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到了家里,自是全憑魏若若打罵。魏若若打折了三根戒尺也沒打沈濁口里問出一丁點兒花四娘的訊息。一口咬定花四娘是過路的,不慎摔倒,他好心相扶,誰知女人忽然抱住了他。 魏若若見他這般嘴硬,氣得叫杏影尋棍棒來。 杏影見沈濁被抽爛的衣服下紅凜凜的道子,于心不忍道:“小姐,姑爺身上都見血了。要不咱們先吃飯罷?” “對對對,打了這么久,娘子手腕該酸了,吃些飯攢攢力氣。”起身欲往廚房去。 “你做什么?” “我伺候娘子吃飯。”沈濁賠笑。 “你跪著,用不著你。” 沈濁唉聲嘆氣跪回去。 杏影伺候魏若若用飯,沈濁眼巴巴看著,一口吃不著,肚子造反似的咕嚕嚕直叫。 杏影道:“小姐,好歹叫姑爺起來吃口飯。” 沈濁忙不迭點頭。 魏若若眼皮也不抬:“他有什么臉吃飯?!?/br> 吃過飯,魏若若到院子里散步消食。沈濁看到燈籠下她的影子來來回回地晃,單薄的身板兒比紙片還薄,好似一陣風(fēng)就能把她吹得不見蹤影。 挨到她進(jìn)屋,觍著臉說幾句甜話兒,以為能哄她氣消,誰知魏若若揚手甩了他一耳光,口內(nèi)斥道:“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br> 沈濁捂著臉出去了。 不移時,西風(fēng)緊起來,天上一顆星子也無,不等到后半夜,雨刷刷落下來,冷雨如冰,落在臉上涼如刀割。 沈濁拍窗:“若若,落雨了,讓我進(jìn)去罷?!?/br> 耳朵緊貼窗欞,聽見杏影也在勸:“冬雨不比春雨,落在身上恐落下病根。姑爺縱是有千錯萬錯,好歹容他進(jìn)來避避雨?!?/br> 魏若若不曾作答。 沈濁躲在檐下,不及旋踵之地,身上很快濕了。好在天氣冷,下不多時結(jié)成雪霰子,白沙搬撒下。又過半個時辰,則成了六出冰花,漫天漫地輕盈盈地飄著。 沈濁先經(jīng)雨后經(jīng)雪,衣上結(jié)層薄薄冰殼,寒風(fēng)里直打顫。 “若若,我知道錯了,放我進(jìn)去吧。委實挨不住了。”見屋里還是不應(yīng),怒氣攻心,大嚷道:“臭婆娘,想凍死你男人啊,再不開門我可要踹了!” “我真要踹了!” 沈濁做出踹門的姿勢,沒等付諸行動,門“咿呀”一聲開了。沈濁見是杏影,好聲好氣道:“杏影,若若準(zhǔn)我進(jìn)去了?” “姑爺,小姐這回真動氣了,您自求多福吧?!睂⒍放袢剿稚希D(zhuǎn)身關(guān)門落鎖,動作一氣呵成。 沈濁看著手上的斗篷,心里比吃了黃連還哭:“若若,你不是真打算叫我在外面站一宿吧?這么冷的天,萬一我有個好歹,你豈不成了寡婦?” 窗內(nèi)燈燭寂滅,陷入漆黑一片。 “蛇蝎毒婦,真想我死啊,我死了你好找新男人是不是?” 腳都踹下去了,終究在距離門半寸的位置收住,嘴里嘟囔:“忍你一晚上,明天還敢這么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br> 雪愈下欲緊,看樣子沒一夜消停不下來,沈濁不想變成雪人,裹緊披風(fēng),踏著瑞雪,出院投東面小路去了。 風(fēng)雪天氣,武侯們不曾出來巡邏,全貓在武侯鋪里烤火。沈濁推門進(jìn)去,帶進(jìn)來一室風(fēng)雪。 武侯們持械起身。 “別緊張別緊張?!鄙驖崦Ψ畔露得?,“是我呀,借貴寶地考個火?!?/br> 武侯鋪的人大多認(rèn)識沈濁,聞言放下戒備。不乏淘氣的戲耍他:“已經(jīng)宵禁了沈獄丞怎么還出來,不知道犯夜須鞭笞二十下嗎?” “爺們兒皮糙rou厚,隨便打,總比凍死了強(qiáng)?!?/br> 武侯們聽了紛紛笑。 “怎么著,被老婆趕出來了?” “呸,她敢趕我,借她倆膽?!?/br> “她不趕你你為什么出來?” “還不是為了和兄弟們親熱。”沈濁笑嘻嘻的,沒個正經(jīng),“話說誰有酒?” “守著夜,誰敢喝酒?!?/br> “你們不敢我敢啊。” 秦避打氈帽下掏出一只酒葫蘆,扔給沈濁:“還剩二兩?!?/br> “二兩……我還真是喝二兩酒的命?!币谎霾比闪耍迫敕胃?,熱辣辣燒起來。沈濁借著酒勁,迷迷糊糊躺倒,“謝了,明兒還你個滿葫蘆……” 翌日清晨,換完值,武侯們四散家去,秦避看向榻上呼聲震天的沈濁一點兒沒有蘇醒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腿:“沈獄丞,沈獄丞?!?/br> 睡夢中的沈濁哼哼兩聲。 “已經(jīng)卯時了,沈獄丞不用去大理寺嗎?” 一聽“大理寺”三個字,沈濁猛地直起身子,“糟糕糟糕,今個兒應(yīng)不上卯,房少卿又該扣我餉銀了。” 腳插進(jìn)靴子里,旋風(fēng)似的走了。沒一會兒,又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往床邊一坐,呆若木雞。 秦避不解地喚道:“沈獄丞?” 沈濁諂媚道:“好兄弟,自打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面善,幫哥哥一個忙怎么樣?” “咚咚咚?!?/br> 木門敲過三遍,里面終于傳來婦人慵懶的回聲。 “誰呀?” “武侯鋪的秦避?!?/br> 木門打開,魏若若看到對面的高挺男子,明明已是初冬,他身上卻只穿著單衣,薄薄的衣料下,肌rou若隱若現(xiàn),結(jié)實勁瘦,一看就是練家子。 “武侯鋪的來找我干嘛?” 魏若若早起未曾梳妝,云髻松散歪斜,靠一根白玉簪虛虛撐著不散。六幅紅羅裙沒及腳背,行動間粘上碎雪,被從屋中帶出的熱氣熏化,濡濕裙邊。 秦避不敢直視其面孔,垂眸看著裙擺上的濕痕:“沈獄丞昨夜無處落腳,在武侯鋪歇了,托我給娘子報個平安。另外,沈獄丞的衣裳破了,跟娘子求一領(lǐng)袍子?!?/br> “他自己怎的不來取?” 魏若若明知故問,秦避沒有回答。 魏若若當(dāng)著外人的面不好太過,扔下一句“你等著”徑回屋里取衣裳。 須臾,衣裳被送到秦避手上,告辭的話不及出口,魏若若反手帶上門,雪星子飛濺,撲到秦避鼻尖上。微涼。 第47章 .橘頌篇(其九)棗花酥 裴縝應(yīng)過卯出來,沿街面左右張望,不見林畔兒。 疑惑中,南街盡頭一條青帕子跳出來,鮮亮地晃進(jìn)他的眼。裴縝會心一笑,走上前去,見林畔兒貼墻站著,小臉教風(fēng)吹得白里泛紅。 “怎么貓這來了?”理了理她的衣領(lǐng),防止冷風(fēng)灌進(jìn)去。 “守門的小哥不準(zhǔn)我在門口等著,說有礙觀瞻。” “你說等我不就好了。”順勢牽起她的手,“走吧?!?/br> “二爺帶我出來做什么?”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裴縝帶著林畔兒出義寧坊,過長街,入醴泉坊。不多時,來到一座民居前。林畔兒兀自疑惑著,裴縝已經(jīng)掏出鑰匙,開了門鎖。兩扇松木雕花的門被推開,一座干凈整潔的小院映入林畔兒眼簾。 “這是……”林畔兒動作遲疑。 “進(jìn)去看看吧?!迸峥b嫻熟地跨進(jìn)院子,引林畔兒四處參觀。 院子半畝見方,西墻根下野生著幾簇菊花,半枯半開,昨夜一場風(fēng)雪,幾乎覆蓋,偶見或紫或黃的絲蕊。 屋子分東西兩間,萬字格紋的花窗,使麻紙糊得嚴(yán)絲合縫,室內(nèi)繡帳、屏風(fēng)、百寶柜、梳妝臺……日常所需器物一應(yīng)俱全。 “以后咱們住這?!迸峥b從后面環(huán)住林畔兒,嘴巴貼著她的耳朵道,“你喜歡嗎?” “就我們兩個人住嗎?” “嗯,就我們兩個人住?!迸峥b扳過林畔兒的身子,抵著她的額頭,“你喜不喜歡?” 林畔兒攀著裴縝的肩膀,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道:“我好喜歡。” 裴縝唇邊的笑意快盛不住了,恨不得今日便與林畔兒在此間長相廝守。 “貍奴也要來?!?/br> “當(dāng)然帶貍奴一起來了,它得給咱們捉老鼠?!?/br> “再養(yǎng)一只狗。” “好,再養(yǎng)一只狗?!?/br> 林畔兒跑到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說:“還要種一棵樹?!?/br> “你想種什么樹?” “桑樹!” “桑音同喪,且招蠅,不好?!?/br> “桃樹!” “桃花雖美,桃葉卻無觀賞性,也不好?!?/br> “石榴樹!” “石榴好哇,寓意百子千孫?!?/br> “二爺取笑我,我不要石榴樹了!” “哪有取笑你,我是真想和你有個孩子。我們一起撫育他,教他讀書識字,看他長大成人,或娶妻生子或嫁做人婦,那時候我也老了,不用為了案子四處奔波,和你在宅院里養(yǎng)養(yǎng)花種種草,守著貓兒狗兒安度晚年。這是我現(xiàn)在最想要的幸福?!?/br> 林畔兒不擅長講情話,半晌憋出一句:“那就種石榴樹吧……” 出醴泉坊,裴縝原打算去趟西市,昨日和沈濁約好的,不料沈濁今日缺席,看了看身邊的林畔兒,問道:“想和我去西市逛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