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想什么呢? 在想等你死了,我不會要嫁給你哥吧。 李承玠來到孟追歡房中時,她正一只手撐著下巴,對著燈花微微出神,李承玠對她還是那副老樣子,云珞退位為太上皇,會常住于太極宮,我們也可以時常去探望。 俄而,李承玠身子又僵了僵,歡娘,我們分開吧。 孟追歡一愣,李承玠,你這是什么意思? 在孟追歡將兩個孩子對換身份后,她想過李承玠質問她、詰責她、一段時間不理她,卻唯獨沒想過是這樣一句風平浪靜的我們分開吧。 歡娘,我累了,你總得讓我歇歇,李承玠沉默了半響,我如今只想守著阿新平安長大,守著我們的秘密永遠不被人知曉。 那好啊,李承玠,孟追歡吹滅燭火,她怕李承玠看到自己的淚花,漆黑一團中她緩緩說道,從今往后,我們各自嫁娶,兩不相干。 供養(yǎng)石窟低矮,他佝僂曲身只為描摹她的臉,如今她就在黑夜中低低啜泣,他卻再也不敢看了。 李承玠將自己的虎口掐出一道道血痕,咬牙道,某麾下都是武夫粗人,朝中各方勢力虬結,還需要夫人多加指點。 孟追歡話中似是帶了哭腔,長安諸事繁多,還要請王爺照拂, 李承玠照拂、孟追歡指點,從今日起,他們可以是促膝把酒的多年老友,可以是連宗結派的朝中朋黨,就再也不是念過催妝詩、結成銅鏡鈕、飲盡合巹酒的愛人。 孟追歡昨夜蜷縮在被窩里淚水止也止不住,今天卻要強打起精神開門迎客。 從前她姨母薛觀音得勢之時門庭若市,仕人攀附諂媚、逢迎巴結,如今門前卻鞍馬稀少、冷落凄清。 幸而薛觀音頗愛培植旁支學子,供養(yǎng)讀書、舉薦入仕,因此如今在朝中能說得上話的官員也有二三十數(shù),雖都不身居高位,但在大梁官場人人都能寫折子,人人爭當諫臣的風氣下,一人一口唾沫也是能淹死人的。 孟追歡召來這些人,只說讓他們寫折子大行立長論,對李承珩多加溢美之詞。世家大族雖不會明面參與奪嫡之事,但私下為皇子招兵買馬、亦步亦趨的事兒從來只多不少。這些人受薛觀音、孟追歡恩惠頗多,自然大舉聯(lián)合同僚進言。 這么一去二回,如今大梁官場上為著立儲一事也算是人聲鼎沸。 不久后,孟追歡竟收到了李承珩的帖子,邀她去平康坊南曲飲酒,從前都是她拿別的男人取樂,敢以她為樂的,李承珩倒是第一人,孟追歡叫來府上打手,準備好生會會李承珩。 脂粉華妝、瑰逸艷色,平康坊是銷金窟、也是煙花地。 平康坊的假母見慣了穿胡服的娘子,待到她出示了帖子,就將她往席上引。 那是一清幽敞亮的廂房,窗印梅花、爐烹雪水、抱月琵琶,李承珩愜意地隨著樂聲哼唱。 孟追歡心里清楚,李承珩再荒唐也不會叫她瞅見他的風月事,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李承珩喊她過來坐下飲酒,只說要行個酒令,他做明府,喊她做律錄事 酒令中,有威望的人當監(jiān)令,負責監(jiān)督整個酒令活動,大家以稱呼縣令的尊稱叫他明府。明府下面有兩個人,律錄事和觥錄事。 。 在酒令中,律錄事專管負責宣酒令、判對錯,一般都是名妓們的專職。 孟追歡在心中白他一眼,滿桌的名妓娘子,卻要讓她做律錄事,顯然是心存戲弄之意。 李承珩卻親自為她斟了一杯酒,由不得她不當,便以琵琶為題做一首詩來,我們律錄事娘子乃是百代詩人冠冕孟白甫的女兒,由她評判最好不過了。 孟追歡面色如常,只當無事,卻私底下伸出手到李承珩袖管里,狠狠掐了一大口,他竟也不動,就任由她掐。 孟追歡右側坐了一滿頭玳瑁簪的貌美女子,那人對著李承珩微微頷首便舉起酒杯道,往昔恩情最難忘,淑妃猶憐膝上弦。恩隆寵眷今在側,不見舊時枕邊人。 南北朝馮淑妃:北齊后主高緯的嬪妃,擅長彈琵琶,史書上的知名禍國妖妃。亡國后被賜予代王宇文達,仍然很受寵幸,馮小憐便寫了《感琵琶弦》:雖蒙今日寵,猶憶昔時憐。欲知心斷絕,應看膝上弦。 李承珩看著那吟詩的女子,玳瑁,你說說看作何解? 連馮小憐這樣做得出造橋觀戰(zhàn)、玉體橫陳的禍國之人,都會感念從前丈夫的恩情,那叫玳瑁的女子望了一眼她,可惜我朝女子多薄幸,連妖妃都不如。 孟追歡將行酒令的竹籌向她一丟,你這詩意不好,飲酒吧。 馮淑妃當真是一笑相傾國便亡嗎,若如此,那還打什么突厥,喊些平康坊名妓往斡難河畔笑一笑,突厥不就潰亡了?玉體橫陳之典不知玳瑁娘子是從哪本史書上看來,還是將杜撰的稗官野史當了真,在酒桌上添些笑話出來。 玳瑁喝盡了杯中酒,用手肘兌了兌旁邊那梳著螺髻的女子,那螺髻女子便開口吟道,潯陽琵琶成名詩,江州司馬淚沾襟。五陵往事拋耳后,獨余切切錯雜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