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欽言的成就，就是調(diào)任在外達成的。

    這個安慰真心實意。

    不過謝星珩要表現(xiàn)出一點落寞失意，還有幾分不甘的憋悶。

    他不服氣，但他反抗不了。

    今天的朝會，可以稱之為“謝敬之批斗會”，是個人都能對他吐口水。

    這個局面，沒有皇帝下場引導，他是萬萬不信的。

    從前都說商務(wù)令的功績，現(xiàn)在說商務(wù)令推行時帶來的隱患、矛盾，以及謝星珩在任命官員上的獨斷霸道，還有他對某些非他委派官員的敵意刁難。

    密密麻麻的彈劾折子持續(xù)已久，今天到了必須解決的時候。否則各地官員都要罷工不干了，讓有本事的謝大人自己干去。

    謝星珩舌戰(zhàn)群儒，據(jù)理力爭，某個瞬間，注意到天子的視線望著他，他才停止掙扎，聽個結(jié)果。

    立新九年，十月十五，謝星珩出內(nèi)閣。

    同一天，革去都察院職務(wù)。調(diào)任去海城，任戶部清吏司郎中。

    從入閣的三品侍郎，變成外地的五品郎中，僅三年而已。

    來送他的人很少，沈欽言是其中之一。

    沈欽言愈發(fā)老態(tài)，但這批老臣退得很慢，霍鈞都沒告老，沈欽言還早。

    他笑呵呵的，這幾年難得給謝星珩好臉色。

    “不錯，沒耗死在京城?！?/br>
    謝星珩當官幾年，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根據(jù)師叔的態(tài)度，可以判斷他行為的對錯率。

    離開京城，選擇海城，他走對了。

    謝星珩終究是有功之臣，皇帝要安撫他，此次上任的時間很寬裕。

    這都年底了，允他二月之前到海城便可。

    算算路程，他們一家能回鄉(xiāng)過年。過完年再出發(fā)，正好上任。

    謝星珩悄聲問話：“師叔，墨塵怎么安排？”

    沈欽言說：“他想要個前程，我看他沒什么本事。你看著來，能送回津口縣最好，若不能，就讓他跟著你。你這個人，命硬?！?/br>
    跟著謝星珩，這輩子安危無憂。

    謝星珩應(yīng)下，又問：“婚配之事呢？”

    沈欽言早想過：“讓他自己做主吧?！?/br>
    謝星珩回望皇城，感覺這輩子見不到沈欽言了。

    有些話，他選擇坦蕩蕩說。

    “師叔，感謝你多年照拂。從前恩怨，也謝你高抬貴手?！?/br>
    向坤尚且能斗一斗，跟沈欽言，他還嫩著。若為尋仇，死的不知是誰。

    沈欽言搖頭：“我關(guān)照你幾年，你還到墨塵身上，便算你我恩怨兩清。”

    謝星珩應(yīng)下，臨走前，收了沈欽言最后一句提點：“不要下水，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

    謝星珩怔住，莫名紅了眼眶。

    他上京趕考之前，為官途憂慮。臨走前，才想通。跟恩師孟培德說，他生自水鄉(xiāng)，發(fā)大水都沒淹了他，又何懼水溝溪流。

    如今為官一場，才發(fā)現(xiàn)很多事身不由己。

    那些青年時的意氣，到如今都收斂。

    他依然想狂妄的說狠話，下狠手。

    別人不給他的，不給他們的，他自己去拿。

    可他知道了，有些東西，他拿了，就要付出代價。

    猶如海底龍宮的寶珠，水性好的人才會潛游去拿。可一路過關(guān)斬將，又能有幾分氣力，不使自己沉入海底，成為蝦兵蟹將里的一員？

    謝星珩貪心，求沈欽言再多說一句。

    “師叔，純臣之道，在于什么？”

    沈欽言笑得很古怪：“沒有純臣，沒有賢臣，沒有忠臣，也沒有jian臣?！?/br>
    謝星珩暫時不能懂，他牢記心里，深深作揖，跟沈欽言告辭。

    江知與在馬車邊勸了很久，才讓墨塵過來跟沈欽言告辭。

    家中幾個孩子都挺高興，能回家，比什么都好。謝星珩的官職變動，沒能影響到他們心情。

    謝川已有秀才功名，今年都下場考了鄉(xiāng)試，沒能取中。這沒關(guān)系，他才十四歲。

    十四歲的秀才，足夠他光耀門楣。

    嵐哥兒滿八歲就不去顧老爺家上課了，但會常去探望恩師。

    用他的話來說，顧爺爺是個很寂寞的人。

    庭哥兒去了尚書房以后，很少跟顧家的小郎君們碰面。小小年紀，已經(jīng)明白沒什么是長久的。所以他把幾個皇子的同窗情誼看得很淡。此行離開京城，還為以后可以睡懶覺而開心。

    顧慎行和霍叔玉在旁等著謝星珩跟沈欽言說完話，才湊過來。

    霍叔玉沒什么好說的，給謝星珩遞了一本書。

    “我纏著我父兄出的題目，他們看過你家侄兒的卷子，問題不大，下回考試時，摸摸主考官喜好，大概率能取中。”

    霍叔玉在都察院升職很快，有首輔爹做靠山，家里兄弟和睦，愿意為他出力，霍鈞又跟沈欽言達成了默契，他如今已經(jīng)是都察院的二把手了。

    顧慎行也調(diào)離翰林院了，如今在禮部任職。因謝星珩推行商務(wù)令時，有個人才培養(yǎng)計劃，他編寫的書籍陸續(xù)發(fā)行，名聲大噪。升職之路，有顧家叔伯力保，也挺順當。

    他倆看謝星珩，都有點同情。

    謝星珩苦就苦在，背后沒有家族。

    沈欽言再厲害，也就一個人。保不了他。

    成為眾矢之的，只能避其鋒芒，遠離京城了。

    只是這份同情的濃度不同，霍叔玉的眼神里有幾分服氣和祝福。顧慎行則滿是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