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里又帶上了輕微的疲倦感。

    “——我只是，很擔心你?！比c原卻這樣說。

    “當時的熬夜和發(fā)燒是不是都是因為這個？”他問，“你被迫做自己完全不想做的事情，然后用這種方式來折磨自己?！?/br>
    “這種程度根本算不上折磨吧。那時候真的就是因為熬夜?！鄙限y說，“……抱歉，不應該和你們說這些，正常人聽到這個都會反感?！?/br>
    他當然不喜歡審訊。但他還在訓練營的時候反審訊的課程拿到了相當高的評價，boss認為完整地接受過訓練營流程的他也應該能在這方面做到最好。

    他當時也是步步為營，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反復思考。但他以前確實只是個普通人，很多事情都考慮得不夠完備，第一次上手的時候一心想著或許不拿到成果就會落入更凄慘的結局——

    “要擁抱一下嗎？”

    萩原研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上辻：“……”

    他沒回答，萩原也沒等他回答，而是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

    “雖然小祐希的表情很難辨識，但我對自己的觀察力姑且還是很有信心的，”萩原說，“情緒糟糕的時候，也稍微依賴一下別人怎么樣？”

    上辻：“……都和你說了我是什么樣的人了吧?！?/br>
    他的聲音中摻雜著少許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輕微的抱怨。但最后，他還是有些生澀地慢慢抬起手，回應了這個擁抱。

    ——好溫暖。

    他想。

    ——也好糟糕。

    ——這下，感覺真是徹底跑不掉了。

    第46章 file.046

    最后諸伏景光選擇了第一項。

    回去做雙重間諜就和放棄臥底的工作也沒有差別，他也不放心同樣在組織內(nèi)的發(fā)小降谷零。而且馬爾貝克放他單干后，他相當于擁有了兩條獲取信息的途徑：可以告訴他的內(nèi)容，只要他問，馬爾貝克不會拒絕回答他；而馬爾貝克關注之外的信息，他可以單獨行動、自行調查。

    上辻對他的選擇不可置否，只說之后會把米花那邊安全屋的所有鑰匙都一并給他。

    “要不要換門鎖你自己考慮。我之后會告訴別人你惹惱我了，所以之后你不再是我的搭檔。如果有人問你，就說我禁止你說發(fā)生了什么?！?/br>
    上辻想了想，又補充：“按照你的人設自己確定該怎么表現(xiàn)?！?/br>
    諸伏景光：“……我明白了。”

    他翻出聯(lián)系入坂的那只手機，準備盡快定一次會面。

    “小諸伏的事情很上心，自己的事情也多上心一點啊。”萩原研二說，“小祐希之后還要和cia的臥底周旋吧？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上辻短促地笑了一聲：“之后不要和我見面就可以了?！?/br>
    萩原：“誒，那不是變成懲罰了嗎？”

    ——他倒不是真的不理解上辻的意思，但總覺得一段時間不見面，上辻祐希的狀態(tài)又會糟糕起來。

    上辻：“……cia算是國外情報機構中比較沒底線的一批了。要是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和你見面，他們是真的有可能做出綁架你來威脅我的事情。”

    他雖然決心保下這名原作中能臥底十多年不被發(fā)現(xiàn)的cia探員，但也絕不會因此就把對方置于被保護者的位置、并因此小看對方。

    cia做事有多沒底線，看他今年之前的遭遇就知道了——他們甚至敢在日本街頭直接開啟槍戰(zhàn)，完全不顧惜日本普通民眾，就為了抓捕他一個人。雖然對方當時第一槍對準了天花板有意主動驚走路人，但引發(fā)的sao亂依舊客觀存在。

    他現(xiàn)在把唯一能幫上忙的蘇格蘭也趕走，準備一個人應對兩個對他一定抱有敵意的臥底——

    萩原：“那——之后可以至少好好回復我的郵件嗎？”

    他輕輕眨眼。

    萩原的眼睛是比較典型的下垂眼，眼睛顏色又是漫畫世界才會有的漂亮的紫色。

    上辻頗為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對松田陣平說：“……松田警官，我覺得你最好帶著萩原警官多去去聯(lián)誼會什么的。他真的需要洗洗眼睛，再洗一下腦子?！?/br>
    松田：“啊，萩以前在聯(lián)誼會上永遠是最出風頭的男性，但今年年初開始他就不去聯(lián)誼會了。我也不可能強行把他喊去。”

    上辻：“……你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嗎？你就看著他這么亂來？”

    松田聳聳肩：“我倒覺得還好。比起來，你反而是那個更沒有自知之明的人?！?/br>
    他提醒道：“我們這兩年來處理了不知道多少遙控炸彈，算起來我認識的所有排爆警察都欠你一條命——不接受反駁，感謝的話就好好接著。另外，當初那筆獎金還剩下不少，等你什么時候有空，再一起出來吃飯吧?！?/br>
    他說得隨意，上辻沉默了片刻，最后輕輕應了一聲“好”。

    *

    馬爾貝克和蘇格蘭鬧翻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組織。

    聰明的人大多不敢去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但組織里也不是沒有對此感到好奇又大膽到敢于招惹馬爾貝克的人——

    “所以，聽說你擅自觸及了不該觸及的領域？”

    白井透、安室透——或者，用最近他剛到手的代號稱呼他也很合適，波本——作為朗姆的手下，非常肆無忌憚地開啟了這場挑釁。

    綠川悠人、蘇格蘭威士忌——又或者，諸伏景光：“……”

    他瞥了一眼根本就和自己同樣是臥底的發(fā)小降谷零，然后露出一個非常符合綠川悠人的人設的、疏離的假笑。

    “無論我做了什么，這應該都和你沒有關系。”他冷淡地回答。

    他大概理解零為什么急著和他交流。

    “安室透”拿到代號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這之前降谷一直在朗姆的眼睛底下工作，期間完全和公安本部的聯(lián)絡人保持著斷聯(lián)的狀態(tài)，直到拿到代號才終于算是得到了初步的信任。

    ——然后剛從這個宛如閉關的狀態(tài)中出來，他就聽說自己的發(fā)小很可能惹怒了組織內(nèi)的高層代號人員。

    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一無所知的降谷零頗為擔憂。組織內(nèi)不把人當人看的風氣他也知道，諸伏景光雖然拿到了代號，但天知道他的原搭檔會不會毫不在意地對他下手。

    好在他現(xiàn)在的身份頗有優(yōu)勢。同屬情報組，朗姆系和馬爾貝克系打起來也不奇怪，作為朗姆的手下，波本聽聞馬爾貝克和搭檔鬧翻，完全可以假裝幸災樂禍去打探情報。

    所以對于蘇格蘭的冷淡回應，波本依舊表現(xiàn)得不以為意，甚至還能笑盈盈地繼續(xù)道：“別這樣。雖然你的本職是狙擊手，但我們四舍五入也都是情報組的同僚，完全可以友好交流啊。”

    蘇格蘭不為所動：“我會向馬爾貝克征詢過意見后再給你答復的。”

    波本揚起了眉毛。

    ——以前情報販子安室透的身份，他就此暫時放過這件事、另行打聽情況也可以，繼續(xù)試圖撩撥蘇格蘭的怒氣值也可以。

    但他是降谷零。所以他讀懂了諸伏景光暗藏在這句話中的意義：等之后我主動來找你。

    所以他按捺下內(nèi)心的焦灼，同時也稍稍放松了一些——諸伏景光這個反應，證明事情不算太壞。

    *

    而這天傍晚，諸伏景光也真的去找上辻祐希詢問情況了。

    他自己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降谷的卻還沒有。因此他在這件事上表現(xiàn)出了非常標準的“波本是誰，我不認識”的態(tài)度。

    “——波本主動來接近我，未必沒有套取情報回復給朗姆的可能性。”他說，“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上辻深吸了一口氣。

    “你是臥底，這種事情以后沒有必要和我匯報吧？”

    “如果我真的是以臥底的心態(tài)在和你交流這個問題，我就應該出賣你的情報順勢搭上朗姆這條線?！敝T伏冷靜地回答。

    上辻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危險：“即便這會影響到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的安危？”

    諸伏嘆了口氣：“馬爾貝克——不，上辻君，我是公安警察。我以為你知道，這樣的行事手段是被允許的。我只要提前做好對萩原和松田的保護就行?！?/br>
    上辻沉默了幾分鐘。

    他們這會兒正坐在他杯戶的這間安全屋的客廳中。頭頂?shù)膱A燈散發(fā)著柔和的黃光，茶幾上的波子汽水被喝空了半瓶。

    “……你沒打算這么做，但你還是告訴我了你可以選擇的手段?！彼K于開口，“為什么？”

    諸伏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我和萩原交流過了。他很希望我能在有時間的時候幫助你調整心理狀態(tài)。所以今天，我想告訴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如果是我以臥底的身份站在你的位置上，我未必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上辻：“……我可不是臥底。”

    “但只是你最近交給我、讓我可以交給公安使用的情報，已經(jīng)超過了普通臥底能做到的程度。更不用提你在過去的這些年中，所有曾經(jīng)嘗試的、成功放走的活下來的生命?！?/br>
    “……我上次也和你們說過吧，生命不能做加減法的?！?/br>
    “我知道，”諸伏景光又微笑起來，“我只是在告訴你，你沒有接受過相關的訓練，你只是個普通人，但你依舊做到了現(xiàn)在的一切。以我的視角、以任何一名公安警察的視角來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了不起的?！?/br>
    上辻：“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做這些?！敝T伏打斷他，“但你在為正確的目標而努力。你應該記住這一點，并且減少自己對自己的苛責?！?/br>
    上辻祐希：“……”

    他拿起邊上的波子汽水，喝了一口。

    “……我也不喜歡公安警察?！彼袷蔷嬉粯拥卣f，“你們做的也未必全部都是正確的。就好像軌道問題，生命本來就不應該被這樣放置在天平上測量?！?/br>
    諸伏景光平靜道：“我知道。我們每個人都被這樣教導過。但總要有人做這樣的事情。我不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全然是正確的，但我知道我是為了什么而在做這些事情，也愿意承擔相應的后果?！?/br>
    他在接受公安的邀請時就做好了覺悟，但上辻祐希過去沒有選擇，他只是被動地走上了這條道路，然后艱難地在求生之間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

    窗簾輕輕飄動，夏日的熱風涌入安靜的室內(nèi)，上辻慢慢地喝完那瓶汽水，然后擰下瓶蓋，把里面的彈珠取了出來。

    光滑的玻璃珠上殘留著加了糖的汽水的黏膩感。上辻把它握在手心，有一瞬間又想起兩年前的7月份，那瓶被刻意搖晃過的汽水，以及噴涌而出、沾染上衣袖的那些飲料。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輕聲發(fā)問，“需要的配合我都會好好完成，可以給的資料我也會給。別和我說你只是為了萩原警官做這一切。我看得出來，你們之間有深厚的情誼，但這還不值得你如此冒險。”

    ——他畢竟是組織的成員，也是沒有同意公安“協(xié)助人”計劃、沒有直接在身份上跳反的犯罪分子。諸伏景光剛才說的話太過敏感，有幾率觸動他的神經(jīng)。他的自控能力確實不錯，但不久前他才綁架過諸伏高明。

    “從利益上來說，你保持心理狀態(tài)的平穩(wěn)是最好的；從個人情感上……”

    年輕的公安警察眨了眨眼，這次的笑容真誠且溫和。

    “……別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和萩原、松田是警察學校的同期，我也還記得當時的誓言——上辻君，你是個值得讓人伸出手去拯救的對象。我希望我至少能在這方面幫上你的忙。高明哥當時說你的理想是組織覆滅后接受法律的制裁——請堅持下去，等那一天到來，我一定竭盡全力為你達成這個目標?！?/br>
    上辻祐希注視著諸伏景光。

    ——是真心實意的表白。

    他從來都很清楚自己的自毀傾向，也從來都在努力掙扎。他給自己找過很多理由，但諸伏景光確實在今天給了他一個新的角度。

    對方所說的一切未必符合他堅持的三觀，但某種程度上，他或許可以記住今天所聽到的一切，并把它們堆積在內(nèi)心深處自我辯論的廳堂中，作為“繼續(xù)堅持下去”一方的可用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