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側(cè)的一對男女應(yīng)是大公子和少夫人。

    韓嫣雖則心存畏懼，仍改不了少女心性，四下打量，和李纖凝視線對上，急忙收回，扭頭去看左手邊的人。

    顧心蘭見她看來，柔柔一笑。

    韓嫣立刻就喜歡上了這位大嫂，報(bào)之以一笑。

    有仆人端來茶，“秦姨娘，小姐，給老爺夫人敬茶?！?/br>
    秦氏接過茶，小心翼翼依次敬過。李夫人早在她進(jìn)來時(shí)不著痕跡打量過了，這時(shí)近距離看，發(fā)現(xiàn)這秦氏眉眼還真是溫順，怪不得李含章會(huì)看上。

    冷冷一哼，掃了眼李含章。

    秦氏本就是驚弓之鳥，李夫人一冷哼，她以為對她不滿，心頭戰(zhàn)戰(zhàn)。

    好在下人提醒，“姨娘，該小姐敬茶了。”

    秦氏退到一旁。

    韓嫣雙手奉茶，“爹，喝茶?！?/br>
    李含章接下來，笑容和悅，“好好?！?/br>
    輪到敬李夫人，聲音小如蚊蚋，“夫人，喝茶?！崩罘蛉嗣嫦嗖簧?，她怕。

    “小姐，錯(cuò)了，入了府，夫人便是嫡母，該稱母親。怎么還叫夫人?！?/br>
    韓嫣戰(zhàn)戰(zhàn)兢兢，剛要喊母親，李夫人慵懶的一抬手，“罷了，喊夫人挺好，又不是我們老爺?shù)挠H生骨rou?！?/br>
    韓嫣臉上陣青陣白。李含章如坐針氈。

    好在李夫人說了一句便止住了。

    接下來是李銜義夫婦、李纖凝向秦氏敬茶。秦氏連說不敢當(dāng)。再然后韓嫣依次給哥哥嫂嫂jiejie敬茶。

    前面敬的挺好，輪到李纖凝，她又不知道叫什么了，前面叫了哥哥嫂嫂，到她總不能還稱小姐，叫jiejie，又怕她不樂意，像上次那樣兇她。

    婆子提醒，“這是我們大小姐，二小姐叫jiejie?！?/br>
    韓嫣硬著頭皮，“jiejie?！?/br>
    李纖凝接下茶抿一小口，隨口問：“聽說改名字了？”

    “是……”

    “新名字叫什么？”

    “李含嫣?！?/br>
    “李含嫣，含嫣待綻，真是好名字。”李纖凝讀了兩遍，連聲稱贊，“乍一聽還以為和爹爹同輩，是我姑姑呢?！?/br>
    韓嫣怔住，她起的時(shí)候只圖好聽，忘了忌諱。

    聞言，滿室寂靜。李夫人“嗤”地一笑，款款起身，“坐乏了，阿凝，陪娘吃燕窩粥去?！?/br>
    遙遙遞來一只手。

    李纖凝上前扶著，母女裊裊而去。她們一走，一眾丫鬟婆子也跟著去了。

    剩下廳里五口人面面相覷。

    韓嫣哭喪著臉，“爹，我……”

    “沒事沒事?！崩詈掳参?，“一個(gè)名字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雖說沒什么大不了，也不能再叫李含嫣了，不論她用哪個(gè)“含”字，皆避不開字音上的忌諱。終究只能叫李嫣。

    挨過了最提心吊膽的關(guān)卡，由下人引著來到下處，秦氏與韓嫣相繼松了一口氣。

    屋子寬敞精美，該有的物品應(yīng)有盡有。羅管事安排了四個(gè)婆子六個(gè)丫鬟服侍。

    秦氏連連道：“哪里需要這么人多伺候，留下兩個(gè)就成了?！?/br>
    羅管事道：“這是宅里正常的配置，姨娘盡管受用。下人們倘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您只管批評(píng)，用著不順手隨時(shí)換掉。姨娘小姐缺什么少什么也叫下人來回我。折騰了一上午，姨娘小姐也累了，你們歇息，小人告退。”

    韓嫣趁這個(gè)功夫早屋子打量一圈，處處可心處處合意，挽著秦氏胳膊說：“娘我就說吧，這里很好，不進(jìn)來我們什么時(shí)候能住上這么漂亮的房子，您瞧，這屋里頭還熏香呢，真好聞?！?/br>
    秦氏說：“你矜持些?！?/br>
    韓嫣興頭上，哪里矜持得下來，對著丫鬟婆子說：“我想洗澡，哪里可以洗澡？”

    “浴室在這邊，已為姨娘小姐備下香湯，隨時(shí)可以沐浴?！?/br>
    韓嫣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她以前被珠珠叫小姐，卻從來沒有做小姐的感覺。而今被這么多人環(huán)繞、服侍，她說一句話，五六個(gè)人為她忙活，這才是做小姐的感覺。

    這還只是縣令府，她不敢想象待她嫁到仇家會(huì)有多風(fēng)光。她眼前浮起了李夫人的派頭，不行動(dòng)則已，一行動(dòng)十幾個(gè)丫鬟婆子圍著，以后她和她娘也要做這樣的人上人。

    說起她和仇璋的親事，她原本不抱指望了。尤其在她糊里糊涂投水以后，跳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河里吃了幾口水更是欲哭無淚，醒來便是母親的一張淚臉。

    她又叫母親傷心了。哥哥不出所料的盛怒，卻也難掩心疼。

    其實(shí)，病床上躺著的那幾天，她一心盼望他來看她，他沒來，再過幾天她聽到了他被罷官的消息。

    她不要臉面的跑去見他，在他家門前等了又等，終于見到了他。她和他道歉，那天她哥哥沖他發(fā)火了，她焦急的辯解，無論她哥哥說了什么，絕不是她本人的意思。

    她以為他這陣子沒來找她是在為這件事生氣。

    誰知他竟也向她道歉，說之前是他舉止輕浮，不該帶她去游園，更不該送簪子給她。

    她焦急地說游園那一天她很開心，他送的簪子她也很喜歡。

    他默了一陣兒說：對不起，韓娘子，我對你并無男女之情。

    他確曾對她感興趣，也期望她能打動(dòng)他。那時(shí)候他太急于擺脫李纖凝了，他期待自己能為另一個(gè)女子心動(dòng)，以此來證明他并不是非李纖凝不可。

    接觸下來，她令他感到新鮮，也感到無趣。不單單是她，還有幽蘭坊的花娘，百種面龐，百樣性格，卻沒有哪一種能打動(dòng)他。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原來他真的愛不上其他人了，原來他只能為李纖凝心動(dòng)。

    韓嫣被仇璋拒絕，夢碎的稀里嘩啦。行到水窮處，峰回路轉(zhuǎn)，仇家突然預(yù)備上門提親，聽說是仇侍中定下來的，再無更改的可能。韓嫣頓覺自己是有福氣的。

    珠珠也跟著高興。

    韓嫣以后做了仇夫人，她就是夫人的陪嫁丫頭，威風(fēng)凜凜。

    比方說當(dāng)下，四個(gè)婆子六個(gè)丫鬟全歸她管。誰讓她是小姐的親信呢。指使丫鬟婆子們做這個(gè)做那個(gè)，生怕人家閑下來一點(diǎn)。

    六個(gè)丫鬟中六喜八喜，原是李纖凝房里。只因房里丫鬟太多，李纖凝又不?；貋碜?，被素馨撥來服侍韓嫣了。

    想六喜八喜年紀(jì)小，和韓嫣脾性對付，平時(shí)在一起聊天說話也聊得到一起去。

    六喜八喜平時(shí)在李纖凝房里閑的比咸菜還閑，縱是李纖凝回來了也只是做些端茶遞水傳話的事，到了韓嫣這里，被使喚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忍到三四天上頭，再忍不下去，和珠珠打了一架。秦氏和韓嫣好不容易撕羅開。

    珠珠和主子抱屈，“我叫她們?nèi)ゴ蛩?，她們不?dòng)彈，只顧坐著掰點(diǎn)心逗鳥，我說了一句‘你們耳朵叫耵聹塞死了’她們就動(dòng)上手了?！?/br>
    韓嫣要回羅管事。

    秦氏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珠珠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壓下來了。

    晚上，珠珠在韓嫣耳邊調(diào)唆，“她們不拿我的話當(dāng)話，是看不慣我么，是看不慣小姐。小姐不拿出點(diǎn)手段鎮(zhèn)住她們，她們還不爬到小姐頭上作威作福。夫人大小姐不待見咱們，底下人瞧主人眼色，可不得變著法兒欺負(fù)咱們討主子歡心。”

    韓嫣慢慢冷落了六喜八喜。

    韓嫣輕慢她們，她們自然不會(huì)好好服侍，三不五時(shí)指桑罵槐刺上一兩句。韓嫣聽了那些話，又氣又苦，愈發(fā)覺得珠珠的話有道理，更加不給六喜八喜好顏色。

    主仆之間愈發(fā)生分，相看兩厭，六喜八喜背后嚼韓嫣舌頭，說她壓根不是老爺親骨rou，竟然還妄稱什么小姐，為了進(jìn)府攀附榮華，姓都改了，祖宗也忘了。

    韓嫣去給李含章請安回來，兩人專侯在她的必經(jīng)之路，說給她聽。

    韓嫣當(dāng)時(shí)眼淚就落下來了，珠珠不忿，上前教訓(xùn)六喜八喜，三人又撕羅到一起。韓嫣見珠珠挨打，兼之兩個(gè)丫頭實(shí)在可恨，也加入戰(zhàn)團(tuán)。

    恰逢素馨路過，將四人喝止。

    素馨沒問原因，只看韓嫣釵環(huán)散亂，胭脂脫落，請她到附近的閣樓重整妝容。親自為她更衣凈面，和聲和氣囑咐：“以后遇上這種事，小姐或叫身邊丫鬟，或叫婆子，或回了管事，千萬別自己上手，咱們是小姐，不顧體面和下人撕羅叫人笑話。她們不好，自有人料理她們，小姐犯不著為此動(dòng)氣?！?/br>
    素馨溫柔，韓嫣大起依賴之心，當(dāng)下抽抽噎噎和她講了六喜八喜的事。

    素馨道：“既相處不來，兩個(gè)丫頭我收回去教訓(xùn)，再給二小姐安排兩個(gè)性子溫順的。我還是那句話，無論多大事，下人的事有下人料理，二小姐切勿自降身份，宅子里多少雙眼睛盯著，您更應(yīng)該穩(wěn)重，莫叫人看輕。”

    為韓嫣重新梳了妝。

    如素馨所言，六喜八喜果然走了，羅管事又送來兩個(gè)新人，模樣溫順討喜。

    韓嫣道：“素馨jiejie是jiejie身邊的人，我以為她不會(huì)待見我，想不到她人這樣好。”

    “好什么好?！敝橹檎f，“看似為小姐好，實(shí)則話里話外哪一句不是在責(zé)備小姐，又說小姐自降身份又說小姐不顧體面?！?/br>
    珠珠一說韓嫣也糊涂了。

    “還有啊，小姐千萬不要以為人家給你一張笑臉就是待你好了，專有一種人，臉上笑面如花，腳下使刀子。她是大小姐的人，對咱們能有什么情分。小姐莫被她騙了?！?/br>
    秦氏房里的夏婆子是大夫人房里大丫鬟連翹的娘，夏婆子無意間聽了這段對話轉(zhuǎn)臉轉(zhuǎn)述給女兒。連翹來李纖凝房里找素馨，戳她鼻子說：“你枉做好人?！?/br>
    “哪來的話？”

    連翹說了聽來的話。

    “我早聽六喜八喜講二小姐房里的珠珠好搬弄是非，來路不明的野丫頭，沒受過調(diào)教，是愛犯這種毛病。俗語講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有她在中間調(diào)弄，沒矛盾也生出一堆矛盾，竟是去了的好?！?/br>
    當(dāng)晚回或過李夫人，得李夫人首肯，叫羅管事將珠珠發(fā)落了。

    一切進(jìn)行的悄無聲息，一大清早珠珠被羅管事帶走，不出半個(gè)時(shí)辰，羅管事領(lǐng)來一個(gè)素素凈凈的丫頭，宣稱她以后將代替珠珠服侍韓嫣。

    韓嫣問珠珠哪去了，羅管事言簡意賅：“賣了?！?/br>
    韓嫣接受不了，要羅管事再買回來，羅管事說二小姐沒事的話，小人告退。韓嫣大哭，要去找李含章。秦氏攔住了，她覺得珠珠不在了挺好的，這個(gè)女孩子怪怪的，她總是喜歡不來。

    韓嫣傷心了兩天，漸漸接受了珠珠不在的事實(shí)。

    八月初十，仇家正式上門提親。

    李纖凝沒往前頭湊，靜靜躺在自己的小院里納涼。

    葡萄架蔽去大部分日光下，篩下陰涼。架上葡萄零星熟了，李纖凝揀紫透的，剝皮吃了一顆。耳朵里聽小丫頭們講，仇家抬來的聘禮擺滿了前院。

    素馨進(jìn)來趕走了她們，順手將一碗桂圓湯擺到李纖凝面前。

    “小姐，桂圓湯好了，不是說嘴里苦么，起來喝兩口?！?/br>
    搖椅前后搖擺，帶著李纖凝蕩來蕩去。李纖凝把手里的葡萄皮揉出汁子了，拇指上染了一塊紫。

    素馨扔掉葡萄皮，拽過她的手來擦。

    “素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