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傻孩子,叫什么縣令,難道你叫她jiejie,還不肯叫我爹爹嗎?” 自打兩年前叫李纖凝譏諷了,韓杞改口稱縣令,家里衙里,一直叫到今天。 韓杞看向李纖凝,發(fā)現(xiàn)她嘴角噙笑好整以暇地望他,仿佛也在期待他叫。 “爹?!?/br> 爹字一出口,韓杞剎那紅了面孔。他叫這聲爹時(shí)想的不是繼父,而是岳父。 李含章老懷大慰,笑容可掬道:“你來的正好,我和你jiejie商量你參軍的事?!?/br> 韓杞一嚇。他還沒準(zhǔn)備好告訴李纖凝,不料被李含章捷足先登,當(dāng)下看也不敢看李纖凝,怕她誤會,她從吉和手里救下他,他卻要離她而去。 李纖凝道:“聽說你還沒下定決心,在這里把決定做了吧,走還是不走,給我一個(gè)準(zhǔn)信,我好替你早做打算?!?/br> 韓杞望向李纖凝,她深褐色的瞳仁看不出情緒,他無法從中窺探她的心境。他低下頭,復(fù)又抬起頭,篤定地對她說:“我想上戰(zhàn)場,求阿姐成全。” 馳騁沙場是晉升最快的途徑,他和她之間相隔萬丈鴻溝,他想上戰(zhàn)場,踏著尸山血海填平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夢想有朝一日,成為那個(gè)有資格站在她身旁的人,與她并肩而立。 第98章 圓月篇(十七)虎與兔 韓嫣最近三句話不離仇縣丞。 秦氏聽她仇縣丞長仇縣丞短,不免好奇仇縣丞的身世,私下里同韓杞打聽,“這位仇縣丞是個(gè)什么出身,若是寒門子弟,咱們嫣兒也不算太高攀?!?/br> 韓杞坐在房門前削木頭,面無表情道:“仇縣丞的父親是門下省侍中,祖父是前任中書令?!?/br> “中書令……那不就是宰相么,這樣的人家咱們怎么夠得上。嫣兒真是不著邊際,唉,想當(dāng)初小菲那孩子多規(guī)矩本分,嫣兒一口回絕了人家,惹得人家失魂落魄,這陣子都不大登門了。” 秦氏說著話,韓嫣拎著新鮮換上的齊腰綠襦裙活潑潑轉(zhuǎn)出來。 “娘,你看我這身裙子配這根簪子好不好看?”一面說,一面撫了撫頭上的金簪。 累絲金簪,蝴蝶樣式,兩翼鑲嵌碧玉。華美不失活潑,正宜韓嫣這種十六七的小娘子插戴。 秦氏表情復(fù)雜。這已經(jīng)是第五套衣裳了,就為了配這根金簪。 韓嫣手撫金簪,愛不釋手,“我只看了一眼,仇縣丞就買下來送我了。早知這么難搭配我說什么也不收?!?/br> 這話她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 “嫣兒啊?!鼻厥蠐?dān)憂道,“我聽你哥哥講,那位仇縣丞家世很不一般,他那樣的貴公子,自有名門閨秀相配,咱們還是謹(jǐn)守本分,莫往跟前湊了?!?/br> “娘,你說什么呢,是仇縣丞對我有意思,誰往跟前湊了。退一萬步講,女兒就不配嫁個(gè)好人家嗎?” “娘不是這個(gè)意思,娘是說……” “夫人。”秦氏話還沒說完,珠珠跟著幫腔,“您別看仇縣丞家世顯貴就怯了,認(rèn)為咱們小姐配不上他。這年頭女兒家高嫁不新鮮。想當(dāng)年玄宗身邊的趙麗妃還是樂籍出身呢。” 秦氏道:“什么年月的事了,還拿來說。我不擔(dān)心別的,只擔(dān)心那位仇縣丞對嫣兒并非出于真心,他耽擱得起,咱們嫣兒耽擱不起。” 韓嫣聽了珠珠的話美滋滋,一心幻想有朝一日嫁作仇家婦,哪里還聽得進(jìn)去秦氏的話。拉著珠珠說:“走,咱們回去試裙子?!?/br> 韓杞嚴(yán)聲道:“娘和你說話,你當(dāng)耳旁風(fēng)?” “我又怎么了?”韓嫣嘟嘴,“你最近總看我不順眼?!?/br> 韓杞放下刻刀和木頭,站起來說:“日后不準(zhǔn)你去衙門,更不準(zhǔn)你再見仇縣丞。他有本事來咱們家提親,少拿一根簪子搪塞你?!闭f罷,拔下韓嫣頭上的簪子,氣沖沖去了。 韓嫣反應(yīng)過來,急的直叫,“你拿我簪子干嘛,還給我!”待要去追,秦氏攔在中間,“你哥哥說的對,咱們是正經(jīng)人家,不能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嫣兒,你就是太上趕著了,上趕著不是買賣?!?/br> “誰上趕著,說了一萬遍,是他對我有意思。娘只喜歡哥哥,聽哥哥的話,不喜歡我,我不理娘了!”腳一跺,跑屋子里哭去了。珠珠跟進(jìn)去安慰。 秦氏連連嘆氣。 解小菲大老遠(yuǎn)的看見韓杞走來,今天不該他當(dāng)值,正想上前問問他過來干嘛,話沒說半句,韓杞“嗖”地打他面前走過去,怒容滿面,看方向是去縣丞房。 逢午,周縣丞出去覓食了,仇璋忙完手頭的公事也打算出去用飯,屁股剛剛離開座椅,韓杞怒氣沖沖走進(jìn)來,手一揚(yáng),一枚金簪隨即落到到案上,“你的東西,還給你?!?/br> 仇璋記得那金簪,東市遇著的,韓嫣看到突然不走了,連夸了三四遍好漂亮,他只得買下送她。過后看她心花怒放,倒也覺得新鮮有趣。 仇璋重新坐回去,撩一眼韓杞,“我叫你進(jìn)來了嗎?” 韓杞不予理會,“你放不下小姐是你的事,為什么要招惹我meimei?我meimei不是你拿來刺激她的工具。既然那么放不下她,去求她呀,求她回到你身邊?!?/br> 仇璋冷笑,“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想不到仇縣丞是這樣敢做不敢當(dāng)?shù)娜?,假如不是喜歡她,不是放不下她,暗中使計(jì)促使我離開衙門作甚?送我去參軍是仇縣丞的主意罷?那我告訴你,你不用這樣大費(fèi)周章,她心里還有你,她和我在一起,喊你的名字。你滿意了吧?” 仇璋臉色轉(zhuǎn)陰,“出去!” 韓杞一動不動,目光鎖住仇璋,如豺如狼如虎如豹,透著猛獸的兇悍。 仇璋抄起書卷猛擲,“滾出去!” 解小菲在外面聽了好半晌,聞聽仇璋發(fā)火,忙進(jìn)來拖拽韓杞。 韓杞甩開解小菲,看著仇璋面前的長案,幽幽道:“我們在上面做過?!?/br> 解小菲人都傻了,哪里還敢停留。強(qiáng)行拖走了韓杞。 仇璋先是一愕,繼而驚怒,一腳踹翻面前書案,怒氣猶自沸騰,攏在袖中的手簌簌發(fā)抖,太陽xue狂跳不止。 用了好半晌平復(fù)心情,叫人進(jìn)來打掃收拾,自己出去散心。 好巧不巧偶遇李纖凝。李小姐剛剛用過午飯,出來散步消食。仇璋經(jīng)過她身邊,罵了一聲“賤人”。 李纖凝莫名其妙,也不深究,仍舊散自己的步。 李夫人著人給李纖凝送來一盒珍珠首飾,有項(xiàng)鏈有珠釵還有耳飾,李纖凝看到珍珠難免想起花露,想她生得珠圓玉潤戴珍珠首飾是極美的,揀幾樣叫解小菲送去。 哪知解小菲全須全尾去的,鼻青臉腫回來的。直呼,“小姐為我做主。” 李纖凝驚問緣故。 解小菲捂著傷處說:“有位羅公子欺負(fù)花娘子,我替花娘子出頭,被那羅公子的隨從和幽蘭坊的打手揍了,他們十幾個(gè)人打我一個(gè)?!?/br> 前陣子李纖凝送了花露一只花兔,花露為其取名花花,日日精心照看,愛之如寶。 昨晚花露服侍客人,花花窸窸窣窣爬到上床,客人嫌其礙事,隨手摜到地上,摜的半死不活。 今天花露說什么也不肯接客了,守著花花以淚洗面。點(diǎn)名要她作陪的羅公子以為她拿架子,大發(fā)脾氣。解小菲送首飾趕上,與羅公子爭辯了幾句,羅公子便指使手下打人。幽蘭坊自然向著客人,一起來打他。若非他跑得快,差點(diǎn)交待在那里。 李纖凝聽完,問解小菲,“你怎么不提我?” 解小菲道:“小姐,不是我不會說話,在衙門里你說一不二,到了外面誰認(rèn)識你呀。您莫自我感覺良好。” “那是我表弟?!?/br> “誰?” “打你的羅公子?!崩罾w凝說,“眉眼細(xì)長,塌鼻子,右眉梢上有顆黑痣,是也不是?” “是呀。” “那就是我表弟,錯(cuò)不了?!?/br> “我只知小姐有表哥表妹,不知小姐還有表弟?!?/br> “他叫羅虎,和阿婋是龍鳳胎。一個(gè)娘胎里爬出來,天差地別,阿婋有多出色,他就有多無能,每日吃喝嫖賭為事,白瞎我舅舅給他起的名字了?!?/br> 解小菲幽幽怨怨,“羅公子是小姐表弟,小姐還替我出頭嗎?” 李纖凝嫣然一笑,“走吧,我有陣子沒見我這位表弟了,去會會他?!?/br> 事情鬧大,羅虎暴跳如雷,花露為了平息事態(tài),不得已出來陪客。手上彈著琵琶,心里想的全是花花,淚眼婆娑,彈出來的琵琶不成調(diào)子。難聽至極。 羅虎幾個(gè)公子哥不滿意,認(rèn)為她故意掃興。蓄意捉弄她,也不知哪個(gè)紈绔出的餿主意,迫她脫衣服,在她身上作畫。公孫大娘今日不在坊里,其他花娘們阻攔不住,眼睜睜看著花露受辱。 眼見一副春畫在花露背上落成,其他公子哥圍攏過來,搖頭砸嘴地觀摩,不約而同地稱贊羅虎畫技了得。羅虎眉飛色舞,哪里去管泣涕如雨的花露。 其他花娘冷眼旁觀,臉色均不太好。 “確實(shí)畫的不錯(cuò),羅虎,有點(diǎn)本事嘛,也不是一無是處?!币坏缿醒笱蟮穆曇繇懫?,前半句還好,后半句有點(diǎn)不像話,引來諸人側(cè)目。 其中一個(gè)跟著羅虎混吃混喝的狗腿子上前罵道:“哪來的賤婢,膽敢譏諷羅大公子,也不掂掂自己斤兩,羅大公子一句話就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br> 他平素最會在羅虎面前討巧賣乖,羅虎也素喜他這份機(jī)靈。自以為說了這番話,必能討得羅虎歡心。哪知話音未落,頰上驟然吃了一記。 打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羅虎,“沒眼色的東西,這是我表姐?!?/br> 前一秒怒容滿面,后一秒面對李纖凝,極盡討好之能事,“表姐,這畜生有眼不識金鑲玉,表姐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表姐今個(gè)兒怎么有雅致來幽蘭坊?讓表弟伺候您?!?/br> 花露捂著胸前的衣裳偎到李纖凝身邊。她上半身被脫光了,僅胸前捂了一件小衣。 啞聲喚了一句“阿凝?!?/br> 羅虎聽見面色變了變,“表姐認(rèn)識露露?敢情表姐也是這里的??停俊?/br> 李纖凝沒理會她,幫花露整理好衣衫。 解小菲惡狠狠地瞪著他說,“花娘子是我們小姐的朋友。”又指著自己,“我是我們家小姐心腹!親信!得力下屬!” 意思是你攤上大事了。 羅虎額上的汗止不住的流,確實(shí)意識到自己攤上大事了,苦著臉解釋,“表姐你看,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原來都是自已人,今天我做東,請表姐和這位小兄弟吃酒?!?/br> “掌嘴。” “什么?”羅虎不敢相信。 “我們小姐叫你掌嘴?!苯庑》拼舐曋貜?fù)李纖凝的命令。 羅虎左看看右看看,“在這里?表姐,咱別開玩笑,我可是你嫡親表弟。有陣子沒去請安了,姑母姑父還好吧?” “要我親自動手?” 羅虎皮笑rou不笑,“怎敢勞動表姐,我臉皮厚,再傷了表姐的玉手,我的罪過就大了?!钡攘艘粫?,李纖凝未有片語遞出,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來手,摑了自己一個(gè)脆巴掌。 其他公子面面相覷,不信羅虎真的抽自己嘴巴子了。 李纖凝坐下來幫花露清理背上的春畫,素巾沾水,一點(diǎn)點(diǎn)暈染開,嘴上道:“聲音太小,聽不見。” 羅虎只得加重力道。 他的狐朋狗友們目瞪口呆,不明白一個(gè)表姐而已,怎叫他畏懼至此。他們不知,羅虎平生最怕兩個(gè)人,一個(gè)是他兄長羅睺另一個(gè)即是表姐李纖凝。 他打小就怕他們,懼意深入骨髓,他們的話,他半個(gè)字不敢駁。想他表姐幼時(shí)來他家住的那兩年,當(dāng)真是他的童年噩夢,至今不愿回首。 公子哥兒們瞧的膽戰(zhàn)心驚,花娘們一個(gè)個(gè)喜形于色,沒笑出聲來。 李纖凝道:“誰來彈琵琶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