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視了良久，將其收入一個小木匣中，似要將其永久封存般地，放于妝奩的最底下。

    木香一連擇了數(shù)套衣裙，呈至她的跟前。阮玉儀興致缺缺，只瞥了一眼，指尖點(diǎn)了下素凈的那月白色，“這件罷?！?/br>
    木香琢磨了會兒，又覺月白太過素凈，便勸道，“小姐，奴婢看這銀朱的更是合宜些?！?/br>
    月白非白，而是呈現(xiàn)一種淺淡的藍(lán)色，恍若空中皎月，水中流光，尋常穿是好，只是再如何也是個冷調(diào)，恐今上見了不喜，覺著小姐不重視。

    許是她心中抗拒入宮，偏要暗中表明一些自己的不愿，于是仍是堅持這件。木香拗不過她，只好在她的簪釵上多用些心思。

    待阮玉儀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便喚來院中其他幾個姑娘。

    丫鬟們跪了一地，皆是垂著頭，各自打算著往后的日子。只是其中有人是被貶至奴籍的，輕易消不得，更是心中憂慮。

    阮玉儀掃了一眼，溫聲道，“我知你們中有人愿隨我到宮中去，只是太多人隨行委實(shí)不便，也恐受人指摘。如今你們想出府的，便拿了銀子和賣身契去，若想留下的，我會安排你們?nèi)ガ摻銉禾帯！?/br>
    那幾個婢子面面相覷，其實(shí)她們就算是離了程府，也大多無處可去，何況程家給的月錢還算是豐實(shí)，下一家卻不一定能給到這個份兒上。

    “小姐，奴婢愿意去瑩小姐的院里?！庇辛艘蝗顺雎?，另一人便隨之表態(tài)。

    她淺談地一笑，“好。我會幫你們與夫人說上一聲的。”其實(shí)她走后，院兒里頭的人自多是遣散了去，除非是辦事得力的，這才回安排至別處。

    她徒留她們在此處，本就心中有愧，這才想著給她們多個選擇。

    她轉(zhuǎn)而看向一邊遲遲不作聲的青黛。

    幾個婢子都知道，青黛平日里是個嘴碎話多的，可自昨日得知小姐要被召入宮去，神色便一直不對。

    她是個心氣高的，雖是丫鬟的身，卻有顆做小姐的心。她以為表小姐這是要進(jìn)宮享榮華富貴去了，更是嘆運(yùn)命不公，恨得眼紅。

    聽見其他兩人都選擇留下，她暗自輕嗤，如此膽色，活該為奴為婢。她端直了脊背，正色道，“小姐仁慈，青黛愿出府去?！?/br>
    這個回答也是在阮玉儀的意料之中。

    她來程府并沒多久，跟著地方?jīng)]什么感情也是正常，但這般頻頻找下家，旁人會以為她是個心性不定的，哪里敢信任，總有一日會把自己困在牙行里，再出不來。

    阮玉儀只是輕嘆一聲，依照自己之前所說的，給了賣身契和銀錢。她本是想著，若還有人希望離開，便多給她們添些銀錢，往后日子也好過些。

    只是眼前的是青黛，阮玉儀知她不喜自己，因而對她也并無什么好感，便只結(jié)了月錢而已。

    待行至穿堂，便見一轎輦泊著。

    轎身上并無什么繁麗裝飾，倒不似宮中之物了。若非一邊有兩個侍衛(wèi)打扮的人，都幾乎要以為是隨便租賃來的。

    木香擔(dān)憂地看阮玉儀一眼，不過來初次來接，這皇帝便顯出敷衍樣，往后還不知如何難過。實(shí)際上，她迄今都未想明白，今上為何會下如此突然的旨意。

    阮玉儀卻是面色淡然，與宮中來的宦官見了禮，并未言語什么。

    除昭容覺得昨兒被下了面子，心中不快，并不愿出來外，程家的人倒是來了不少。

    程朱氏似是要表示莊重，在臉上上了厚重的脂粉，被笑得擠在了一處，卻顯出不少皺紋來，“沒想到我們儀姐兒也能有這樣的時候，姨母算是沒白白疼你。”

    她言辭間都是阮玉儀從未見過的親熱。若是從前見姨母這般，她許是不會疑心這份熱切，而是受寵若驚的模樣。而眼下，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程朱氏手中抽離。

    她這個姨母，認(rèn)權(quán)勢，認(rèn)銀錢，卻獨(dú)獨(dú)不認(rèn)人。阮玉儀只是面上帶了些笑，聊以敷衍。

    “往后你要是出宮省親，可也別忘了程家，你的地方，姨母都會給你留著?！闭f著，程朱氏悄悄瞥了侍立在不遠(yuǎn)處的宦官一眼，這仿佛至親離別的話像是專說給他聽的。

    程朱氏拉著她囑咐了幾句，才有止住話頭之意。

    那宦官上前，語氣還算得尊敬，“才人，請移步上轎罷?！?/br>
    她側(cè)首，望向那頂轎輦。

    當(dāng)宮中的轎輦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時，她似乎才覺出那旨意的真切?？伤嬉巳肽悄嗄祝c數(shù)個女子共爭一份寵愛么。

    阿娘教她勾人的手段，卻從未教她面對旁人的惡意，她要如何回?fù)簟Ｋ茏龅降?，不過是保全自身罷了。

    宦官這話一出，程府眾人便熄了聲，皆是將目光轉(zhuǎn)向她。一時間，這么些人，卻是顯得靜默得很，直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她心下慌亂，好似一腳踏空?？商旒业臋?quán)勢將她聲音堵著，使她無法驚叫出聲。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那宦官見她遲疑，面色微略一凝，又旋即消泯，將之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她唇瓣張合，還不及出聲，便聽后邊程行秋的聲音傳來，“公公稍等，可否叫我與表妹說上幾句？”

    那宦官只是被遣來接人，并不了解這程家大公子與阮玉儀曾是個什么關(guān)系，于是并未多想，頷首應(yīng)了。況陛下也并未挑選什么吉時，別說幾句，便是再耽擱上一刻鐘也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