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牙齒無法輕易地撕開犬類的皮毛。所以上辻最后先用刀片切開了那條狗的脖頸，然后再咬下去的。

    這很好看出來，但西田確實被他的表演打動了。他的狗都是自己親手培養(yǎng)出來的兇性——如果眼前的孩子能表現(xiàn)得足夠瘋，他確實有興趣試試看。

    ——人為什么不能被當成狗來養(yǎng)？

    “他養(yǎng)了我兩個月……我在過程中見識了他手里最有兇性的一條，然后模仿那條狗的動作，殺掉了他。”

    西田犯下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他在這兩個月期間真的以為自己在養(yǎng)狗。

    西田把上辻當成狗，他養(yǎng)的那些狗卻沒有……自始至終，它們都是以對待人類的方式在對待上辻。它們撲咬的方式、習慣——上辻照著西田的要求向他們學習，然后學到了他最需要的一項。

    ——即，一條狗要如何咬死自己的馴養(yǎng)人。

    他把刀片掰斷，藏在嘴里，然后以撲咬的方式切開了西田脖頸上的大動脈。

    那是上辻殺掉的第一個人。

    37度左右的血噴灑到他的臉上、他的腦袋上。而他站在原地，把割傷了口腔內(nèi)側(cè)的刀片吐出來，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沒有嘔吐。

    從那一刻起，他意識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在那之前，西田告訴其他教官我因為忍受不了禁閉而咬舌自盡了。但他之后幾天都沒出現(xiàn)，于是有人找到了這邊……并根據(jù)現(xiàn)場確認了情況。他們認為我很有天賦，于是開始重點培養(yǎng)我。”

    ——然后，他遭遇了自己最殘酷的噩夢。

    第125章 file.125

    ——不止一次的，上辻祐希思考過自己為什么還要堅持下去。

    他知道死亡的選擇權(quán)始終握在自己手里；他知道結(jié)束生命就可以結(jié)束痛苦；他清楚自己已經(jīng)活過了一輩子，哪怕曾經(jīng)的那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甚至還沒能來得及踏入社會就失去了生命，那也比很很多甚至沒能活到那個年齡的可憐人要好上太多。

    ——所以為什么？為什么還要繼續(xù)？

    他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找不到答案。但每一次面對鏡子，對自己舉起槍，或者拔出刀或匕首的時候，他最后都還是沒有下手。

    ……或許，人想要活下去原本就不需要理由。

    *

    “訓練營里的日?；揪褪怯柧?。文化課占很小一部分比重，剩下的基本都是實戰(zhàn)。等到后期，他們會依照成績重新給我們分組，然后進行更有針對性的培養(yǎng)?！?/br>
    上辻停頓了片刻。

    他發(fā)現(xiàn)萩原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蓋在了他的手背上。

    “小祐希，你自己的手腕要被抓出淤青啦?！?/br>
    上辻條件反射地松開自己，然后意識到自己剛才確實太用力了。右手腕的皮膚上有一圈發(fā)紅的痕跡，手指印非常明顯，能看出抓握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氣。

    諸伏攤手，然后從自己之前拎過來的塑料袋中摸出一對握力計，并解釋：“我猜他要說的東西可能對他來說壓力太大，所以把我自己用的這對帶過來了?！?/br>
    萩原：“……”

    他看到上辻安靜地接過那對握力計，兩只手穩(wěn)定地抓握，然后在計數(shù)表上打出了兩個頗為驚人的數(shù)字。

    有些不合時宜的，萩原無端開始思考平時上辻牽他的手時，是不是都小心翼翼地像是捧著一只脆弱的蝴蝶。

    這當然只是個笑話，但同時也證明上辻現(xiàn)在的壓力真的非常大。

    “如果不想說，那就別說。”他將身體肌rou都繃緊了的年輕人更用力地往自己懷里攬過來少許，輕聲提議。

    上辻閉了閉眼睛。

    *

    他那個時候剛從西田的禁閉室內(nèi)死里逃生，又還不清楚西田其實是受了朗姆的指示，只以為所有成績不合格的學生都要遭遇這樣殘酷的對待，因此拼了命地提升自己，試圖盡可能地向那些教官傳達一條信息。

    ——我很優(yōu)秀，我值得繼續(xù)活下去。

    他的靈魂內(nèi)核畢竟是成年人，相比于其他孩童而言要更成熟，而這個身體又確實有著不錯的天賦，他的成績也很快就提升到了排名靠前的位置。

    “這原本不該是件壞事……但我太害怕禁閉室了。我試圖在每一科上都表現(xiàn)得很好——然后我在反審訊課上拿到了連教官都覺得吃驚的分數(shù)?！?/br>
    很難想象年幼的孩童能擁有這樣可怕的意志力。然而那時候的上辻太恐懼于死亡，又真正地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死亡前的那一瞬間的極端的痛苦，他表現(xiàn)的耐受程度太過突出，引來了教官的好奇心。

    “他們最開始以為我對痛覺不敏感?！彼⒅介矫咨虾苄〉囊粔K黑色污漬，“于是他們蒙上我的眼睛，嘗試用細針扎我的皮膚。然后他們發(fā)現(xiàn)我的疼痛感官和正常人一樣，只是在承受能力方面超出了正常人?！?/br>
    “然后、然后——”

    他的聲音卡住了。

    劇烈的幻痛襲擊了他。年輕人猛然睜大了眼睛，近乎失神的往前栽下去——萩原及時用手臂攬住了他：“小祐希？”

    “——”

    ——太痛了。

    他想。

    ——這是幻覺。但還是太痛了。

    他從來不敢觸動自己的這一段記憶是有原因的。

    萩原的聲音仿佛一下子變得很遙遠。就好像他墜落在井底，而那個聲音在幾十米遠的高度上呼喊他。

    但突然失去了正常接收外界信息的能力。他的大腦被幻痛切得支離破碎，身體的每一寸肌理骨骼都仿佛在哀鳴，黑暗的混亂中或許有那么一束微弱的火光，但他甚至沒辦法動彈一下自己的手指，更遑論努力去抓住那束光。

    *

    沒能說完那句話的年輕人栽倒的瞬間，萩原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設(shè)想到上辻的這段過去非常黑暗，但他沒有想到哪怕只是試圖提及，上辻都會產(chǎn)生這么嚴重的反應(yīng)。

    “小祐希、小祐?！限y祐希？”

    沒有回應(yīng)。這次不是不想說話而導致的沒有回應(yīng)。上辻的眼珠甚至都沒有因為這個聲音而向他的方向轉(zhuǎn)動一下。

    諸伏和降谷對視了一眼。后者遲疑著把他同樣帶過來的手銬取了出來：“他以前說，如果他陷入了像是夢魘的狀態(tài)，最好即使控制住他的行動，以免——”

    “不行?！比c原冷靜地拒絕，“小祐希痛苦的一大根源就是身不由己。我絕不會在這種時候用這種東西束縛住他的。”

    諸伏：“你有什么別的辦法嗎？”

    萩原：“……我記得他和我說過一串密碼。我試試。”

    *

    “42。”

    在黑暗的混亂中，已經(jīng)幾乎失去理智的上辻突然捕捉到了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很遠，但所說的內(nèi)容卻奇異地抵達了上辻的神志近側(cè)。

    ——42?！躲y河系漫游指南》。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終極答案。

    很奇怪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一部分的思維能正常運轉(zhuǎn)，并清晰地認知出了這個數(shù)字所代表的意義。

    ……但是不對。這不是正常的宇宙，這個宇宙的終極答案應(yīng)該是——

    ——應(yīng)該是。

    *

    “……73?！?/br>
    上辻祐希張開嘴，以微弱的聲音回應(yīng)。

    連續(xù)念了十多遍“42”的萩原欣喜若狂。

    他還記得上辻和自己說的內(nèi)容。

    “這是開頭的密碼。只要能用73對上42……后面我說什么都沒有關(guān)系。你只需要按順序、或者不按順序也行，報出那一串詞語，我會逐漸基于這些信息建立起一個自我防護的機制……姑且這樣算吧。”

    那時候的上辻這樣說：“應(yīng)該會有作用。”

    這會兒，上辻雖然做出了回應(yīng)，但看起來依舊沒有恢復清醒。于是萩原從自己牢記住的那一串詞匯中挑選出了下一個。

    “崔斯特。”

    ——一個奇怪的，像是外國人名單的詞語。

    ——崔斯特。

    ——崔斯特·杜堊登?！逗诎稻`三部曲》。

    “……游俠。”

    “我沒聽懂?！苯倒鹊吐曊f，“他有對上你所說的密碼嗎？”

    “第一個對上了。剩下的小祐希說過沒有準確的答案?！比c原緊緊地抓住上辻的手腕，“下一個……二向箔?！?/br>
    降谷和諸伏迷惑地對視了一眼。

    但這一次上辻的反應(yīng)速度甚至加快了。他緊閉的眼皮下方，眼珠微微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歸零?！?/br>
    “哈利·波特。”

    “……格蘭芬多?！?/br>
    “蝙蝠俠?！?/br>
    “羅賓。”

    “云（cloud）。”

    “——杰諾瓦?！?/br>
    “呃……jojo？”

    “……站立（stand，替身）。”

    “生銹的湖（rusty lake,銹湖）?！?/br>
    “貓頭鷹?！?/br>
    “最后一個——瑞瓦肖?！?/br>
    上辻睜開眼睛。他看起來還是很疲憊，但似乎已經(jīng)能正確地辨識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速度（speed，思必得）。”

    他喃喃著說完了最后一個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