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故人相見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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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夜間容易發(fā)夢魘,每晚都要長公主哄她入睡,而今日姬秋雨被遇襲一事整得焦頭爛額,眼下還在六扇門內(nèi)問責(zé),哄睡一事,便由柳青竹代勞了。 薛秒語半張臉埋在被子里,一雙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盯著坐在床頭的女人看。柳青竹撲滅了燭火,為她攏了攏被角,輕聲道:“睡吧?!?/br> “你陪我說說話?!毖γ胝Z悶聲道。 柳青竹微怔,旋即笑道:“好啊,殿下想聊些什么?“ 薛秒語眸光閃爍,看著昏暗中身影朦朧的女人,道:“你?!?/br> “我?” “對,”薛秒語有些拘謹(jǐn)?shù)剡o了被緣,問道,“你是從哪來的,你的家在哪?” 柳青竹的身形僵了一剎那,沉吟片刻,她笑道:“家在四海之內(nèi)、天地之間,哪處安穩(wěn),哪里就是我的家。“ 薛秒語思索片刻,喃喃道:“萬里歸來顏愈少,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柳青竹動作一頓,摸了摸她的發(fā)頂,問道:“你知道這首詞的含義嗎?” “不懂,夫子只讓我背?!毖γ胝Z將臉埋得更低,含糊道,“你方才那番話便是這個意思么?“ “也許吧,我也不是很懂?!绷嘀駸o聲地嘆了口氣,為她合上雙眼,柔聲道:“睡覺吧,殿下。” 柳青竹輕輕地哼起了揚州民謠,那是薛秒語未曾聽過的曲調(diào),悠揚、婉轉(zhuǎn),如濛濛煙雨敲打著屋檐,潺潺流水劃過心間,是她最向往的江南水鄉(xiāng),沐浴滋養(yǎng)著心田發(fā)芽的小草。 一曲未了,她眼皮倦怠,沉沉地睡了過去。耳畔傳來小郡主平穩(wěn)的呼吸聲,柳青竹這才偏頭望向門外藏在月光下的身影。 “小青?!绷嘀褫p喚一聲。 話落,青蛇沿著她的臂彎緩緩爬出,柳青竹用冰涼的指骨挑逗著它的下巴,笑道:“幫我看著小郡主,若有情況,前來找我?!?/br> 小青似是聽懂了她的話語,乖巧地從她身上爬下,盤蜷在床角。 柳青竹起身,朝屋外走去。婉玉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腰間拴著劍袋,身上毫發(fā)無損。 柳青竹走近,問道:“如何?” 婉玉看著她,眸光晦暗不明,微微搖了搖頭。柳青竹心底一沉,看了看四周,將她拉入暗處,壓著聲音問道:“怎么回事?” 婉玉便將今日之事一并說了。 “南門大街亂成一團, 兩棟香樓燒毀了,火勢之大方才才撲滅?!?/br> 柳青竹看向眼前垂下的樹葉,若有所思,唏噓道:“今日之事我已有預(yù)料,只不過這群人膽大包天,真敢在天子眼下動手,鬧出這般動靜。” 婉玉道:“不過長公主有遠(yuǎn)見,裝車之前,把盛放卷宗的箱子,全部換成了精絕進(jìn)貢的古銀木。此木金刀難斬、百火難焚,多虧此舉,卷宗未被損壞,現(xiàn)下已經(jīng)送入了大理寺?!?/br> 柳青竹垂眸道:“汴京的霧太大了,把官家的雙眼都蒙蔽了?!?/br> 婉玉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我混跡于護城軍中,打聽到這縱火之事,好像是櫻冢閣干的?!?/br> 柳青竹蹙眉,抬眸看了她一眼,婉玉解釋道:“櫻冢閣是一個隱秘的江湖流派,閣內(nèi)之人競是天下奇才,如今已有百年歷史,一度成為過精絕國的座上賓,但在近幾十年不知出了什么變故,一直未掀起過什么風(fēng)浪?!?/br> 柳青竹問道:“如何斷定是他們所為?” 婉玉答道:“據(jù)說這櫻冢閣每次出手,都會有漫天櫻花落下?!?/br> 婉玉頓了頓,想到那時濃郁的黑煙嗆入鼻腔,眼前火光滔天,慘叫聲交迭不斷,一片混亂之中,忽地落下漫天櫻花,轉(zhuǎn)眼被火光吞噬焚燃,化為一地的櫻冢。一片梅瓣飄落她的鼻尖,她身形一頓,頓覺莫名的詭異凄涼,可還未聞到清香,令狐瑾便拖著她的手逃離了火海。 “還真是奇了。”柳青竹托腮思索,道,“江湖流派為何卷入官府朝政之事中?!?/br> 說起這個,婉玉又想起一事,道:“今日我還遇見了兩人,其中一個武力高強,是江湖中人,似乎還是夫人故人。不過,她將我認(rèn)成姑娘您了?!?/br> “故人?”柳青竹心神一動,連忙問道,“名諱為何?” 婉玉思忖片刻,答道:“似乎是叫令狐瑾。” “令狐瑾......”柳青竹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極力在腦海中搜尋,卻未得出一個結(jié)果,只好道,“母親生性放蕩,江湖上故友頗多,并非每個我都認(rèn)識?!?/br> 柳青竹看向婉玉,又問道:“另一個呢?” 婉玉傾身,朝她走近一步,低聲道:“另一個,是揚州的畫紅娘,就是將您的畫像賣給葉明德的那個畫娘?!?/br> 到汴京之后,發(fā)生的事繁瑣冗長,柳青竹仿佛都快忘記了這幅改變她行動軌跡的畫像,她忙追問道:“這畫娘又是誰?” “她和令狐瑾似乎是師徒關(guān)系,可據(jù)我的觀察,此人并不會武功,名字好像是叫——百里葳蕤?!?/br> “百里葳蕤?”柳青竹猛地愣住。 真會如此巧合嗎?她幼時胡亂攥寫的話本上的角色名,也叫百里葳蕤。 婉玉并未察覺她的異常,而是道:“她既然能畫出那副畫像,必然見過姑娘的真容,可不知為何,她并未揭穿我?!?/br> 柳青竹的心臟一沉一沉地跳動,她仿佛被吸入一個幽深的漩渦之中,雙腿被沼澤纏住,越往前走,越陷越深。 婉玉握住她的手腕,把一個冰涼的物件放進(jìn)柳青竹的手心中,解開了她繁冗的思緒,她低頭一看,是半塊麒麟玉。 婉玉道:“令狐瑾將這個給了我,她說,接下來的路,姑娘會知道怎么走。” 柳青竹怔怔地看著這半塊麒麟玉,手腳冰涼,問道:“為何只剩半塊了?” “那個畫娘說,姑娘的畫像,是葉明德以此物相抵,事后又派人將其尋回,還問了她一些宮家的事,不過她并未回答,還留下了這半塊麒麟玉。”婉玉頓了頓,又道,“此話是真是假,姑娘自有判斷?!?/br> 語畢,柳青竹某根繃緊的心弦剎那斷了,回想著和葉明德在揚州發(fā)生的種種,只覺渾身墮入冰窖,雙手不覺發(fā)起抖來,自言自語道:“原來、原來從一開始他就發(fā)現(xiàn)了......” 婉玉問道:“發(fā)現(xiàn)什么?” 柳青竹未答,猛然抬頭,焦急道:“瓊瑤呢?瓊瑤在哪里?” 婉玉一怔,回道:“我也未見著她。” 柳青竹面如土色,耳邊嗡嗡地響,下一刻,她邁開腿,朝一個方向跑去,婉玉反應(yīng)不及,匆忙追上去。 “姑娘去哪?” 皇宮,垂拱殿。 安慶帝將手邊的一個物件重重地砸了下去,怒罵道:“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 上好的端溪鎏金墨硯碎在跟前,大理寺卿令狐玨卻大氣也不敢喘,任由官家的怒意劈頭蓋臉地宣泄。 “你們大理寺真是百無一用,江南懸案本就積壓已久,如今官場崩裂,三派鼎立,整個朝廷之上朕可信之人還剩多少?朕頂著多少雙眼睛下決心徹查,三司共理都能出現(xiàn)問題,這不明擺著打朕的臉!到底是這汴京之內(nèi)有人心懷不軌,還是你們大理寺放縱不管?。俊?/br> 令狐玨跪在堂下,挺直了一輩子的腰在皇權(quán)下壓得死死的。他是忠臣,可在朝堂紛爭之中,卻只能跪在安慶帝的身前,求個安生。 令狐玨卑微道:“此事與江湖流派有牽扯,官家給我些時日,微臣定會徹查清楚?!?/br> 安慶帝冷哼一聲,嘲諷道:“是跟江湖流派掛鉤,還是只跟江湖流派掛鉤,你可得想清楚了再回答?!?/br> 令狐玨噎住,除了櫻冢閣以外,他確實查到了幾大世家的蛛絲馬跡,可其中每一個都是他不敢與之相對的硬茬。 “皇叔的火氣可真大。”一道女聲解了他的圍。 姬秋雨拖著華服一步一步走進(jìn)殿堂,鳳釵玉佩,綾羅綢緞,步步生蓮,金釵碰撞發(fā)出悅耳的鳴聲,每一步都透著與生俱來的貴氣。令狐玨忙行禮道:“微臣參見公主?!?/br> 姬秋雨只隨手一揚,語氣平和,道:“大理寺卿先下去吧。” “誒好。”令狐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退了下去。 安慶帝的火氣未消,只是干吹胡子瞪眼。姬秋雨寬慰道:“皇叔不必為難他,眾臣都心知肚明,光天化日之下敢行此事的,也就那幾大世家了,可明白是一回事,敢不敢查就是另一回事了?!?/br> 良久,安慶帝嘆了口氣,問道:“那你說該如何是好?” 姬秋雨一哂,道:“依我看,此事就算了?!?/br> 安慶帝慍怒道:“算了?” 姬秋雨緩步上前,一手?jǐn)埰鹪菩?,一手拿起毫筆,在殘墨飛濺的宣紙上寫下幾個字,輕聲道:“當(dāng)初我父皇在世之事,許多的事,也是算了?!?/br> 話到這個份上,安慶帝不好再接下去。這個皇位是如何得來的,是他永埋心底的秘密,面前之人,皇兄孤女,算是他唯一有愧的活人。 忽然,又有一人提燈而入,姬秋雨回頭看去,與來者相視那一刻,驀然晃了神。 葉墨婷是聞名汴京的美人,眉如柳葉,目若丹鳳,鼻若懸膽,唇似桃瓣,眉間一抹嫣紅,更是錦上添花,如同一塊金枝玉葉的冷玉如意。誰人不稱贊,芳華宮里有一位母儀天下、德厚流光的賢后。 自葉墨婷入宮以來,兩人便未再見過。 葉墨婷云淡風(fēng)輕,并未流露出像姬秋雨那般眼底的詫異,只是朝她莞爾一笑,便將目光轉(zhuǎn)開,帶著身后的婢女朝安清帝舉步走來。 安慶帝看著他這位年輕貌美的妻子,厭煩之態(tài)不由自主地從面上流露出來。他忌憚這個名義上的皇后,更是忌憚她身后權(quán)勢滔天的葉國公府。 葉墨婷早已習(xí)慣安慶帝對她的疑心與猜忌,抬手將湯藥呈上,溫婉道:“官家,該喝藥了。” 安清帝陰惻惻地盯著她,片刻后,他大手一揮,將藥碗打翻在地。 面對安慶帝突如其來的暴怒,姬秋雨與婢女同是一驚,而葉墨婷面色不改,淡然地將濺到身上的藥渣撫下。 安慶帝怒喝:“滾!” 姬秋雨面色一沉,冷聲道:“官家......” 葉墨婷笑著打圓場:“官家現(xiàn)在不想喝藥,我待會再讓人呈上。” 說畢, 婢女收拾了殘局,皇后領(lǐng)著一同下去了,輕飄飄的如同只是走一個過場。 姬秋雨望著越行越遠(yuǎn)的背影,頓時五味雜陳,心頭堵了許多說不出的話?;屎竽锬镉肋h(yuǎn)嫻靜端莊,溫婉體貼,卻不再似當(dāng)年騎射俱佳的葉家才女。姬秋雨想,是深宮困住了她。 姬秋雨的心思亂了,行了禮便告退了。 長公主走后不久,那一碗必須喝的湯藥,皇后又派人呈了上來,安慶帝認(rèn)得他,此人樣貌特別,眼瞳是清透的灰色,是跟在皇后身邊的暗衛(wèi)。 安慶帝的頭發(fā)愈發(fā)白了,他看著這碗湯藥,九九不語,他明白打翻一碗,還會有第二碗、第三碗的湯藥呈上,而這藥,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喝下。 最后安慶帝深深嘆了口氣,拈起藥碗,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暗衛(wèi)見藥湯見了底,才畢恭畢敬地退下。 待垂拱殿寂靜得只剩寒鴉啼叫時,安慶帝緩緩將姬秋雨方才落了字的那張宣紙翻了出來,上頭只寫著一行字: 此事葉家、蕭家均有牽連,先按兵不動,待將大理寺內(nèi)“釘子”鏟除,再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