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至于現(xiàn)在,他完全是抱著和“有趣”無關的心態(tài)在堅持。他現(xiàn)在很少因為什么東西而真正感受到樂趣,但今天是久違的例外。 ——非要說的話,真榮和他差了十多歲,相處起來卻像是同齡的朋友。他有很多不能告訴這個朋友的事情,對方卻也絕不會追根究底。 一起研究一個bug,合作寫了一段完全沒有意義的代碼……中午吃的是毫無營養(yǎng)的杯面,下午打開電視看沒什么人氣快要被腰斬的電視節(jié)目。 直到傍晚,東京基地那邊給他發(fā)送水無憐奈和坪內(nèi)剛今天的訓練情況,他才終于把自己抽離出來。 “啊,今天真是——” “不開心嗎?” “……還不錯。但其實還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只學習不玩耍,聰明孩子也變傻——”真榮巧丟開自己的電視機遙控器,“42君,稍微也珍惜一點自己天才的大腦啦。原來我們都還覺得只有noah年齡應該比較小,要好好保護,結果你也是未成年啊?!?/br> 上辻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真榮家的沙發(fā)其實又老又舊,坐起來不算多舒服,可他在這里坐了半天,覺得這比自己安全屋的沙發(fā)要好多了。 他望著大概可以算作他曾經(jīng)的網(wǎng)友、現(xiàn)在的……朋友的人,有很多想說的,但最后還是沒說出口。 ——貿(mào)然傾訴自己的痛苦只會讓他為自己感到難過。他想保護好自己的朋友,不想讓他為了目前已經(jīng)要煩惱的事情之外的事情再陷入糾結。 所以他輕輕一笑:“好,我之后會注意。” 真榮沒看出他的言不由衷。 他抓抓腦袋:“啊,那就……明天見?我這里只有泡面,就不繼續(xù)招待你吃晚餐了。你說的事情我會好好考慮的?!?/br> 上辻點了點頭。 ——明天見面未必有今天這么輕松愉快,但這個時候,他不想去思考那些東西。 * 他走出公寓大樓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 他的車停在旅館那邊,這會兒也不急著回去,而是難得放松心情,慢悠悠地往市中心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趕上飯點,走進一家看起來生意不錯的面店。 長野縣的蕎麥面相當有名,而他難得升起一些好奇心。 然后他突然感到有一點、只是一點點遺憾。 ——如果他帶了那只自己私人用的手機就好了。 他這輩子人生中遇到過的快樂時光真的屈指可數(shù),而以前也沒有可以分享的人——可這個時候,他突然生出點不切實際的想法。 ——如果萩原研二在這里就好了。如果他帶了手機,可以給他哪怕發(fā)送一個快樂的……感嘆號就好了。 這種奇怪的情緒讓他感到迷惘,但又蘊藏著某種他隱約明晰的感受。 ——那句之前他告訴綠川悠人、自己尚且還無法確定的言語,如今像是突然被抓住了線的風箏,在線軸穩(wěn)定的轉(zhuǎn)動中,不斷被收回到主人手中。 ——我確實……喜歡萩原警官。 他想。 這是一件該讓他感到驚訝的事情,但這句話浮上心頭的時候,他只覺得這是早已被確定的事實,只是他現(xiàn)在才意識到它的存在。 ——我應該吃驚的。我居然還有這樣、去喜歡一個人的能力。我的心臟還會為了這些美麗的東西而跳動。我還擁有做夢的權力。 他突然對那個網(wǎng)站中出賣人員名單的那個人沒那么憤怒了。如果不是那份名單被交到他的手里,他可能永遠都不會主動來見真榮先生,也要再過很長時間才能感受到這樣輕松和愉快的心情,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借由那份心情意識到自己的心意。 他沒有把這份心意傳達出去的打算。喜歡一個人本就該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他只需要維持以往的狀態(tài),繼續(xù)克制而謹慎地對待萩原研二,以一個偶爾希望能和他交談的、普通的友人的身份繼續(xù)停留在他身邊。 ——當然,組織會有覆滅的那一天,警官先生也總會知道一切。 ——但至少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他還能小心翼翼地維持現(xiàn)在虛假的平衡與聯(lián)系。 面店的服務員把熱騰騰的蕎麥面端了上來。 他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湯,然后發(fā)出一聲愉悅的嘆息。 ——這是很棒的一天。 * 然而,當他懷著和前一天傍晚相同的心情、又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再來到真榮巧所居住的公寓門口時,他發(fā)現(xiàn)公寓門口圍著黑白相間的警車,有許多人圍在那邊交談,警察在和公寓大廳里的保安對話。 保安注意到了他:“啊!就是這個人!昨天來過的陌生人!” 上辻:“……” 某種奇怪的、不妙的預感慢慢涌了上來。 負責案件的那名警察走了過來,先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證:“長野縣警察署,諸伏高明,請問你是昨天來這所公寓拜訪過住在602的真榮巧先生嗎?” “是……請問,發(fā)生了什么嗎?” 那位諸伏警官以銳利的眼神看向他。 “真榮先生于今早被發(fā)現(xiàn)死于自己的家中。” ——某種奇怪的,虛幻的碎裂聲,輕巧地“啪嚓”在他耳邊響起。 上辻祐希的臉色蒼白起來。 他應該痛苦地哭出來、他應該難過地控制不住大喊大叫——他昨天交了一個重要的朋友,然后今天又失去了這個人。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張了張嘴,然后發(fā)出干澀的聲音:“……這樣,嗎。” ——明明,說好了今早再見的。 ——真榮先生失約了啊。 第40章 file.040 真榮巧,今年32歲。 于今天早上八點三十分,住在603的鄰居美浦女士發(fā)現(xiàn)他家的門沒有關好,喊人未果之后進門確認,發(fā)現(xiàn)其尸體倒在客廳,尖叫報警。 上辻祐希到達這邊時已近接近十點,屋內(nèi)的尸體已經(jīng)被帶走,前一天來過公寓的外人當時有在公寓一樓大廳內(nèi)做過登記,其中就有上辻祐?!@次使用的是假名久野琉生。 除開他之外,昨天還另有兩名訪客,分別是來拜訪601的羽多野女士和來拜訪502的益井先生。前者已經(jīng)得到了601住客的證實,后者則因為502外出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回來了,電話也暫時聯(lián)系不上,所以只能先姑且如此記錄。 “哈,什么叫先這樣記錄啊!死的是602,昨天來找602的人只有他,那兇手肯定就是他了!”名叫益井的男人大喊出聲,“快點破案讓我們離開!上班途中被你們喊過來,我可是要扣薪水的!” 上辻抬眼看向那個男人。 他的神情太過平靜,但益井卻像是見了鬼一樣下意識地倒退了好幾步,才又喊出聲:“這、這副模樣!殺人犯!絕對是殺人犯!” 留著八字胡的諸伏警官掃了他一眼:“請保持安靜,益井先生?!?/br> 站在上辻面前的是一名年輕的女警官:“久野君,可以說明一下你昨天到這間公寓后都發(fā)生了什么嗎?” 上辻垂下眼:“沒有必要?!?/br> “……誒,這難道是——自、自首的意思嗎?”因為這次事件而被喊來的羽多野發(fā)出小聲驚叫。 ——詭異的、符合這個世界規(guī)則的兇案現(xiàn)場三選一。 ——我是該怮哭,還是該大笑。 他抬起頭,將目光停駐在羽多野身上,又慢慢地轉(zhuǎn)向益井。 “我猜有一件事,兇手一定不知道?!彼p聲說,“真榮先生在客廳里裝了攝像頭?!?/br> “哎?”試圖詢問他情況的女警官發(fā)出一聲驚訝的叫聲。 那名諸伏警官走了過來:“可以帶我們?nèi)ゴ_認情況嗎?” “當然。”上辻回答。 他看了一眼這名警官——奇怪的,他覺得這張臉帶給他某種莫名的熟悉感,但他實在沒有心情思考太多——然后往樓梯的方向走過去。 真榮巧的客廳里安裝的攝像頭在西北側(cè)的墻角。 那里掛著一只有巨大的腦袋的老虎玩偶,上辻借用了警方的一次性手套,跳到墻角的矮桌上伸手拉開玩偶脖子上不可見的拉鏈——攝像頭立刻顯露出來,其鏡頭正好對準了玩偶腦袋上的眼睛。 “錄像應該通過他的電腦就可以打開?!鄙限y征詢地看了一眼那兩名警官。 諸伏警官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 真榮巧的開機密碼是1110011010,就是他自己生日9月22日的二進制轉(zhuǎn)換。 開機后,上辻就讓開位置,讓看起來同樣會使用電腦的警察去查看實時傳輸?shù)诫娔X中的錄像。 ——不過實際上,在場的三名嫌疑人中,一人協(xié)助找到了攝像頭記錄,一個人看上去還很鎮(zhèn)定,只有自稱是來拜訪502的益井表情慌張,額頭上還逐漸滲出了汗水。 電腦中的視頻也完整地記錄了他的犯案現(xiàn)場。前一天傍晚,上辻離開后,拜訪601的羽多野和自稱拜訪502的益井先后都來敲過602的門。 前者是為了601最近過分吵鬧的動靜來道歉的,根本沒有進入攝像頭的范圍,只在門口道歉完畢就離開了。后者…… 視頻中,走出攝像頭范圍到玄關去確認情況的真榮突然往客廳狂奔回來,而益井則高舉著匕首從后面追上,一刀先刺中了真榮的左肋,然后第二刀又刺中了后者的后心。 證據(jù)確鑿,益井驚恐地舉起雙手,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buff一樣開始坦白自己的心路歷程:“我、我只是真的太生氣了——我最開始沒想殺人??!我只想讓這家伙把我的女朋友還給我!” “你的女朋友?”掏出手銬的那名女警官重復了一遍。 “就是樓下502的小薰……我明明和小薰交往了兩年的!結果小薰就因為這個男人和我分手了!還拉黑我的聯(lián)系方式!” 上辻的眼珠轉(zhuǎn)動了一下。 他像是突然脫離了某種僵硬的滯縛,抬起頭瞥了一眼名叫益井的兇手。 這件事情他在網(wǎng)站上聽真榮巧提到過——大約兩個多月前,真榮突然興高采烈地和他們說,自己在現(xiàn)實世界也做了一回英雄:住在樓下的女孩子被前男友sao擾,不堪其擾,他就勇敢地沖上去幫忙解了圍。 對方相當感激他,還送了他很好的蕎麥面。 ——就是因為這樣的事情。 但他沒有開口。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和真榮巧很熟悉。他看上去是來拜訪友人的,但“實際上”應該是偽裝成對方的網(wǎng)友,來威逼利誘對方協(xié)助違法犯罪的。 這份應該會被當做證物的錄像,他之后也需要回收,這之外當然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友人的身份質(zhì)問兇手。 視頻還在繼續(xù)播放,負責收集證據(jù)的警官突然發(fā)出一聲訝異的呼聲:“咦……死者當時其實還——” 視頻中,益井慌亂地收拾了場面,避免自己的指紋留下記錄后就迅速逃跑了,但幾分鐘后,地上仿佛已經(jīng)沒有生機的身體又艱難地往電腦所在的方向爬過去幾步。 視頻中的真榮沒有試圖去撥打求救的電話,而是努力地抬起手臂,把沙發(fā)上的鍵盤打到地上,然后敲擊了幾秒鐘,才最后徹底失去呼吸。 那名諸伏警官退出視頻,cao控鼠標在電腦上,打開了桌面上唯一的那個文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