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徵按了按額頭：“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祁禛之運了口氣，斂神道，“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兩年前的‘北聞黨’、‘東山派’之爭。”

    傅徵抬眉，看向祁禛之：“‘北聞黨’，‘東山派’？”

    “對，”祁禛之硬著頭皮說道，“前年年底，‘北聞黨’魁首，大司農(nóng)李紹文聯(lián)袂御史大夫姜順上表皇帝，要求變法。其中一條是要重新核定孝帝年間所制的農(nóng)法，希望減少官府為佃農(nóng)貸款貸糧的數(shù)目?！?/br>
    祁禛之沒期待這個深居簡出的久病之人能知曉這等朝廷大事，但誰知，他竟點了點頭：“我知道。”

    “這封奏疏一遞上去，以吳司徒為首的‘東山派’立即啟奏彈劾。去年是災(zāi)年，若是沒有貸款貸糧，農(nóng)戶們還有活路嗎？當(dāng)時，就連據(jù)說人人喊打的大jian臣劉申也參了一本?？墒恰菹聟s沒有回應(yīng)。兩派，就這么拉鋸了一年多?！逼疃G之提起“陛下”時，不由偷偷瞥向傅徵，希望能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一點門道來。

    可傅徵卻始終很平靜：“你是想問皓都開倉放糧一事嗎？”

    祁禛之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心底就是一動。

    果真，他看起來雖然普通，但滿屋子擺著逾制物件兒的人確實不一般，提起話頭就能接話尾。

    “沒錯，”祁禛之笑了一下，“‘北聞黨’和‘東山派’離我很遠，但天奎鎮(zhèn)卻離我很近，出了大門，走兩步路就能看見倒在街邊的餓殍。半年前‘東山派’因雜稅貪污一案，數(shù)個世家大族受累。上頭為了安撫朝臣，準許設(shè)立發(fā)運使，一面為了統(tǒng)一收購運糧，一面……就是為了皓都開倉?？墒前l(fā)運使一個月前就到了冠玉，為什么糧食卻沒能來天奎呢？”

    傅徵看向祁禛之。

    祁禛之笑了笑：“我家就是做糧食買賣的，因農(nóng)戶們的貸糧減少，收不來余糧，官府沒收了經(jīng)營許可，以致欠了一屁股的債，不然……我也不會來到這里。”

    傅徵沒說話，支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其實……”祁禛之一頓，“我只是覺得，‘東山派’死了那么多人，到最后也只給咱們老百姓掙來了一個開倉放糧，怪不值的。倘若，連這放糧都沒落到實處，那他們豈不是白死了？”

    傅徵放在桌下的手微微一緊。

    “五哥，”祁禛之笑著往前湊了湊，“我聽人家說，你是從京梁來的貴人，想必……也認識不少朝廷里的達官顯貴吧？”

    “你想讓我做什么？”傅徵脾氣很好地問道。

    祁禛之覷了一眼一直板著張臉站在不遠處的杭六，小聲說：“你能不能給跟你關(guān)系不錯的那位寫封信，吹吹枕邊風(fēng)，讓京梁的人幫幫忙？”

    關(guān)系不錯？枕邊風(fēng)？這都哪跟哪？杭六一聽，當(dāng)即就要上前把祁禛之揪出暖閣，干脆直接走窗戶丟下去。

    但傅徵仍然很好脾氣，他問道：“白護院，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

    當(dāng)成什么人了？

    當(dāng)然是京梁哪位貴人的男寵了。

    逾制的器皿、一箱子金瓷紙寫成的“情書”、偏僻小鎮(zhèn)里的山珍海味，還有來把脈的太醫(yī)院前院首江誼。祁禛之在京梁時就知道，那江太醫(yī)得罪了內(nèi)宮貴人，被貶回原籍，可他卻不在老家種地，卻在這里給人看病，不擺明了要讓大家往那處想嗎？達官顯貴們養(yǎng)外室不都是這么養(yǎng)的嗎？

    在勾欄瓦舍里聽多了話本的祁二郎早已編好了一出大戲。

    心如死灰的人執(zhí)意要離開京梁，可他那癡情的情郎卻念念不忘，將一屋子家底都塞給了心頭摯愛，明知人家厭惡自己，卻還非得一封接一封地寄信，渴望挽回真心……

    至于那情郎是誰，祁禛之不敢細想。

    傅徵沒生氣，他擺了擺手，讓準備上前把祁禛之丟下窗戶的杭六退到一邊，開口道：“我可以幫你問問，但不保證有結(jié)果?！?/br>
    祁禛之一把抓住了傅徵的手，連連道謝：“我就知道，五哥你心地善良，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br>
    傅徵默默抽走了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準備靜待祁禛之離開。

    可祁禛之坐著不動。

    “你還有事嗎？”傅徵偏頭看他。

    祁禛之干咳了一聲，慢悠悠地拎起剛剛丟到一旁的兩個驢rou火燒：“一點謝禮，不成敬意?！?/br>
    驢rou火燒放了許久，已經(jīng)有些涼了，鹵湯浸透油紙，溢出一股廉價的rou香。這玩意兒放在傅徵面前那堆滿了金瓷紙和寶玉瓶的書案上，顯得格格不入。

    在杭六看來，祁禛之分明是在羞辱傅徵。

    可傅徵竟認真地回道：“不必客氣?！?/br>
    祁禛之一拱手，起身離開前還相當(dāng)貼心地囑咐道：“有些涼了，得餾一餾再吃。”

    生怕杭六揍他的祁禛之跑得比兔子快，他自然沒有看到，傅徵真的拿起其中一個火燒，咬了一口。

    “這姓祁的真是沒大沒小，哎，將軍……”杭六一轉(zhuǎn)身，正見傅徵低著頭研究那火燒的酥皮。

    “這是郭伯家的，那個小攤居然還開著?！备滇缯?。

    杭六沒說話。

    剛一回天奎，他就和杭七把這座小鎮(zhèn)摸了個一清二楚，他知道，傅徵口中的那位郭伯早就不在了，如今支攤的是他兒子，郭準。

    杭六還知道，當(dāng)年孟老帥最好這口，每次傅徵回家，都會叫他帶上一籃子，回來給四象營的弟兄們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