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徵瞪他：“閉嘴。”

    祁二郎乖巧地閉上了嘴。

    這座峪子娘娘觀著實破得惹眼，或許是城南那大恩慈觀吸走了天奎的多半香火，也或許是如今流年不利，求好姻緣和多子嗣的人越來越少了，如今觀子里的道徒已不剩幾個，只有老道長默默灑掃階上碎葉。

    這位須發(fā)皆白的老道長似乎認識傅徵，他看到人遠遠走來，緩緩放下了笤帚，雙手抱拳，行了個禮。

    傅徵也拱手回道：“逍遙真人?！?/br>
    逍遙真人，這名怎么聽怎么不像個正經(jīng)道士，祁禛之瞥了一眼那看上去沒有絲毫仙風道骨的瘦老頭兒，輕哼了一聲。

    “善士請留步?！边@瘦老頭兒突然叫道。

    剛半步跨過門檻的祁禛之一頓：“這是在喊我？”

    “善士，”逍遙真人拿起一枝沾了水的柳條，輕輕一點祁禛之的額頭，“心有雜念，欲望不純?！?/br>
    心有雜念，欲望不純？

    這話說得祁禛之一凜，心下微驚，不由轉(zhuǎn)頭去看站在峪子娘娘神像前虔誠上香的傅徵。

    傅徵沒聽見。

    這老道士不再言語，和剛剛一樣，拿起了笤帚，清掃起階上的碎葉來。

    傅徵拜完管姻緣和送子的娘娘，疑惑地看著神色復雜的祁禛之：“怎么了？”

    “沒怎么?！逼疃G之不自然地笑了笑，“走吧，這會兒太陽正好，我去把車解了，咱們在湖邊遛遛馬?！?/br>
    傅徵還真對祁禛之的話深信不疑，他提起衣擺，走下臺階，又對那老道行了個禮：“真人再會?！?/br>
    逍遙真人稍稍頷首：“將軍保重?！?/br>
    祁禛之眉頭一跳，快步追到傅徵身邊，小聲問道：“他認得你？”

    “他是過去住在我家隔壁的鞋匠，二十年前，邊關戰(zhàn)亂，他膝下的一兒一女被北衛(wèi)人殺害后，就修行做道士了。”傅徵說道。

    “鞋，鞋匠？”祁禛之頓時覺得自己方才的震驚與害怕都是無中生有。

    “據(jù)我阿娘說，當初我剛會下地走路時的第一雙鞋，就是真人為我做的。”傅徵說道。

    祁禛之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破敗的峪子娘娘觀：“守著這鬼地方，還不如回天奎做兩雙鞋子來得實在?！?/br>
    “怎么說話呢？”傅徵一敲祁禛之后腦勺，“不許對峪子娘娘不敬?！?/br>
    祁禛之笑了一聲：“師父，我朝對神啊鬼啊的，向來講究敬而遠之。你倒好，如此迷信。”

    “小鎮(zhèn)邊關的人從小吃不飽穿不暖，若是再遇到天災，常常會有一家子都餓死的慘狀。我阿爺阿娘是屠戶，雖說不算貧窮，可養(yǎng)了一堆孩子，也得看天吃飯。所以有時城里越窮，觀子里的香火會越旺?！备滇珉S和地說，“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除了去求求老天爺，還能做什么呢？”

    這話講得祁禛之啞然，他悶聲點了點頭，應道：“你說得有理?！?/br>
    傅徵拍了一把祁禛之：“行了，快去把車解了，我好久都沒騎過馬了?！?/br>
    祁禛之咋舌：“師父，你還要騎馬?。俊?/br>
    “不然呢？”傅徵揚眉一笑，“來吧，祁二公子，讓本將軍瞧瞧，你的馬上功夫如何?！?/br>
    傅徵今年三十二，當年從軍時，虛歲也才剛過十二。

    他因個子長得急，被老眼昏花的伍長拉去充了壯丁。

    細細算來，傅徵已在沙場上過了大半輩子。

    時間一晃而逝，昔年那個連馬都不會騎的小小鎮(zhèn)戍兵，如今已成了威震四方的大將軍。

    過去種種都化作了流云，在傅徵溫和又處變不驚的皮相下掩蓋得不見分毫。他平靜、疏離，難得會對什么人、什么東西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

    除了祁禛之。

    傅徵是真的喜歡上了這個臉上總是掛著笑的年輕人，至于為什么，他想，祁禛之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

    而就在傅徵的背后，那個臉上總掛著笑的年輕人卻沒什么表情地注視著他。

    心有雜念，欲望不純。

    他的雜念是什么，欲望又是什么，不需旁人點明，祁禛之自己便一清二楚。

    他能聞見傅徵身上那股若隱若現(xiàn)的清苦香氣，還能聽到腰間環(huán)佩與劍穗玉石的清脆相撞。

    我想要什么？我的野心在何處？祁禛之一遍一遍地問自己。

    或許如今沒有答案，但是他清晰地知道，肯定不在傅徵身上。

    在傅小五搖身一變成為傅徵后，復雜的感情難以形容，祁禛之那原本根植于少年時期對英雄的崇拜已盡數(shù)消失殆盡，而對傅小五，這個看似善良、單純的人的喜歡，也煙消云散了。

    祁禛之忘了自己愛不愛傅小五，但他知道，他不愛傅徵。

    而且，也沒有那么喜歡他。

    傅徵就像擺在手邊的一個物件兒，他有時甚至會覺得麻煩，但有時又不禁伸手觸碰。

    只不過，這淺薄的欲望轉(zhuǎn)瞬即逝，跟著僅存的一點點敬仰一起，散在了呼察湖邊的風里。

    所以說，祁二郎其實并不薄幸，因為，他壓根就沒有心。

    第36章 他信任我

    傅徵的馬騎得并不快，他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似乎是在等祁禛之追上自己。

    但祁禛之始終與他錯了兩三步，不急不緩地跟在后面。

    傅徵等了半天，沒有等來，無趣地一夾馬肚，縱馬飛奔了起來。

    “哎！”祁禛之被嚇了一跳，揚聲叫道，“你慢些，小心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