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寫下來,交給沈獄丞。此外,還有什么不尋常?” 秦避想了想說:“這幾日夜里不安生,時有犬吠,不知算不算。” 裴縝記在心下,同時道:“當(dāng)務(wù)之急須趕快找到死者的下半身,明確身份,以便接下來的調(diào)查。諸位對坊間情況了若指掌,還望抓緊展開搜查?!?/br> 武侯們通宵未睡,一頓飯尚且未吃飯,不料又有重任加身,正想推諉掉,不料秦避一口應(yīng)承下來:“沒問題,我這就回去調(diào)集全部武侯,展開搜查?!?/br> “沈濁,你跟著武侯們,走訪夜間掌燈的人家并核對坊中近期有無人口失蹤?!?/br> “沒必要吧,誰家大活人失蹤了不報官?” “雖會報官,鰥寡孤獨者未必在內(nèi),你務(wù)必細致核對,不可掉以輕心?!?/br> 沈濁為難地撓頭:“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個兒休沐……” “你休沐嗎?” “休……休……”沈濁話說到一半,對上裴縝的目光,泄氣道:“知道了,我這就去查。” 劉仵作這邊則剛剛指揮人將頭顱運走,回過頭來向裴縝告辭:“裴寺丞,沒什么事我先撤了?!?/br> 裴縝忽然問:“劉仵作住哪?” “我?我住醴泉坊?!?/br> “醴泉坊……”裴縝喃喃道,“那里緊鄰西市離大理寺也近。” “說的是,醴泉坊屬實便利,而且坊中佛寺、波斯胡寺、道觀、襖詞相容共存,坊風(fēng)尤其開明兼容。當(dāng)然,跟裴寺丞住的平康坊沒法比,裴寺丞問這個干嘛?” 裴縝道:“我想在大理寺附近找間房子住,如果醴泉坊有合適的,有勞劉仵作幫我留意?!?/br> “裴寺丞好好的平康坊不住,跑來醴泉坊做什么?說實話,醴泉坊民風(fēng)粗野,當(dāng)街叫罵的潑婦、隨地大小便的流氓比比皆是,和平康坊比就是未開化的鄉(xiāng)下,裴寺丞遭得來這份罪?” 裴縝差點氣笑:“劉仵作住得,我為何住不得,莫非劉仵作不愿意幫我這個忙?” “哪里的話,抬頭不見低頭見,如果連這點小忙都不幫,我劉全期還怎么在大理寺混。裴寺丞直說,要幾進的房子?” “普通民居就好?!?/br> “普通民居?住得下嗎?” “劉仵作當(dāng)幾個人住?” “裴家大門大戶,還不得丫鬟仆役一堆?” “劉仵作想當(dāng)然爾了,事實上只有我和妾室居住?!?/br> 劉仵作壓下心頭驚瀾:“原來是這樣,裴寺丞幾時入???” “越快越好?!?/br> “好,等我敲定妥當(dāng)再來知會寺丞。” “有勞了?!迸峥b原指望沈濁替他辦此事,眼下只得托付給劉仵作。 經(jīng)此一遭,裴縝的休沐注定也泡湯。經(jīng)延康坊回到大理寺,預(yù)備向房少卿匯報案情,熟料房少卿看見他回來,大老遠迎出來,開口就喚他賢侄女婿。 “賢侄女婿辛苦了,誰承想好端端休個沐也能碰上人命案子,真是叫人不得安閑。瞧瞧,臉色都蒼白了,要不還是家里歇著?反正現(xiàn)在也無從著手?!?/br> 深怕裴縝會錯意,急忙補充:“要你家去休息可不是要你別碰案子,完全是出于長輩對晚輩的心疼,你放心,這案子是你的,誰也插不進手?!?/br> 裴縝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房少卿這是……” “哎,以后當(dāng)著外人的面叫房少卿,只有咱們兩個的時候叫二叔!”生怕裴縝不感恩戴德,向他邀功,“賢侄女婿還不知道吧,你和瞬儀這門親事得以玉成,里面有我一份功勞。想當(dāng)初兄長登門來打聽你人品,我替你說了不少好話。往后成了親,你絕不能忘了我這個叔叔。” 裴縝太陽xue突突地跳:“房少卿怕是誤會了,我沒打算和令侄女成親?!?/br> “聘禮都下了,賢侄女婿還跟我開這種玩笑。我那侄女年紀輕,閱歷淺,做了糊涂事,然賢侄女婿也不是樣樣都好,挑不出毛病。你們倆誰也別嫌棄誰,過好日子才是正經(jīng)。” 裴縝滿頭霧水,不待細問,同僚過來搭茬:“真的假的,裴寺丞要和房少卿結(jié)姻親?” “如假包換,就差請期了?!狈可偾湫Φ脻M臉堆褶,“我大哥六個兒子,總共就那么一個寶貝閨女,對待女婿比親生兒子還看中。千挑萬選,選中了咱們裴寺丞,這不是天大的好事?” “果真是天大的好事。那我就預(yù)祝裴寺丞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嘍!”同僚向裴縝道喜。 裴縝懶得應(yīng)付,敷衍了事。 第43章 .橘頌篇(其五)延康坊 翌日到寺,裴縝徑直去了班房,沈濁蹺腳坐在班房里吃胡餅,見到沈濁揚揚眉毛,算是打過招呼了。 裴縝詢問他昨日查訪的結(jié)果,沈濁丟給他一本薄子:“都記下來了,你自己看吧。不過據(jù)我總結(jié)沒什么可用的線索,延康坊并未有男人失蹤?!?/br> 裴縝翻開瞧,完全是空白一片嘛。唯有在某一頁,寫了失蹤的字樣,卻又劃了。 “劃下去的是什么?” “有個小童見我走街竄巷打聽誰家里有人失蹤,跑過來跟我說他爹爹不見了,結(jié)果是空歡喜一場。”話出口微怔,頃刻修改措辭,“結(jié)果是虛驚一場?!?/br> 見裴縝沒有放過的打算,少不得詳加解釋:“孩子爹是個大夫,出診去了。孩子不明事理,見不著爹亂嚷嚷?!?/br> 裴縝沉默片刻:“秦避給出那幾戶人家你也查了?” “查了,皆在舉辦夜宴,在場不少人。不具備作案條件。” 裴縝問完,似乎心里還藏著些話,欲言又止。沈濁的胡餅外皮酥脆,粘滿芝麻,內(nèi)里裹著羊rou,汁水豐富。沈濁當(dāng)他餓了,戀戀不舍遞上僅剩的一枚,裴縝卻搖搖頭:“你消息靈通,我想向你打探點事?!?/br> “什么事?” “近來房少卿族中可有什么不光彩的事?” “你什么時候?qū)@種事感興趣了?” “你只需回答有還是沒有?!?/br> “近來沒有,四五年前倒是有一樁?!?/br> 裴縝靜待下文,沈濁又不說了,只顧嚼餅,渣子窣窣落一地。 “詳細說說?!?/br> 非逼裴縝說出這句話,沈濁才肯講,笑嘻嘻的神色,倒真像一樁秘聞:“房少卿有個侄女,也即是梁國公家的小姐,冰清玉潔的人兒竟然被下人撞見給自己的西席先生品簫,嘖嘖嘖,不得不說這位兄臺真有手段,知書達禮的世家千金活生生給調(diào)教成了妓女,就是代價慘痛了些,被小姐的幾位哥哥打折了脊梁,扔在大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房小姐原本訂了親,因為這事,親也被退了,四五年耽擱下來,都成老姑娘了?!?/br> 裴縝原對親事不上心,完全沒去想堂堂一等公的千金為何會給他做填房,昨日聽了房少卿的話始知里面有貓膩。 “房家世襲罔替,家大業(yè)大,不愁找不到女婿,前幾日和韋駙馬喝酒聽說已經(jīng)物色好了一位,相貌家世皆無可挑剔?!鄙驖崛耘f滔滔不絕,“夜夜撫簫弄笛,不知哪家公子有這樣好的福氣?!?/br> 裴縝抿唇不言。 沈濁突然意識到什么:“……不會是你吧?” “房少卿已經(jīng)稱呼我為賢侄女婿了。” 沈濁破口大笑。 笑夠了,擔(dān)憂道:“她嫁過來事小,豈不是要委屈我的畔兒?” “你的畔兒?” “嘿嘿,我們,我們畔兒?!?/br> “我的畔兒!”裴縝將音咬得極重。 “行行行,你的畔兒?!辈寥プ旖堑闹ヂ?,嘆息道:“原本是你們小兩口過日子,眼下又摻和進來一個,壓在畔兒頭上,畔兒少不得做小伏低,日子必定辛苦?!?/br> “誰說我會讓她摻和進來?” “怎么著,你還敢違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已拜托劉仵作幫忙找房,一有著落,立帶畔兒搬出來。” “你當(dāng)真?”沈濁吃驚不已,“那婚事怎么辦?” “本來也是未經(jīng)我同意的事,理他作甚。” 沈濁咋舌:“這一來你有得煩惱?!?/br> “不面對這樣的煩惱,也得面對那樣的煩惱,既然怎么樣都躲不開煩惱,還不如聽任心意,率性而為?!?/br> “聽任心意,率性而為,八個字說得真好?!鄙驖嵋馕渡铋L道。 “我說我的,你心思活動什么?!?/br> “我活動什么心思了,我哪敢啊,有你一天十二個時辰盯著我,我縱然有那賊心也分身乏術(shù)?!?/br> 裴縝五味雜陳道:“若若性子烈,脾氣又倔,倘若被她知道定要鬧個天翻地覆,別為一時歡愉斷送了你們來之不易的感情?!?/br> 沈濁掏掏耳朵,沒做表態(tài)。 裴縝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若若是般若在世時最好的朋友,她一向拿她當(dāng)親meimei待,如今她不在了,我理當(dāng)替她關(guān)照,你別使我難做?!?/br> 沈濁吹去指尖上的灰塵,許久方道:“我再不去見四娘就是了?!?/br> “你答應(yīng)了?” “你把嫂夫人都抬出來了,我若不答應(yīng),當(dāng)?shù)米∩┓蛉艘拱肴鼇碚椅???/br> 裴縝如釋重負的同時忍俊不禁:“算你小子還有幾分良心?!?/br> 去除一塊心病,裴縝頓感輕松。招呼沈濁去延康坊。 “我們?nèi)タ纯次浜钅沁呌袥]有收獲?!?/br> “這么上心,案子是你的了?” “房少卿崔少卿手上都有案子,分身乏術(shù),此案暫時由我接手?!?/br> “這還差不多!”沈濁一躍而起,他最愛外出辦案子,游街竄巷,不亦樂乎。 街上人頭寂靜,大抵是剛發(fā)生命案的緣故,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偶有開半扇窗的,窗后也時常緊隨著一雙警惕的眼睛,打量著街上的生人。 風(fēng)聲鶴唳的氛圍下,也只有小孩子不以為然,照常玩耍不誤。 裴縝看到幾個小孩子追著一只大白鵝從巷子里跑出來,大白鵝被圍追堵截,慌不擇路鉆進一戶人家,頃刻又被轟出來。 白鵝“嘎嘎”地叫,孩子們咯咯地笑,相繼去撲鵝,鵝沒撲到,轉(zhuǎn)眼間手上各自多了一把鵝毛。身穿襖裙頭纏巾帕的婦人打巷子里鉆出,姿態(tài)利落地一把抓住鵝頸一把薅住其中一名頑童后脖領(lǐng),叱罵道:“叫你去捉鵝,半天不見回,我再晚來一會兒,鵝毛給你們薅光了?!?/br> 一手攥著鵝頸一手拎著孩子家去了。其他小童自作鳥獸散。 沈濁遙望婦人背影,脖頸一陣窒息:“拎到家去,鵝怕是也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