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哼,清掃的再干凈有什么用,還不是留下了痕跡?!?/br> “留下痕跡有什么用,一來鎖定不了兇手,二明確不了受害者身份。”李纖凝嘆氣,“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廚房里還有一灶膛的灰?!?/br> 石砌的灶膛,黃泥抹的臺面。李纖凝蹲下身子,費力地下探,腦袋幾乎觸到地面上,方能看清灶膛內(nèi)的情況。 確實塞了一灶膛的灰,李纖凝站起來,敲了敲鍋沿兒,“鍋能摘下來嗎?” “應(yīng)該不成問題?!苯庑》齐p手抓住鍋沿兒,左右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將鍋活動開,隨后用力抬舉,鍋脫離了灶膛,底下的灶灰一目了然。 長安百姓生火做飯燒柴和豆萁,灰燼呈灰白色,灰燼輕散,灶膛內(nèi)的灰燼形態(tài)、顏色各異,有結(jié)成一團(tuán)團(tuán)的黑色渣滓,也有一片片疊在一起的灰燼。一片片的無遺是紙張,灶膛久不使用,通風(fēng)不好,有些紙張燃燒不充分,雖然碳化,卻未散開,維持著原有形狀,李纖凝輕輕地用竹條扒拉,灰燼上似乎有圖案,定睛辨認(rèn)半晌,辨出是印章,喊解小菲,“去,找個趁手的東西,好叫我把這片灰完整地托起來。再尋個盒子盛它?!?/br> 解小菲尋遍屋里屋外,沒找到趁手的工具,最終遞給李纖凝一把菜刀,“行嗎?” “行不行都用它了?!?/br> 李纖凝胳膊探進(jìn)灶臺,也不顧上臟了,全程屏著呼吸,生怕帶出氣流,吹散了灰燼。菜刀從下方鏟入,托起灰燼,小小翼翼地帶離灶膛。解小菲這邊早捧著木匣等著。李纖凝將其裝入匣子,蓋上蓋子,大舒一口氣。黑色的團(tuán)狀灰燼約莫是衣物,李纖凝撥了撥,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 午牌時分的縣衙空空蕩蕩,大部分人都出去覓食了,槐柳間一片鳥啼,愈發(fā)顯得衙中寂靜。 李纖凝告訴解小菲她吩咐閔婆做午飯了,他想吃飯問閔婆去討,解小菲答應(yīng)一聲,說放下水火棍就去。 料想班房無人,大喇喇走進(jìn)去,哪承想韓杞和一個女孩兒在里面,女孩兒十四五歲模樣,忽見生人闖入,直往韓杞身后躲。解小菲怪不好意思,“我進(jìn)來的不是時候?” 韓杞面無表情,“這是我meimei?!?/br> “哦……”解小菲想起來,“韓嫣是吧?” 韓杞聽他脫口而出meimei的名字,眸色陡轉(zhuǎn)陰沉。 解小菲撓撓頭,佯裝不擦。 韓嫣從哥哥身后探出頭,好奇地問,“你怎么知道我叫韓嫣?” 解小菲只好撒謊,“你哥哥經(jīng)常和我提起你?!?/br> “真的嗎?會和你提起我,那你一定是小解哥哥啦,哥哥說衙里有位小解哥哥對他很照顧?!?/br> 一句話說得韓杞紅了臉,斥責(zé)meimei多嘴。 韓嫣天真爛漫,一張圓圓的臉上兩顆水靈靈的杏眼,軟玉溫香,別提多可愛了。解小菲被她一句小解哥哥叫得靈魂出竅,不知東南西北,吃飯的事也忘了,挨著韓杞坐下,“我跟你哥哥是好朋友,照顧他應(yīng)該的?!?/br> “是好朋友么,我哥哥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能和小解哥哥做朋友真是太好了。” 韓杞恨不得堵上韓嫣的嘴,食盒蓋子扣上,塞她懷里,“你快走吧,出來時間長了,母親該著急了?!?/br> “可是哥哥你才吃了一塊,吃飽了嗎?” “吃飽了?!表n杞答的相當(dāng)違心。 “人家辛辛苦苦做的,怎么著也得再吃一塊,否則我不走?!?/br> 韓杞拗不過meimei,“我吃,你走?!?/br> 韓嫣打開盒蓋,歡歡喜喜捧出一枚金乳酥給韓杞,接著又拿起一枚給解小菲,“我親手做的金乳酥,小解哥哥嘗嘗好不好吃?!?/br> “我最喜歡吃金乳酥了?!苯庑》平酉聛恚豢谝ヒ话?。 “好吃嗎?”韓嫣滿含期待地問。 “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金乳酥了?!?/br> 韓杞無語至極。 “哥哥說我做的太甜了?!?/br> “就是要甜才好吃?!?/br> 韓嫣得到解小菲的恭維,心花怒放,趕緊又給他遞了一枚,“小解哥哥你多吃些,還有好多呢?!?/br> 解小菲連連點頭。隔著韓杞與韓嫣聊得興高采烈,倒好似他和韓嫣是親兄妹,韓杞是個外人。 眼見衙役們陸續(xù)回來,一個個對韓嫣表現(xiàn)出莫大的興趣,韓杞急忙將人攆走。解小菲戀戀不舍,一直送到衙門外。望著小姑娘的背影,陶醉萬千。 李纖凝捧著木匣走進(jìn)廨宇。 仇璋抬頭瞭一眼,“什么好東西?” “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你幫我看看?!?/br> 李纖凝把木匣放在案上,打開蓋子,仇璋見是一疊灰燼,眉心微微簇,“什么明堂?” “莫急?!崩罾w凝拔下頭上玉簪,輕輕撥開上面兩層灰燼,露出下面的一頁灰來。那頁灰上分明顯現(xiàn)著青灰色的印鑒。 “火燒留痕,這是上等的朱砂印泥啊,價值千金?!?/br> “燒成這個樣子,你怎知是朱砂不是朱磦?” “朱砂朱磦顏色不同,焚燒后呈現(xiàn)的色澤自然也不同。我這里剛好有一盒上等朱磦,你且看?!背痂半S手抓取一枚印鑒,在朱磦印泥里蘸一蘸,印在紙上,旋即焚燒。紙張變成黑色灰燼的同時,印泥色澤卻愈發(fā)鮮亮。由原本的橘紅轉(zhuǎn)為金紅,永生于黑燼之上。 李纖凝捧著腮道:“你方才說這種印泥價值千金。用的人該是很少嘍?” “你若想從印泥入手,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念頭,這種印泥盡管昂貴,絕不稀缺,文士間十分流行?!?/br> “無法從印泥入手,只好從款識入手,我篆文不好,這上面的字念什么?”印鑒燒變形了,李纖凝實難認(rèn)出。 “你且等我一等?!?/br> 仇璋抽出一張潔白宣紙,筆蘸朱砂,照著描摹。他書畫極好,按照原尺寸還原紙上不成問題。 李纖凝歪頭,一會兒看畫紙一會兒看仇璋,漸漸地看畫紙少,看仇璋多。他全神貫注的姿態(tài)有一種非凡的魅力,將她的眼睛牢牢黏住。 看得入神,毛筆突然回歸筆架。仇璋道:“好了?!?/br> 李纖凝捧過宣紙,磕磕絆絆地念:“日……茲……” “日監(jiān)在茲?!背痂暗?,“出自《詩經(jīng)·周頌》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jiān)在茲?!?/br> “什么意思?” “意思是蒼天在上時時監(jiān)督,切記時刻保持警惕,勿要胡作非為。這是文人之間常見的閑章,意在警醒自己?!?/br> “常見?豈非很難找到主人?” “也不能這樣說?!背痂罢f,“款識常見,印鑒的大小、形制卻是因人而異,千差萬別。不然我何必費這個勁兒毫厘不差描摹下來?!?/br> “你有辦法找到印章的主人嗎?” “我盡力,書畫方面我十九叔是行家,他見識的印鑒多,晚點我去他宅上打探打探?!?/br> 李纖凝點頭。 第24章 盈月篇(其四)文人墨客 昨夜下了一場嚴(yán)霜,今晨天地皆白。眾人各自提著燈籠哆哆嗦嗦聚集到縣衙前。彼此間挨得緊緊,想汲取一些溫暖,哪怕是心理上的慰藉也好。 “明明是睡懶覺的時辰,偏出來遭這份罪唉!” “這還沒入冬呢,入了冬更有的受?!?/br> “唉,我看小姐最近心情不錯,昨個兒還摸我的頭笑瞇瞇叫我小黃來著。咱們是不是趁這個機會跟她提提,把這項事蠲了,也好得些自在。” “說的好聽,誰敢提?”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落在解小菲身上。 “攛掇韓杞不成又來攛掇我,我是好騙的?要講自己講去?”解小菲吼他們。 “講什么?”李纖凝從大門里出來,今天她差點睡過頭,頭發(fā)沒來得及梳,粗粗綰成個髻子,歪立在頭頂。 “黃胖子有話和小姐說?!苯庑》票П叟杂^。 “小黃想跟我說什么?” 黃胖子搓著手,苦笑道:“那個……那個……我們也訓(xùn)練這些日子了,筋骨都強了,是否可以適當(dāng)加練?” 眾人本來還期待他能說出蠲了的話,聞言大失所望。 李纖凝驚喜,“想不到你還有這個覺悟,本小姐會考慮。” 一日之計在于晨,萬年縣衙役的清晨始于痛苦。 薄皮春繭包子,共計十枚,熱度隔著桑皮紙透出,熏得李纖凝胸口暖融融。 天氣涼,路上不敢耽擱,快步走回縣衙。仇璋剛剛到衙,李纖凝問他吃飯沒,他說沒吃。 “沒吃正好,我給你買了春繭包子?!?/br> “排隊了?” “還好,天冷了,肯早起的人不多。還是燙的,你趁熱吃?!?/br> 仇璋接過桑皮紙袋,捻開袋口,熱氣直撲臉面。先塞李纖凝嘴里一枚,接著自己吃。 汁水豐盈,李纖凝咬破皮兒,吸干汁水去吃餡兒,“你問十九叔了嗎?” “問了。” “他怎么說?!?/br>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明日西園有一場文人雅士的集會,屆時會有不少書畫愛好者到場,叫我?guī)闳ス涔?,興許會有收獲?!?/br> 西園是仇家在城西的一座園囿,李纖凝小時候和仇璋去玩過,印象深刻的是園子里那十幾棵高大聳翠、碧綠似絹的芭蕉。聽說近幾年修繕了,更具觀賞性,逛逛也好,追查線索的同時放松身心,欣然答應(yīng)下來。 仇家人丁興旺,支庶繁盛,仇璋光叔叔就有二十余個,最小的叔叔年紀(jì)還沒他大。眾多叔叔中間,他和十九叔仇嬰關(guān)系最好。 仇嬰在秘書省領(lǐng)一份閑差,平時好交游,京中朋友無數(shù),愛好收藏書畫,自己也是位不俗的書畫家,以擅畫花鳥聞名。京中貴婦們皆以能收藏他的書畫作品為榮。 行至假山石附近,耳聞淙淙流水聲,穿過假山石,往東迤邐前行十幾步,一脈水流赫然在目,水底鋪著彩石,水面映著日光,粼粼光影更像錦鯉無聲游曳。 一塊三尺見方的青石板充作石橋,橫在水流之上,與周遭古樸的意境相得益彰。李纖凝的靛藍(lán)繡鞋打石板上踏過,人感染了流水的輕快,一霎活潑起來,滴溜溜打個回身,裙擺飛舞,摩挲草葉。 “有年頭兒沒來了,金秋的景致真美啊,頭頂?shù)娜疹^微微曬,給清涼的秋風(fēng)一吹,又十分宜人了?!?/br> “這里盛夏最美,尤其園西那片蕉林,是絕佳的避暑勝地?!?/br> “哼,你都不帶我來。” “長輩不發(fā)話,我安敢如此,你我皆長大了,不是得避嫌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