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凝握緊冰冷的劍鞘，在赫連煊癲狂的笑聲里，一步一步蹣跚的走了出去。

    “要上馬車了，請郡主抬腳。”

    溫柔的女聲響起，有人扶了她一下。她上了馬車，又被扶著坐下。

    “得罪了郡主?！?/br>
    她的雙手被綁了起來，江雪凝冷笑，“知道的是讓我去看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讓我去死?！?/br>
    她到底沒掙扎，都這樣了心里也是想去見見段西樓的。

    眼睛看不見以后，耳朵變的格外靈敏。馬蹄聲在夜色里格外的清晰，她能感受到馬車拐了好幾個彎。

    黑色的馬車，在黑夜里呼嘯而過。

    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聽到了打更聲。側耳傾聽，已經三更了。

    由此可以判斷，暗牢離皇宮很遠，甚至遠離京城中心，建在偏僻的地方。

    馬車又行了好一會兒，終于停了下來。

    女子扶住她，“請郡主下馬車?！?/br>
    下了馬車以后，她被扶著往里面走。很快聞到了暗獄獨有的霉?jié)裎?，以及有人走動的聲音?/br>
    千機和女子，將她帶到了暗牢的最下層，那里關押著重犯段西樓。

    他一個眼神示意，女子解開了江雪凝綁著的手，以及蒙眼的絲帶。

    江雪凝慢慢睜開眼睛，牢里一片陰暗。千機親自點燃了蠟燭，放在桌子上。

    “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請郡主自便?！?/br>
    他和女子退下，牢門關了起來。

    江雪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睛這才適應牢房里的光線。牢房很大，散發(fā)著腐爛的霉臭味。

    她的目光掃過牢房，定格在墻角，那里有什么東西蜷縮成一團。

    她張了張嘴巴，“西樓”兩個字卻無法叫出口，只是怔在原地。

    蜷縮在角落里的人動了一下，沙啞著聲音道，“殺了我吧，我早就活夠了！”

    江雪凝掐緊手心，一步一步的走過去，過往在腦海里閃現，記憶定格在“銀鞍照白馬，踏颯如流星”的玉面將軍神采飛揚的樣子。

    大概是感覺到了有人在靠近，墻角本來攤成爛泥的人，靠著墻角慢慢坐了起來。

    他睜開眼睛看了過去，卻突然被刺痛，眼角流下眼淚，抬起滿是傷痕的手，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果然人要死的時候，會出現幻覺?！?/br>
    “明月這么多年，你都不曾入夢來。”他目不轉眼的看著她，生怕幻覺突然消失，“對不起，直到最后我也沒能將你帶出盛京，還你自由。”

    沒能帶走顧明月的尸體，一直是他最大的遺憾。

    他怕她獨自留在盛京這座牢籠里會寂寞會孤單，她生前活的肆意熱烈，死后更應該是自由的。

    “對不起，沒能為你報仇。但是…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再相見。”

    江雪凝受不了了，她用手扶上他的臉頰，輕聲道，“西樓…”

    “能不能再叫一次？”

    “西樓…”

    段西樓釋然的道，“現在，我可以從容的死去了…”

    第221章 飲鴆止渴

    眼前的人披頭散發(fā)胡子拉碴瘦骨嶙峋，手臂和胸口上是層層疊疊的傷疤，腿無力的拖在地上。手指被酷刑夾變形，身上能聞到rou腐爛的味道。

    江雪凝不敢想，他這些年在不見天日的暗牢里，受了多少折磨。

    眼淚一顆一顆的滴在他手上，灼熱的溫度如此真實，段西樓抬起烤著手鏈的手，為她擦眼淚，“別哭?！?/br>
    溫熱的皮膚，讓他怔住了，而白凈的臉，被他的手弄臟了。

    他突然用頭撞墻，疼痛讓他清醒。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產生如此真實的幻覺！

    江雪凝拽住他，“不是幻覺，西樓我真的來看你了。對不起，是我來遲了，讓你受苦了。”

    段西樓驚疑不定的看了她好一會兒，腦子非常的混亂，被關了太久拷打了太久，他已經不能正常思考了。

    他看了一眼盛裝的江雪凝，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驚慌的將自己縮在墻角。

    “你別過來，離我遠點。”

    江雪凝哭著哭著，只覺得心酸。之所以被叫玉面將軍，除了因為他長的玉樹臨風之外，更因為他出身世家，戰(zhàn)場之下是做派考究的世家公子。

    那樣才華橫溢的玉面將軍，變成了現在這樣。

    她蹲下雙眼溫柔的凝視著他，“是要躲著我嗎？”

    段西樓撥亂頭發(fā)遮住臉，躲避她的視線，“我現在這樣太丑了，你別看?！?/br>
    江雪凝拽住他的手，手腕上有好幾道猙獰的傷疤，一看就知道當時一定割的很深。

    “我回來了，所以你不要做傻事，等我接你回家好不好？”

    段西樓的眼神恢復了幾分清明，后知后覺的問，“你是怎么回來的，一定吃了很多苦吧?！?/br>
    “你快走，不要管我，不要讓赫連煊抓到！”

    江雪凝握住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你等我，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里?！?/br>
    段西樓情緒激動，被刺激的頭痛發(fā)作，用力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分不清真假，也無法思考。多年的不見天日，已經將他折磨的不人不鬼。

    “咔嚓”一聲門開了，千機走進來面無表情的道，“郡主時間到了。”

    江雪凝留戀的看了他一眼，被蒙上眼睛帶走了。

    無憂殿里，赫連煊又在吸食神仙散，吸完以后整個人飄飄欲仙，渾身發(fā)熱所有的煩惱都不見了。

    仲秋已經被折騰的沒有力氣了，召來年輕的嬪妃陪伴皇帝，自己去沐浴更衣。

    等一切都結束，天色已經微亮了，赫連煊累的睡著了。

    金鈴小聲的道，“郡主被送回宮了?！?/br>
    仲秋整理了一下衣服，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已經休息了，把她帶去我的宮殿?！?/br>
    她安排好一切回去，江雪凝正在宮殿里等她。

    “段將軍還好嗎？”

    江雪凝搖搖頭，“不太好?！?/br>
    仲秋疲憊的嘆了一口氣，“最近陛下沉迷于神仙散，越發(fā)的琢磨不透，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了。”

    她一邊有些吃不消，一邊越發(fā)厭惡這樣的自己。

    她神色堅定的道，“郡主我殺了他，你帶段將軍走吧！走的越遠越好，永遠別回這骯臟的地方！”

    江雪凝心里一驚，趕快安撫道，“你別沖動行事，這事我另有計劃?！?/br>
    仲秋冷笑，“他就是罪魁禍首，殺了他一切都會不一樣的?！?/br>
    她已經很累了，也忍夠了，只想殺了他毀了一切。

    至于那個什么正在進京的顧明月，她一個字都不信，畢竟她當年親自確認人死了。不過是想借機作妖罷了。

    江雪凝怕她亂來搭上自己的命，趕快穩(wěn)住她，“就算要殺他，也得仔細計劃一番，不然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要殺也是她親自來，不能讓仲秋涉險。她身為寵妃一旦動手，成與不成都難逃一死。

    仲秋也冷靜了下來，沒那么激動了，卻依舊很擔心，“他越來越癲了，我真怕他哪天瘋個大的，打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br>
    他會服用神仙散，確實出乎江雪凝的意料，一般沾了這些和丹藥的帝王，最終都不會有好下場。

    “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我會盡快想辦法的。”

    仲秋怕赫連煊醒來又會為難她，輕嘆了一聲，“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我讓金鈴送你出宮?！?/br>
    金鈴將她送出了宮。

    而赫連煊今日因身體不適，并未上早朝。他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來，睜開眼睛只覺得頭痛欲裂。

    “上神仙散和酒。”

    周公公親自端來酒和神仙散，赫連煊用酒服食，很快面色紅潤神采奕奕。

    周公公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的勸道，“陛下，神仙散雖好，但為了龍體著想，您還是少服用為好。 ”

    周公公是自幼跟著他的人，赫連煊倒是沒懷疑他的用心，只是煩躁的道，“朕心里有數，去叫千機來見我?！?/br>
    他扶著頭，坐在椅子上。他心里何嘗不知道，服用所謂的神仙散不過是飲鴆止渴。

    只是隨著遲非晚蕭舒錦的死去，他內心的空洞越來越大，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常常頭痛欲裂。

    他的多年前就已經缺了一塊的靈魂，好像正在慢慢腐爛，所以他沉迷于虛幻的快樂。

    千機進來行禮，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神來問，“段西樓怎么樣了？”

    “郡主去看了他以后，他又哭又笑的。不再想盡辦法自殺了，甚至開始認真吃飯?！?/br>
    “哈哈哈哈，那張臉的殺傷力果然大?！?/br>
    赫連煊笑的癲狂，揮手讓千機退下，又吩咐周公公，“去問問大祭司，哪天宜嫁娶，讓他挑個好日子，朕要迎新后進宮。”

    周公公領命而去，仲秋剛好進來，向他行禮，“請陛下安。”

    赫連煊似笑非笑的道，“你和郡主一向處的來，她馬上要進宮陪你了，愛妃開心嗎？”

    仲秋心里一驚，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他懷里，“陛下就這么迫不及待嗎，臣妾吃醋了?！?/br>
    “哈哈，漫漫長夜深宮寂寥，多一個人陪我們會更有意思?！?/br>
    他拿起桌上的酒壺，開始灌仲秋的酒，“愛妃，來和朕一起快活。”

    哪怕是飲鴆止渴，他也忍不住沉迷。

    都說最是無情是皇家，帝王更是高處不勝寒。

    他也自食惡果，終于走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