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畔兒執(zhí)拗不通：“二爺承諾過他不會再娶妻，怎么會認(rèn)下呢？”

    屋中氣氛尷尬不已，她們不敢相信，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林畔兒，竟是這般不好相與。

    周盈不用看也知道大夫人此時的臉色，搶在她發(fā)作前規(guī)勸道：“林姨娘好生拎不清，男人的歡愛能長久過幾時，別說你相貌平平，縱是天姿國色，也有膩的一天，屆時既無夫君恩寵，又無族中庇護(hù)，你將何以自處？不如趁現(xiàn)在早作打算，說到底男人靠不住，只有依托家族的庇佑方得長遠(yuǎn)。且看咱們府里的趙姨娘蘇姨娘，被老爺拋諸腦后不曉得多少年，不照樣錦衣玉食地活著？倘若她們當(dāng)初對老夫人有半點不敬，眼下還能享這份清福？”

    周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林畔兒聽了直點頭：“你說的好有道理?！?/br>
    “那林姨娘可以敬茶了嗎？”

    “不敬?！?/br>
    平淡而堅定的聲音。

    自此，林畔兒輕狂的名聲迅速在府里傳開。

    丫鬟打起簾子，喊道：“二爺來了?！?/br>
    裴縝走進(jìn)來，環(huán)顧一圈，不見林畔兒，不禁道：“畔兒呢？”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進(jìn)來不先給娘請安，打聽姨娘是何道理？”裴縝半是玩笑半是譏諷道。

    老夫人在那邊招手：“過來，讓娘端詳端詳瘦了沒有。”

    裴縝坐過去，老夫人捧著他的臉看個不住，半晌喜道：“沒瘦沒瘦，影影的還胖了點，看來林姨娘把你照料的不錯?！?/br>
    “母親一向康??？”

    “好著呢，你的終身大事有了著落，過完年你五meimei六meimei也要出嫁，看著你們或娶妻生子或嫁作人婦，娘心里的石頭一塊塊落地，心里沒病身子也跟著暢快?！?/br>
    “哼！等我和六meimei嫁出去看誰來給娘解悶，到時候您請我們我們也不回了。”

    “你個俏皮蟲，就會尋你老子娘的話把兒?！崩戏蛉穗S手戳了五小姐腦門一指頭。

    五小姐順勢倒在老夫人懷里撒嬌：“女兒舍不得娘親嘛?！?/br>
    裴縝見不到林畔兒，心始終不落安定。知弟莫若兄，裴緒走過來道：“林姨娘有你嫂子陪著，你不必?fù)?dān)心。”

    裴縝眉頭一擰，闔府誰不知道大夫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茬兒，林畔兒落她手里，焉能不受轄制。當(dāng)即起身：“她們在哪，我去瞧瞧?！?/br>
    “娘們兒家說話，爺們兒往前湊什么。你安生坐著，這個時辰，她們也該過來了。”老夫人話音方落，門上一群女眷魚貫而入。

    大夫人打頭陣，進(jìn)來便道：“我們來晚了，再不承想這樣熱鬧。”

    林畔兒落在最后，所有人都進(jìn)來了她才進(jìn)來。前面幾個人或披風(fēng)狐貍毛披風(fēng)或裹鶴氅，就連周盈和薔薇兩個人身上也披著羽緞斗篷，獨獨林畔兒，還是一身入秋的裝束，單薄清冷，像個遭主子厭棄的婢女。

    “怎么穿的這樣少？”裴縝捧起林畔兒冷冰冰的手，又是責(zé)備又是心疼。

    “出來匆忙，沒顧上穿?！绷峙蟽夯?。

    “傻不傻?！?/br>
    房瞬儀怔怔看著他們，打一進(jìn)門，她便看到了裴縝。晚上她蓄意打扮過，換過一身雪青色裙裝，因為聽說裴縝最愛紫色。妝容也著意修飾過，畫的清清淡淡，襯得她溫婉可人。而他，竟目不斜視地打她身旁走過，一瞥不曾加諸于她。

    屋內(nèi)眾人面面相覷。還是大夫人反應(yīng)最快，招呼道：“二叔，過來見見瞬儀?！?/br>
    裴縝充耳不聞，強制林畔兒在火盆邊坐下：“烤烤火，瞧你凍的鼻子都紅了?！?/br>
    林畔兒想說沒關(guān)系，但見眾人都盯著他們又把頭埋下去了。

    老夫人責(zé)問道：“薔薇，你怎么不給林姨娘準(zhǔn)備披風(fēng)？”

    “瞧我，這幾日忙糊涂了，該打該打。二爺想怎么罰我都成。”

    “正是，玄朗你罰她?！?/br>
    “既然母親發(fā)話了，那我只好罰薔薇jiejie單衣單褲庭中罰站嘍。”

    薔薇和裴縝打小一塊長大，情分不比別的丫鬟，眾人不意裴縝真罰，皆很吃驚。一片沉默中，五小姐道：“薔薇不是有意疏忽，二哥哥饒她這次罷?！?/br>
    見五小姐求情，大家此起彼伏跟著求情。

    “我只是隨口一說，你們姑且一聽，何必認(rèn)真?！迸峥b拿起一只橘子隨手剝皮，“反正我也不在府里了，講的話自然沒分量?！?/br>
    眾人紛紛同情地看向薔薇。

    薔薇僵笑道：“瞧二爺這話說的，我認(rèn)罰就是?！?/br>
    果然脫了外層衣裳站到庭下。

    其實裴縝并不是非罰她不可，只是不罰他們愈發(fā)覺得林畔兒好欺負(fù)，可以隨意搓扁揉圓了。

    無視掉眾人的目光，裴縝將剝好的橘子塞林畔兒手里：“不是喜歡橘子么，吃罷?！?/br>
    須臾，飯菜備齊，闔家圍桌用飯。林畔兒被安排在角落，和韞哥兒珍姐兒坐一塊。裴縝身邊的位置則留給了房瞬儀。

    可憐她一個簪纓世家的小姐，竟然淪落到嫁鰥夫，還要曲意迎合的地步。只見她捧起酒杯，嬌怯不勝道：“二爺，我敬你一杯?！?/br>
    “我不喝?！鼻迩謇淅涞娜齻€音節(jié)被毫無負(fù)擔(dān)地吐出來，裴縝挾起兩塊箸頭春，裝入白瓷碟，交與身后侍婢，“給林姨娘送去。”

    等林畔兒嚼完咽下，趕著問：“好吃嗎？”

    “咸了。”

    林畔兒照實說。

    裴縝又挾了兩塊鹿筋命人送去：“嘗嘗燒鹿筋?！?/br>
    林畔兒咬了一口：“還算可口?！?/br>
    “再嘗嘗炒鳳舌?！?/br>
    林畔兒對炒鳳舌大愛：“這個好吃，雞舌做的嗎？”

    眾人看著他們你來我往，早已沒了用飯的心情。唯獨韞哥兒珍姐兒十分高興，好菜全在老夫人那頭，他們面前沒什么能吃的，此刻搶著分食裴縝給林畔兒送去的食物。

    裴緒接話道：“此菜最正宗的做法原是用禾花雀的舌頭，然禾花雀稀少不易捕捉，退而求其次，用鴿舌代替?！?/br>
    “那豈不是要犧牲很多只鴿子？”

    “不然怎么成就這盤美味？”

    借著這個話茬兒，飯桌重新熱鬧起來，好歹不似方才那般冷了。

    吃過飯，韞哥兒珍姐兒吵著鬧著要放爆竹，五小姐少女心性，也跟著起哄。于是眾人相繼出去放爆竹。

    林畔兒也在裴縝的慫恿下放了一只，看著沖天而起的爆竹在夜空中爆開，散落下無數(shù)流星，林畔兒捂著耳朵偎進(jìn)裴縝懷里，“爆開了！”

    “還要不要玩？”

    “嗯！”

    又點燃幾只，只只沖天而起，噼里啪啦的響聲震耳欲聾。

    此時長安城家家戶戶放爆竹，新月之夜，竟比圓月之夜還要明亮。忽然，大明宮方向夜放花千樹，煙火紛紛，亂落如雨。

    裴縝摟著林畔兒看了一回。

    子夜一過，眾人相繼歸房休息。老夫人留林畔兒在她那過夜。林畔兒眨巴眼睛看裴縝，裴縝深知他們的盤算，當(dāng)下笑著說：“難得母親想和你親近，你好生伺候著。”

    老夫人道：“哪里用她伺候，不過是陪我說說話解解悶罷了?！?/br>
    裴縝笑而不語。

    回到下處，房瞬儀不出預(yù)料等在那里。

    第63章 .情情篇（其五）冰上相嬉

    “以前在府里為婢那會兒，我觀她還算老實，一朝飛上枝頭，和二叔出去住了些日子，自以為得寵愈發(fā)輕狂得沒邊兒。今日在弟妹屋里你是沒看見她有多囂張。”

    裴緒道：“她不是一直那個樣子么，冷清是有點，囂張，我看不見得。”

    “你還好意思說，晚上在飯桌上數(shù)你和她聊得歡，怎么著，你也和二叔似的被蠱惑了？”

    “這種飛醋你也拈？”

    “我就是想不明白，二叔究竟看上她什么，論姿色，她連瞬儀一根手指頭也不如?？墒墙裉炷阋睬埔娏?，二叔看都不看瞬儀一眼，只顧哄著那賤婢開心?！?/br>
    大夫人的手原被攥在裴緒手里，話音落地，驟覺握力加大，漸漸達(dá)到她承受不了的力度，哀婉呻吟：“你做什么，骨頭快被你捏碎了！”

    裴緒盯著大夫人眼睛，笑瞇瞇道：“以后這種話在心里想想就得了，不必宣之于口，夫人以為如何？”

    那雙眼睛里沉淀著淬骨的黑暗，大夫人忽然毛骨悚然，低下頭去。裴續(xù)心滿意足地?fù)н^她肩膀：“走吧，咱們還有半宿春宵要過。”

    “春宵苦短，再不睡天該亮了，我來幫二爺更衣?！狈克矁x手才觸上裴縝的衣襟，便在他嚴(yán)厲的目光前畏而卻步。

    房瞬儀瑟瑟縮回手，螓首歪向一邊兒，盯著自己的腳背：“二爺不想我服侍嗎？”

    裴縝細(xì)細(xì)打量她，頸子白如天鵝，眉眼細(xì)長，溫柔中透著嫵媚，姿態(tài)婀娜，顧盼生輝，確是罕見的美人。

    “二爺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你的嘴巴很漂亮，飽滿豐潤，形狀也很完美?！?/br>
    房瞬儀聽見裴縝夸她，臉上浮起一朵笑容。然而裴縝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令她如墜冰窟，從腳趾尖冷到頭發(fā)絲，五臟六腑也凍結(jié)。

    “這么好看的嘴巴用來吹簫，你那位西席先生確實懂得享受。”

    房瞬儀臉“唰”地漲紅，眼淚在眼眶里盈盈打轉(zhuǎn)，哆嗦著唇一句話說不出。

    “哭什么，坐下來跟我說說你們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是你難耐深閨寂寞還是他竊玉偷香？”

    房瞬儀淚水漣漣，羞愧得無地自容。

    “西市最下流的茶館里多愛演繹這類話本，說書人往往講的繪聲繪色，但我想怎么也及不是當(dāng)事人口述來的風(fēng)流艷逸?！?/br>
    房瞬儀再也承受不住，撲到床上，頭埋進(jìn)被子里，嗚嗚痛哭。

    裴縝無意羞辱她，然惟有此法能令她迅速對他產(chǎn)生恨意，棄絕親近之念。

    然而裴縝還是低估了她。

    將心中委屈盡數(shù)發(fā)泄出來，房瞬儀重整容裝，姍姍來至裴縝面前，斂衽為禮道：“我知道二爺方才的那話意在刺激我，拒我于千里，然瞬儀已經(jīng)沒有退路，身后是萬丈深淵，夫家是我僅剩的依靠，假如不能獲寵于夫君，我又該如何自處？”

    哭過一回，她眼睛霧蒙蒙，多了幾分易碎的美。任何人看了都要心動。然而裴縝卻殘忍地轉(zhuǎn)開頭：“怪只怪你失潔在先，后又嫁錯了人?！?/br>
    “是為了林姨娘嗎？”房瞬儀輕輕地問，“二爺對林姨娘可謂萬千寵愛，這份愛哪怕能分給我一半……不十分之一也好?！?/br>
    “我可以寫一封放妻書，使你另擇良緣?！?/br>
    “離開了這座深宅大院，二爺叫我一個婦人家如何謀生？”

    “你的那位西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