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不想待在余江唄?!?/br> “那可是編制啊,不是說擠破頭嗎?” “大人的事兒你管呢?” “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訴我?” “你之前也沒問呢?!彼尉_道,“跟丁遙說,地址就不用了,不管是快遞還是啥都不大好使。” 林川應(yīng)了聲,照著話回復(fù)過去了。 縣城的夜生活來得很早,今晚托了高考剛結(jié)束的福,商業(yè)街好幾家店都還熱鬧著。 母子倆路過一家女裝店,櫥窗里展示著一條漂亮的白色偏光長裙,襯衫領(lǐng),兩邊細(xì)細(xì)的帶子收著腰。 林川不自覺停下腳步,宋綺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圖,建議道:“看看?” “你有喜歡的啊?” “少來,我不知道你?”宋綺哭笑不得。 林川認(rèn)真道:“你不覺得這條裙子上就寫著丁遙的名字嗎?” “怪事?!彼尉_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怎么一下子就開了竅了?!?/br> 好像那個高考的結(jié)束鈴,不止結(jié)束了他們的高中生活,也結(jié)束了他低得要死的情商。 林川不回答,轉(zhuǎn)而問:“媽,你說丁遙為什么忽然就不來咱家了?” “男女有別吧。高中嘛,很敏感的,她又沒什么人給撐腰?!彼尉_見他望過來又說,“而且你這早戀的我可不鼓勵啊?!?/br> “我以前也這么覺得的,但今晚聽我爸那么說又覺得可能不止?!绷执ǘ⒅鴻淮袄锏娜棺樱八郧案鷤€小炮仗似的,你還記得嗎?我跟你說過的?!?/br> “我當(dāng)然記得。一開始你還以為他是男的?!?/br> “很傻吧。我光看她剃寸頭了,其他的一點兒也沒發(fā)現(xiàn)。后來她也沒留過長頭發(fā),您知道為什么嗎?” “不方便唄。” 林川搖頭:“因為頭發(fā)長了會被賣掉,所以就算再喜歡,她也忍著不要。忍著忍著,她就真信自己不喜歡長頭發(fā)了,但她明明就好喜歡?!彼D了頓,“媽,你說,她是不是聽到爸說她命硬了。” 宋綺啞然。 這是他們倆都不想看到的事兒,在今夜之前,他們誰也沒想到,林江河會說出那種話。 “就算沒聽到,估計也感覺到了,爸那個語氣都不曉得說給多少人聽過了,丁遙又那么聰明......”林川垂眸,沒有底氣說下去了。 他們這些人聽了尚且覺得生氣,更別提丁遙作為當(dāng)事人了。 “張博文跟我說,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問他為啥不能想簡單,我跟她有那么難嗎?他給我扯了一堆事兒,說丁遙以后不想回來,說我跟丁遙差距太大。一開始我聽不懂,后來慢慢琢磨,我也懂了一些,其實他意思是,要是你們反對,我要怎么辦。我覺得搞笑,你們明明都很喜歡她的,這些都不會是問題的。但是現(xiàn)在,我又不確定了。你們,會反對嗎?” 他掌心里滿是潮意,盡管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他還是需要一點支撐,一點底氣,來彌補忽略掉的東西。 宋綺抱著手,微微頷首看向櫥窗,淡淡道,“去買裙子吧。她會喜歡的?!?/br> 林川望向她,嘴角慢慢抿起,鄭重點頭:“嗯?!?/br> 4. 處理完事情已經(jīng)是下午了。 薛問均一天都沒怎么吃飯,卻感覺不到一點餓意。吳佩瑩請了假,跑前跑后,終于把手續(xù)弄齊了。 劉東麻木地坐在長椅上,麻木地回答著問題。 “那就公墓吧?!?/br> “嗯,火化。” “今天嗎?” “不是,就是覺得有點太快了。” “不,不用改,就今天吧,我還要上學(xué)?!?/br> “好,謝謝?!?/br> 等到人走了,薛問均才坐到他身邊,猶豫了半天還是什么話都沒說。 劉東比昨晚看起來更加狼狽,眼窩深陷,下巴冒出的胡茬兒連成了一片,憔悴又邋遢。 火葬場派了車過來,劉東堅持要跟車一起,吳佩瑩只能帶著薛問均先開車過去。 之后又是雞飛狗跳,不停地核對手續(xù),確認(rèn)流程。做完一切之后,薛問均陪著劉東坐在了長椅上。 良久,劉東才開口:“我恨他?!?/br> 他望著那扇關(guān)閉的門,仔細(xì)聽著里面機子發(fā)動的聲音。 “但是我沒有想過要他死?!彼曇羯硢 ?/br> 薛問均知道此刻說什么都是無力,仍沒有接話。 “假如我沒離開、假如我走的時候沒有帶上門、假如我把炭拿出來......他就不會死的?!眲|眼睛睜得很大,卻還是盛不住眼淚,“我明明都知道燒炭可能會中毒的,卻想著他也知道,不會這么粗心的??墒俏彝浟耍茸砹?、他可能會關(guān)窗、他可能真的這么粗心,我忘記了,我全忘記了。......要是我沒有走就好了?!?/br> “我想過他死掉,因為他總是打我,我很討厭他打我,但他沒有丟下我。就算他也活得很艱難,還是沒有拋棄我。我媽不要我,我姐也跟著走了,只有他......我明明只有他的??墒乾F(xiàn)在我誰都沒有了?!毖蹨I順著面龐劃下,像是割開了一張假面,他喃喃道,“我把他害死了?!?/br> 要是沒有慪氣離開就好了,要是沒有去薛問均那里過夜就好了,要是沒有...... “不是你的錯,誰都不想這樣的?!毖柧?。 “可以不要說話嗎?”劉東道,“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嗎?” 薛問均愣了愣,很快起身離開。 吳佩瑩正在大廳,見他出來問怎么了。 “沒什么?!毖柧鶝]有多說,而是去看那張死亡證明。 一氧化碳中毒加上醉酒,身邊又沒有人。這場意外來得太突然,但按照劉龍富的習(xí)慣來講又能解釋得通。 好幾個人作證,劉龍富平時就是個酒蒙子,從早喝到晚,家里到處都是酒,好幾次收舊衣服的時候也醉醺醺的。至于劉東,大家都說他命苦。mama跟人跑了,撇下他一個人,一邊念書一邊還債,天不亮就去打工,放假就出去收舊衣,天天在家里當(dāng)牛做馬伺候老子,干得不好就要挨打。 現(xiàn)在老子沒了,他一個小孩兒以后還不知道要怎么過。 薛問均抬頭問道:“他這種情況會成為戶主嗎?” “我查過了,他身份證比實際年紀(jì)小一歲。”吳佩瑩說,“所以從法律上來講,他還不是個成年人?!?/br> 這種情況一般只能聯(lián)系到他在世的親屬,但是上午她就在系統(tǒng)里找了一圈,直系血親都不在市了,他mama更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就像他說得那樣,他徹底被“拋棄”了。 “那他怎么辦?” “先嘗試聯(lián)系吧,實在不行只能找民政部門指定臨時監(jiān)護(hù)人了。”吳佩瑩捏了捏眉心,滿臉疲憊。 “去買點吃的吧?!彼统鲥X給他,“旁邊有小超市,多買幾瓶水吧,這個事兒起碼要到九、十點鐘才能結(jié)束。” 薛問均沒有推辭,拿著錢去小賣鋪里買了好幾桶泡面。 母子倆沒有去打擾劉東,在大廳坐著等,期間給劉東送過兩次飯,無一例外地,動都沒動。 吳佩瑩困得打瞌睡,卻仍強撐著。 “他爸真的很過分。”薛問均說,“就算這樣,他還是難過。” “很多家庭都是這樣的,平時生活的時候,水深火熱恨不得手里有槍把對方一槍斃了,可真等到生離死別的時候,又覺得痛。感情是很復(fù)雜的,就算他做了那么多錯事,他也還有過很好的時候,這對劉東來說是很寶貴的,他舍不得是正常的。而且死亡本來就讓人惋惜。”吳佩瑩頓了頓,“就像你,即便不認(rèn)識劉東爸爸,但是乍一聽到這件事,不是也會覺得難過嗎?” “那也不是因為他這個人。”薛問均道:“是因為有人死掉,所以有點......失落?可以這么說吧。還有點震驚。” “他也是為了孩子活的,只是方式上錯得離譜。”吳佩瑩停頓片刻,意有所指,“很多時候人就是忍不住的,即便知道事情是不對還是會想去做。我們這一輩子都在跟這種犯錯的欲望對抗。我們......會改的。” “是啊,只要可以找到一個借口,就可以把所有不幸的根源轉(zhuǎn)移成別人的責(zé)任,反過來自己一身輕松?!毖柧氲蕉∵b的處境,想到那些說她命硬,怪她克父的人,嘲諷地笑笑。 吳佩瑩心中刺痛:“犯了錯可以彌補,走反的路可以掉頭,人只要活著什么都可以重回正軌的。” “那又怎么樣呢?傷疤還在,當(dāng)事人已經(jīng)不稀罕了?!?/br> “你可以原諒,原諒那些錯誤,接受以后更多的好,把以前受過的苦全部覆蓋掉?!眳桥瀣摷贝掖业亟忉?。 薛問均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搖頭:“那不是原諒,是無所謂了?!?/br> 道歉并不是受害人的寬慰,那只是讓犯錯的人獲得平靜。 站在丁遙的立場上,他不會原諒任何人。憑什么輕飄飄的兩句對不起就可以換來心安理得的下半生,憑什么一次死亡就要連帶著這個人所有的不堪全部算了,沒有這樣的道理。 吳佩瑩臉色蒼白,仍不死心:“活著還是很好的?!?/br> “嗯,挺好的。”薛問均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吳佩瑩還想說些什么,劉東已經(jīng)出來了。 短短一天,他仿佛被抽干了精氣,嘴唇干裂,腳步也是虛的,整個人像一把萎縮掉的樹枝,忽然,他頓住腳,整個人搖搖欲墜,薛問均連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別碰我?!眲|不知道那里來得力氣,猛地甩開了他的手。 他眼睛里滿是紅血絲,臉上滿是干涸的、結(jié)皮的淚痕,他深深地看著薛問均,道:“要是昨晚沒有遇到你就好了。” 那樣他就不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他; 那樣他就會如往常一樣,在院墻外安靜等著劉龍富睡著,然后回去,及時打開被關(guān)掉的窗戶; 那樣,他就不會再一次被拋棄。 劉東面無表情地往外走去。 吳佩瑩忙道:“你不要多想,你是好心,這事兒跟你沒......” “我知道?!毖柧鬼?,“是借口。” “嗯,你知道就好?!眳桥瀣撔睦镢枫凡话玻澳悴灰胩??!?/br> “我沒想太多。” 他只是有點難過。 一個家暴的父親都能讓人這么懷念,那么丁遙,在面對依靠的父親的離去又會有多崩潰多傷心呢?即便,他離去的時候她還年幼,還對死亡沒有概念,那么她長大之后呢?在明白了一切之后,再想起曾經(jīng)的那些溫柔的時候,她會有多難過。 薛問均看了眼手表,十點半了,往常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在家里跟丁遙聯(lián)絡(luò)。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丁遙了。 現(xiàn)在,他忽然很想見她。 5. 薛問均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