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凌穹撿起皮球拿在手里玩，“您找他有事兒？”九哥意識到光頭強(qiáng)并非找自己，放下腿耷拉著腦袋跑到了凌穹身后。

    “誰找我？”老好人打開門，半條腿在門外，一條半在門內(nèi)。

    “走，一起去說說話？”

    老好人想也沒想，指派凌穹，“整天只知道和狗玩，快去幫你哥洗碗！”

    “你還不是一樣，”待老好人和光頭強(qiáng)走到門口，她沖著他們的背影大聲喊，“媽出門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我不洗！”

    云層像團(tuán)被嚼爛吐出的口香糖緊黏在太陽上，在跨過巷道的時候一陣?yán)滹L(fēng)迎面撲來，方便面凌亂卷曲的頭發(fā)荒草般齊刷刷向后倒伏。四九的風(fēng)里帶著刺，刷過讓人面紅耳赤，面紅耳赤后是鉆心的疼痛。

    方寸久抱床厚重的棉被往門里擠，被子在房間窩了一冬好不容易等來個晴天，太陽卻是這般短暫，被子上陽光的氣味淡薄，方便面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狠狠撞了他一下。他原本可以完美進(jìn)屋，被方便面這樣一弄，反而卡在了門里。方便面一時得意，忘了在心中默念無數(shù)遍的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方寸久的箴言，除了他，誰都不能開方寸久的玩笑，要誰開他的玩笑，他都能跟人拼命。

    他雙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句“天佑我大中華的一粒草芥高考平安上岸?！狈酱缇闷D(zhuǎn)了身子，在兩旁重重壓力下如游魚過石縫，巧妙地進(jìn)了門。

    “哥，你就原諒我這一次，我剛回去沒吃多少飯，到現(xiàn)在頭還暈著，神志不清！”

    方寸久回頭看了他一眼，“你還是適合回家種地！勁兒比耕地的黃牛還大！”

    方便面嘿嘿一笑，“對對對，你說什么都對，所以寒假作業(yè)，還得請你幫幫忙！”

    章醫(yī)生和章林生看見飛到墻角柜底桌下的青瓷片立時傻了眼。章林生學(xué)九哥樣從桌子這端鉆到彼端，章醫(yī)生也顧不得腰傷和他珍愛的《本草綱目》，灰溜溜邁著小碎步走到桌旁，父子二人仔細(xì)端詳?shù)厣系乃榇善?，企圖用想象拼接成個完整版青瓷湯碗。

    “這是你媽——”

    “這是我媽——”

    “最喜歡的湯碗??！”

    印有農(nóng)人漁耕的青瓷湯碗是柳珍的陪嫁。出嫁時她剛滿二十，母親特地跑到十幾公里外的窯洞，親手燒了這個湯碗。母親告訴她勤儉才能持家。地震時天搖地動她在自家廚房抱著這個湯碗堅持，被救出的也只有她和這個湯碗。

    她和章醫(yī)生花了半輩子經(jīng)營出的家一瞬化為渣滓，源于塵土歸于塵土雖沒什么不好，但如拼命建成的理想大廈陡然崩塌，所有的勇氣希望和未來也在那刻崩塌，崩塌后就不知何去何從。

    “怎么辦？”章醫(yī)生問兒子。

    章立早從房里走出，“這下可糟了，這可是阿姨最寶貝的湯碗！”她拿著水杯拿起開水瓶倒了杯水。

    “章立早，你少幸災(zāi)樂禍！”章林生匍匐在地上撿拾碎片嘴里嘀咕。

    “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阿姨！”

    章醫(yī)生跨出幾步擋在她前面，“立早，這事可千萬不能告訴你阿姨。”又換了嚴(yán)肅表情看著章林生道，“怎么和你姐說話呢？”

    章立早鼻孔哼出一聲，她看著章醫(yī)生，緩緩道出一句：“沒準(zhǔn)兒還能送到店里修一修！”說完端著水杯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臥室。啪地一聲門被關(guān)上，章醫(yī)生和章林生像被狠狠拍了下。

    楊燕進(jìn)門，柳珍和周金枝都在，四方桌像是為她們量身打造，柳珍在北，楊燕鎮(zhèn)西，歐陽詩坐南，周金枝矗東。

    “沒聽說今天要聚會呀！”周金枝問，她本來還在吃飯，柳珍說有要事商量，奪了她手里的碗就把她拉了來。說吃飯無非也就是在做樣子，覃老師打電話過來，從電話里聽出那端也是吵吵鬧鬧的，隱約還聽見女子的哭聲。覃老師一個勁兒地道歉，雖沒提及婚姻不成的事，她知道那也是把退婚的先導(dǎo)權(quán)留給他們，總之這樁婚事是黃了。

    “主人還好意思遲到！”柳珍說。

    楊燕急忙打圓場，“這不怪她，怪我！”

    “說的就是你！”歐陽詩笑著說，“你還真跟著她的意思說。老師遇到你這樣的學(xué)生，也真是省心了！”

    方寸久抱著被子經(jīng)過，四個女人的聲音隔著門比開著門還要清晰。

    “盤絲洞里的妖精又要開始興風(fēng)作浪了！”方便面捂住耳朵，低聲對方寸久道。

    “過年都不用買鞭炮?！?/br>
    方便面從懷中掏出一張光盤，“《大話西游》，借你家的影碟機(jī)一用！”他回家扒拉了幾口飯又跑過來，之前以為方寸久買到了《長江7號》便沒有帶過來，好的東西每天都經(jīng)歷點，就會覺得日子還有盼頭，生活還有樂趣。

    從章醫(yī)生家出門直走約三百米，就能看見兩個紅漆大燈籠。到安居鎮(zhèn)后，歐陽詩重拾自己的老本行，釀酒賣酒開了這家小酒館，取名“長久酒館”。

    小頭爸爸坐在桌前，抱著身子一個勁兒地說好冷好冷。章醫(yī)生系貓和老鼠圖案的圍裙擺酒放酒杯。

    “你們什么時候來的？我還跟光頭強(qiáng)說肯定我們先到呢！”老好人接過章醫(yī)生手中的活計。

    “章醫(yī)生一直在催我！”小頭爸爸低著頭滿臉委屈，這群人就他什么都敢說，大家也都知道他腦袋受了傷不跟他置氣，有時還同他說幾句玩笑話。

    “章醫(yī)生，你這樣可不太厚道??！覺得小頭爸爸好欺負(fù)不成？”光頭強(qiáng)在小頭爸爸身旁坐下，頂著絕頂面對其余三人，老好人的玩笑話也沒能讓他抬起尊貴的頭，午飯也沒好好吃，凈打電話通知親戚蕭愉的訂婚宴取消的事情了。小頭爸爸倒好酒，光頭強(qiáng)端起一飲而盡，小頭爸爸吸了吸鼻子，不滿地掃了光頭強(qiáng)一眼又給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