, 緊實的，流暢的線條感如同大山的起伏，力量蟄伏其中。

    他膚色偏深，渾身透著一股曬過太陽后的健康與活力。

    祝今夏一時不察，視線多停留了兩秒, 回過神來第一時間低頭，又看見他系得松松垮垮的褲腰帶。

    條件反射, 她擔(dān)心這褲子會突然掉下去，下一秒才反應(yīng)過來，不看上半身，難道看下半身就好到哪里去了？

    徹底不知道眼睛該放哪。

    時序在等她開口，遲遲沒等到，松開毛巾搭在脖子上，“這么晚了，有事？”

    祝今夏想起正事。

    “救命！”她想抓住時序的衣角求救，可惜他沒穿衣服，抓褲腳估計就直接拽掉了，“我申請再聽一周課！”

    “申請駁回?！?/br>
    時序直接關(guān)門，被祝今夏用身體堵住。

    “別別別，現(xiàn)在是真不行！”祝今夏急得滿頭包，“我早把小學(xué)語文還給老師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越備課，越發(fā)現(xiàn)哪哪都是漏洞。

    “學(xué)這么多年英語，我連生字詞的筆畫筆順都捋不清了……”

    祝今夏越說越急，“總不能誤人子弟吧？”

    時序再度把門拉開，看她片刻，抽過她手里的書。

    五年級的課本已經(jīng)上到了十九課，《父愛之舟》。他草草一翻，看見了滿書的筆記。祝今夏字跡清秀，從生字詞標(biāo)注到自然段劃分，從段落大意到重點解析，一應(yīng)俱全。她已刻意將字寫得極小，卻也再找不到空白處能繼續(xù)寫，于是貼了一張又一張便簽紙。

    “都這么詳盡了，還嫌不夠？”

    時序把書塞回她懷里。

    “不說我這里，附近十來個山頭，幾十所學(xué)校，但凡能找出一個老師有你這么認真，我都已經(jīng)把人綁來當(dāng)壓寨老師了?！?/br>
    祝今夏：“可是——”

    “別可是了。”時序又要關(guān)門，“放寬心，我這只有恨不成鋼的鐵，沒什么能讓你誤了的子弟?！?/br>
    眼見門要合上了，祝今夏倏地把手伸進去，“等等！”

    好在時序及時剎車，沒夾狠。

    “干什么你？”他有點火大，“手不要了？”

    時序把門推開，一把拉過祝今夏，看清了手腕處泛紅的皮膚，還欲檢查，對方已經(jīng)縮了回去。

    “沒事，不痛。”祝今隨意揉揉，又伸出來，“你把教室鑰匙給我?！?/br>
    “你要干嘛？”

    “破罐子破摔?！?/br>
    ——

    說是破罐子破摔，到底還是希望罐子別給砸了。

    祝今夏抱著課本和時序買的罐裝咖啡，跑教室里練習(xí)板書。

    大學(xué)課堂早已用上觸摸式電子設(shè)備，她的粉筆技能退化久矣，一行字寫到一半，要么飄起來，要么沉下去，一看就是翻車的調(diào)調(diào)。

    誰能想到她跑山里來，還得復(fù)健教師技能。

    值得欣慰的是備課期間并不寂寞。

    夜里的大山確已沉寂，但黑暗里有些生命蠢蠢欲動，比方說，不知從哪溜出來的耗子，大搖大擺穿過教室，巡視每個學(xué)生的抽屜。

    祝今夏聽見動靜，回頭一看，那油光水滑的小黑耗子正立在桌腳旁，抱著一小塊青稞餅飛快地啃。

    她確信自己和耗子對上了眼，但它膽子極大，當(dāng)她不存在，旁若無人地繼續(xù)吃。

    祝今夏一個粉筆擦砸過去，耗子受驚，一股腦躥沒影了，待她回身又寫了兩行字，窸窸窣窣的聲音再度出現(xiàn)。

    她回頭，小黑耗子就跟她捉迷藏，從一個抽屜里竄進另一個抽屜，頗有你奈我何的挑釁意味。

    祝今夏心道行啊，這山里不光人剽悍，連老鼠都這么生猛。

    算了，它吃它的，她寫她的，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好死不死，半夜又來了只迷路的蝙蝠，教室的門虛掩著，它不知打哪飛來，闖進教室，沒頭沒腦在空中盤旋，發(fā)出凄厲的叫聲。

    眼瞅著蝙蝠沖腦門上飛來，祝今夏一聲尖叫，手里的教科書卷成一卷，蹲下來一頓亂扇。

    沒扇中。

    她倒也沒有傷害對方的心，只求它快點打哪來回哪去，大家不要互相傷害就行。

    可惜蝙蝠是睜眼瞎，飛進來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一圈一圈在空中瞎晃悠，沒頭沒腦地叫。

    雙方都在靠嘴輸出。

    吼了一陣，發(fā)現(xiàn)蝙蝠也只是瞎折騰，他倆指不定誰怕誰。祝今夏干脆大著膽子站起來，敞開前門，爬上課桌，揮舞著卷成一團的書，試圖把它引出大門。

    ……

    時序的宿舍在三樓，下能俯瞰cao場，上能眺望隔壁教學(xué)樓。

    睡前，時序掀開窗簾看了眼，整棟教學(xué)樓就那一間教室亮著燈，有人在黑板上奮筆疾書。

    他看了一會兒，心道這哪是來支教，這是來上國家級示范課的吧。

    合窗睡覺。

    沒睡安穩(wěn)。

    過了一會兒，爬起來倒杯水喝，他又掀開窗簾，看見講臺上的人正拿著粉筆頭，一下接一下地往教室后面砸。

    這是練板書還是練暗器呢？

    琢磨一陣，時序反應(yīng)過來，估計是看見老鼠了。

    學(xué)生們偶爾在抽屜里剩點吃的，老鼠們就開始過年，山里的老鼠不怕人，粉筆才砸不走它們。

    時序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對面的人颼颼放“冷箭”，嘴里好像還罵罵咧咧的。后來砸累了，她也不砸了，又挨個把粉筆頭都撿起來，回講臺上繼續(xù)奮筆疾書。

    時序看看表，一點半了。

    他放下水杯，躺上床，閉眼瞇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翻身拿手機。

    時序：差不多得了，陶行知。

    過了一會兒，那邊回復(fù)：知道了，周扒皮。

    他要真扒皮，她這認真的性格，還不得給他壓榨得語數(shù)外全包？

    再次醒來，凌晨三點。

    時序拉開窗簾，毫不意外地看見對面教室還亮著燈，只是那人并未在黑板前奮筆疾書，反而拿著卷書，站在課桌上一氣亂舞。

    她在干嘛？

    練完暗器，改練廣播體cao？

    時序蹙眉，然后看見了教室上方團團轉(zhuǎn)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