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嗯,是我?!毖柧竦乜粗聊簧鲜O乱话氲碾娏繄D標(biāo),也意識到,這就是丁遙之前提到的時效縮短。 他擰開水龍頭,洗好手,打開門,略過薛志鵬,躺回到床上。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冬夜總是比其他時候更安靜些,而醫(yī)院則更是如此。沒有蟲鳴,沒有鳥語,只有鉆進(jìn)窗縫的風(fēng)聲和門外護(hù)士們查房的腳步。 薛問均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剛才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如果,循環(huán)的起點(diǎn),是我呢?” 如果那個未知人士 y,只會因?yàn)樗乃劳?,寄出那個相機(jī)呢? 4. 醫(yī)院提供的折疊椅很窄,薛志鵬一整晚都睡得不好,五點(diǎn)多就躺不住了,坐起來,靠著墻靜靜地緩了一會兒。 或許,醫(yī)院才是醒得最早的地方。開關(guān)的按壓、壓抑的咳嗽,水瓶晃蕩的把手,電梯穩(wěn)穩(wěn)停住,塑料袋摩擦著空氣,從這頭走到那頭。 單人床上,薛問均睡得很不踏實(shí),眉頭蹙成了個“川”字,臉色煞白,額頭冷汗一層層地往外冒。 薛志鵬連忙倒出熱水打濕毛巾,替他擦去汗水,動作小心生怕將人吵醒。 然薛問均睡得比他想象中還要淺,幾乎是毛巾碰上的一瞬間,便睜開眼來。 病房本就昏暗,那雙黝黑的眼睛還帶著些迷蒙的水光,然而在觸到他的那一瞬間便又全都褪去了,只剩下凌厲。 他一偏頭,接著翻了個身,用被子將頭蒙住。 薛志鵬的手在半空中頓了好一會兒才放下。 他將毛巾扔進(jìn)臉盆,道:“醒了就別睡了。睡得時間太——” 床上傳來窸窣聲,薛問均坐起來,擰亮床頭燈帶,拉開抽屜,拿出筆,將試卷攤開在膝蓋上。 “我不是這個意思?!毖χ均i一窒。 薛問均不語,也沒有看他一眼。 薛志鵬心底煩躁,他最討厭見到他這個樣子,平日里就是沒有火氣也要被激出幾分來?,F(xiàn)如今薛問均病著,情緒又不穩(wěn)定,他不敢說什么,只端著臉盆往衛(wèi)生間走,半晌出來,生硬地問:“你要吃什么?” 薛問均不做聲,埋頭做題。 薛志鵬站定腳步,提高音量重復(fù):“你要吃什么!” “我問你早飯要吃什么!” “說話!” 薛問均冷著張臉,眼皮都懶得掀。 薛志鵬徹底被激怒,三兩步上去,一把將他手里的卷子奪走,“我讓你說話聽不見嗎?你是病了,不是死了!” 薛問均還是那副慢吞吞的樣子,視線跟著那張卷子,淡淡道:“我寧愿死了?!?/br> 薛志鵬滿腔的怒火,一下子啞了。 “你到底生什么氣?又沒有人怪你?!毖χ均ixiele氣,還是問,“你為一個外人,沖我們?nèi)龌?,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薛問均將卷子抽回來,把折皺了的地方一點(diǎn)點(diǎn)撫平。 “我承認(rèn),我對你很嚴(yán)格,但我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我是為了你的未來著想,不想你把日子這么稀里糊涂混掉。難不成你覺得我這樣做,是指著你給我養(yǎng)老嗎?” 薛志鵬實(shí)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不滿足的。 “我不說別人,就說你那個朋友,他吃的苦比你多多了吧?從小到大,你難道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吃穿用度那樣少了你了?劉東呢,又要賺錢又要上學(xué),家里老頭還天天打他。就那樣,他爸沒了,他還會掉眼淚。你呢,你為什么天天總巴不得我去死的樣子?你哥已經(jīng)走了,我想都不能想嗎?你就那么恨我、恨他?想那些點(diǎn)子尋死,就為了讓我們后悔是嗎?” 薛志鵬頭昏腦脹的,長長地嘆息,“薛問均,我拜托你,你能不能別這么自私,你懂點(diǎn)事,別給家里添亂了行嗎?” 薛問均手掌攥得緊緊的,掌心里丁遙傳過來的紙條已經(jīng)被汗浸得軟了。 ——我討厭解釋你們會知道的原因。 這句話是很早之前自己寫下的,和此刻薛志鵬的聲討放在一起,顯得如此滑稽。 他想,他們永遠(yuǎn)不會知道原因的,因?yàn)樗麄兲源螅瑫r至今日仍在不停提醒著他們的辛苦和難處,將他的一切只概括為叛逆。 薛問均忽然發(fā)覺自己好天真,竟然以為自己死了就可以讓他們反省懺悔。 他太蠢了。 “我一直不懂,為什么只要我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害怕就會被你揪住不放,就算最后我做了手術(shù),答應(yīng)了捐贈,你還是會覺得我自私,覺得我很爛?!?/br> “狗被踩痛了尾巴都知道叫,我感覺到了痛就要閉嘴,恐高的人站在二層樓上都會害怕,我躺在手術(shù)臺上就一定要表現(xiàn)得無所畏懼。 從小到大,我沒有拒絕過一次配型,我增肥減重又增肥,就是為了幫薛衡,幫他活下去。你擔(dān)心薛衡,哄著他,捧著他,我理解,我接受,他身體不好,應(yīng)該得到更多。 可我呢?我為什么只要一點(diǎn)點(diǎn)的關(guān)心就會被當(dāng)作自私,當(dāng)作不擇手段,當(dāng)作爭寵呢?” “我是人,不是器管的保溫箱、不是小說里隨手寫下的薛某某、不是超市里買洗衣粉附贈的肥皂。我有心跳、有體溫、有恐懼、有需求,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愿望,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樣的道理你明白,但你照做了嗎?” 薛問均靠著柔軟的枕頭,饒是如此,仍覺得后背那道舊疤隱隱作痛。 “你讓我考第一,因?yàn)檠獬煽兙褪悄敲春?;你讓我學(xué)文,因?yàn)檠馐菍W(xué)文的;你讓我高考,因?yàn)檠庖苍S能成為狀元。薛衡看過的書,我必須要看;薛衡想做的事,我必須去做。我有在為他付出,我有努力完成他的心愿,可你從不會分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給薛衡的關(guān)心,你只會覺得我還不夠,覺得他還在會做得更好?!?/br> “你不相信我愿意為他付出,也不覺得我會惦記他。你覺得我冷血,你甚至認(rèn)為他死了,我是最開心,最得意的那一個。 但他不只是你的兒子,他也是我哥啊。在你們都顧不上我的時候,是他惦記著我,關(guān)心我,愛護(hù)我,相信我,為了我跟你們吵架、跟你們爭取。我怎么可能不難過,怎么可能不想他。” “你從來沒有聽我表達(dá)過完整的想法,只按照自己的揣測來理解,將那些超出忍受范圍的通通砍斷。你告訴我,這是你的良苦用心?這是你的為了我好?” “是你把我逼成這個樣子的,你現(xiàn)在還質(zhì)問我為什么不能懂事一點(diǎn),問我能不能不要這么自私。” “薛志鵬,我不討厭薛衡?!?/br> 他收起試卷,語氣平靜,“我討厭你?!?/br> 5. 丁遙接到林川電話的時候,正在烤鴨子,爐火將她烤出一身汗。 林川:“你在哪兒呢?” “在干活?!倍∵b單手將鴨子送進(jìn)烤爐,動作嫻熟。 “?。磕氵€沒干完呢?你能趕上嗎?” “趕上什么?” “不是吧。你忘記了???我們昨天不是約好了,中午一起去秀水花園嗎?” 丁遙一頓,“昨天?我們昨天說過話嗎?” 林川疑惑道:“你傻了嗎?我們昨天一起去找吳老師的,你忘記了?” “什么?”丁遙懵了。 大腦像是接收到開機(jī)指令的電腦,自動開始運(yùn)轉(zhuǎn),調(diào)出些畫面。 沙發(fā),茶幾,玻璃杯。 吳遠(yuǎn)航指了指答案冊,道:“林川不是昨天就拿一份走了嗎?沒給你?” 她搖搖頭,不等說話,座下沙發(fā)就動了一下,有人擦著她的胳膊彈坐起來,去夠茶幾上的玻璃杯。 “怎么可能,我親自送過去的好嗎?” 少年端起那杯冰涼的橙汁,塞到她手里,得意地?fù)P起眉毛,“對吧小丁遙?” ——是林川。 丁遙像是被電流擊中了,呼吸困難,眼前無數(shù)幀畫面,破碎又重組。 小區(qū)樓下,林川拉著自己的手,躲開搬家具的人;402 門口,林川帶著笑意同對門的阿姨寒暄;他打開密碼鎖,讓她隨便坐,去到廚房,洗杯子,倒上橙汁和水。 客廳里,他坐在自己身邊,聽她“膽大包天”的懷疑;臥室,繁復(fù)的線索墻前,吳遠(yuǎn)航長久地停留著,她寸步不讓,咄咄逼人,而那個帶她過來的少年,就站在她的身后,靜默地消化著一切。 丁遙閉上眼,猛地?fù)u頭,將這些幻覺趕出去。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 林川沒有出現(xiàn),他不知道薛問均是誰,她沒有約過他今天下午秀水亭見面,他更不會叫自己小丁遙。 ——吧嗒。 手里的鋼叉掉在地上。 丁遙扶住墻,身體不自覺抖動著,胃里直泛惡心。 眼前是一片暈眩,半晌變得清明,她抬起頭,茫然地望著四周,忽然間記不起來自己剛才在做什么了。 “你怎么了?什么東西倒了?砸到了嗎?”聽筒里傳來林川緊張的問詢。 “沒有,沒什么。”丁遙回他,將心里的怪異如實(shí)相告,“就是大腦空白了一下,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情?!?/br> “......你忘了等會兒要跟我見面。我剛才不是就在跟你說這個事兒嗎?”林川無奈道,“小丁遙,你怎么回事,有沒有認(rèn)真聽我講話???你今天也太奇怪了吧?!?/br> “我也不知道?!倍∵b失神地?fù)狭藫隙洹?/br> “你要是不舒服就算了,這么多年我跟吳老師都沒查出個什么來,你也夠嗆。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br> “才不是!”她大聲反駁。 明明就差這一兩天。 刨去今天不算,薛問均只剩下十天了。 43.推倒墻 1. 趙曉霜揉了揉凍得發(fā)僵的鼻子。 薛問均昨天逃課,老楊還大發(fā)雷霆,罵他是不想好的二流子,結(jié)果當(dāng)晚新聞報(bào)道出來,他又成為了見義勇為、深藏功與名的好青年。趙曉霜這次就是代表學(xué)校過來“慰問”的。 她走到病房門口敲了半天的門也沒聽到什么動靜,再推門一看,房間里空空蕩蕩的,哪里還有薛問均的影子。 另一邊,舅甥二人停在鐵門前。 小林川好奇地四處打量著,彎腰看向門口那堆衣服,一湊近立馬直起身,捂著鼻子道:“咦,好難聞啊。” 比他爸上完飯店喝完酒還要臭上百倍,就像就泡在酒里剛撈出的一樣。 他拽了拽薛問均的衣服,問他這到底是哪兒。 薛問均蹲下身,幫他把裹在棉襖里的領(lǐng)子拿出來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