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云羅】第十一集 草露沾衣 第十四章 夜入菩提 愛欲還神
書迷正在閱讀:革命逸事續(xù)、哺乳妻、風(fēng)情譜之民國女英傳、梨斗的后宮被猿山用roubang寢取,自己也雌墮為梨子(出包同人)、穿越到y(tǒng)in魔界的我要怎么逃出去、魂戒、葬禮上獲得了NTR系統(tǒng)的我,被未亡人表姐強上、進入mama的身體、輕醉江湖游、林間小屋(翻譯文)
第十一集·草露沾衣·第十四章·夜入菩提·愛欲還神 晚風(fēng)吹動著綠葉,夕陽剛落,明月剛升,皎潔的月光拉長了街市上樓宇綽綽的影子。 鎮(zhèn)海城水道縱橫,魚米之鄉(xiāng),往常即使入了夜,街市上依然有行人如織。繁華的街市燈紅酒綠,成雙結(jié)對的人兒依約出游。但在今日,整座鎮(zhèn)海城卻看不見一道人影,金山寺的窩藏大案被揭開,城中宵禁。唯恐在非常之時惹了禍?zhǔn)碌陌傩赵缭缍级慊丶依铮o待風(fēng)波過去。 但鎮(zhèn)海城的美麗并未因此而減色。街市上仍有燈火引向遠方,無人的街道像天空一樣空曠,燈火就像漫天繁星,夜幕仿佛薄紗,籠罩著這片夢境一般的美麗。 三層的閣樓,柔惜雪獨自立在夜風(fēng)中,居高臨下打量著鎮(zhèn)海城。月白的長袍半僧半俗,夏季的夜風(fēng)吹在身上倍增涼爽,亦撩起心頭煩惱萬千。 一份奇特的情感,來得不明所以,破土而出后萌生得如此迅速,快到讓人反應(yīng)不過來。即使昨夜吳征忽然出現(xiàn)時,那種悸動般的砰然心跳讓這份情感掀開了面紗,可柔惜雪并不覺得兩人之間會有什么不同。身份的差異與隔閡,讓人難以主動再進一步。這份情感,或許會成為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可永遠都不會有人去戳破,至少柔惜雪不會。 可是忽然出現(xiàn)的屠沖,生死交關(guān)的危機,徹底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平靜。當(dāng)柔惜雪舉起細劍,強運內(nèi)力,再每每不聽話地忤逆之時,吳征的擔(dān)憂,怒火與憐惜同樣再也不可抑制。 從沒有這樣,坐在三層的閣樓上俯瞰著世界,漫無目的,只為他的一句話就在這里默默等待。萬事皆有因果,二十年前種下的因害了他,現(xiàn)下心甘情愿地受他制約,正是果報。只可惜,從來沒有一次乖乖地聽過他的話,每一回都把他氣得瞪眼歪嘴。 其實在金山寺里,好希望那一巴掌能重重地抽下來。如果能讓他消消氣,讓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故意要頂撞他,觸怒他,這一掌多重都挨得。 柔惜雪陷入回憶里,臉上泛起溫柔又靦腆的笑意,以至于樓梯響起腳步聲也未曾發(fā)覺,一直到來人即將來到三層才驚醒過來。 吳征哼著小曲,一眼就看見女尼在廊外倚窗而望。柔惜雪豁然回頭間見了吳征,慌慌張張地起身,雙手背在身后不是,貼在胯邊也不好,最終縮著交叉在小腹前。心跳如鹿撞,哪里還敢去看吳征,垂下頭時正巧能看見十指不安地勾畫。剛剛才被他哼唱的曲子所吸引,轉(zhuǎn)眼間就忘到九霄云外。 皎皎明月之下,女尼一身月白長袍,垂眉順眼,櫻桃小口泛著紅玉般的光芒,肌膚仿佛月光照耀下的霜雪。雖少了一頭青絲的襯托,卻越發(fā)顯得恬靜素雅,惹人憐愛。 「沒料到事情這么多,來晚了。」吳征來時的路上有千言萬語,踏上閣樓居然也會失語。他身邊群芳環(huán)繞,可這段情感來得太快,不僅柔惜雪茫然失措,吳征也一樣千頭萬緒理不清。 「不要緊。」柔惜雪連連搖頭,卻不敢抬起眉眼,急喘了兩下,低聲道:「晚飯吃了么?」 「哈哈?!箙钦魇?。已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毫無營養(yǎng),如此敷衍的對話。簡直就像晚間在大街上散步,偶遇剛搬來的鄰居一樣見外與例行公事。這一笑又讓柔惜雪更加窘迫,忸怩著細細急喘,貝齒咬著唇瓣,六神無主的樣子哪有從前一派之長的干練利落。 「在太守府里吃過了,晚宴有點倉促,菜色倒是很多。我今天忙得慘啦,狼吞虎咽的。吃完又忙了好一會兒,還抽了點空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否則一身酸臭,都不敢來見你?!瓜肫鸾袢盏捏@險,在金山寺里她以帶傷虛弱的身子舉起長劍,堅定地站在身旁。以及屠沖蓄勢致命一擊之前,她滿是柔情蜜意,又滿足,又凄涼的一眼。吳征心中大動,拉起一只秀氣纖長的柔荑道:「你呢?」 炎夏的夜晚,柔荑的手心俱是汗水,掌面卻冰冰涼涼地微微顫抖。女尼的聲音就像纖手一樣在顫抖:「我回來后也吃飽了,很累,午后睡了好久才有精神。傍晚沐浴完了就坐在這里……平常沒什么要事都是過午不食,習(xí)慣了,也不餓……你要是累了早些歇息,我的傷不礙事,還要多謝屠公公手下留情?!?/br> 每一句話都讓吳征想發(fā)笑,又讓人心疼。吳征搭著她的脈門,確認傷勢無虞后也不放手,就將那只柔荑夾在掌心,立在柔惜雪身旁與她一同居高臨下打量著鎮(zhèn)海城道:「剿滅了金山寺大賊窩,又牽出好些小賊窩。果然拔起蘿卜帶出泥,哪里顧得上累?」 柔惜雪心下惻然,暗香賊黨是兩家門派共同仇敵,吳征哪里會嫌累。吳征先扯開閑話,簡單卻又溫馨,極能安撫人心,柔惜雪紛亂的腦筋略微清明,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屠公公怎么樣了?」 屠沖雖是個太監(jiān),氣節(jié)同樣令人敬佩。其間雖陰差陽錯又讓自己受了傷,但回想起來,仍是對他的感念更多。若無屠沖的逼迫,這份情意將永埋心底。 「已將他先行入殮,過段日子再秘密運回紫陵城尋一處風(fēng)水寶地下葬。賊黨里尋了個與他五官接近的喬裝改扮,不日示眾,對外就說他死在我娘手上?!箙钦餍闹幸灿胁簧崤c哀戚,道:「亂世里人若浮萍,想給屠公公風(fēng)光大葬都不可得?!?/br> 「他是個好人……」柔惜雪滿腹千言萬語,聽到我娘二字,登時啞聲,剛抬起不久 的腦袋又低了下去,漸穩(wěn)的纖手又輕輕顫抖起來?,F(xiàn)下站在她身旁,溫柔又有趣地說著話體貼她的高大男兒,是自己師妹的兒子,年歲,輩分之差,念及無一不讓她心驚rou跳。 「人之好壞不因出身,唯因氣節(jié)與心靈?!箙钦魅讨@了一聲,又道:「你的傷沒事,我?guī)闳ス涔滏?zhèn)海城。春游的時候你老躲在馬車里,這一回又諸事纏身?,F(xiàn)下沒甚大事,你也不用老躲著。而且全府上下,只有你一人我還沒有單獨陪過?!?/br> 「嗯?!箙钦魈嶙h時用的是不容拒絕的口氣,柔惜雪本就不愿再違逆他,又聽他說要單獨陪同自己,更是芳心可可。 纖手還在他掌心,只覺他湊到耳邊輕輕噓了一下,示意噤聲。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環(huán)上了腰肢,柔惜雪身子一輕,吳征已摟著她跳出回廊從閣樓里躍下。 吳征輕功絕佳,即使摟著一人也輕飄飄地在空中渾不受力地滑翔。兩人衣袂飄飄,似御風(fēng)而行。柔惜雪心頭大跳,這一回不像在金山寺躍上佛塔,吳征大喇喇地摟著她的腴潤腰肢,臂彎回環(huán),大手抱緊。親密的姿勢,加之她已多年不曾縱高,躍落時失重的身體竟生出恐慌之意來,不自覺地向吳征懷里挨去。 臂膀結(jié)實而穩(wěn)定,一下子就讓柔惜雪覺得心安。那只臂膀既已擁住了自己,即便天塌地陷也不會放手。就像她既已偎依在他懷里,即便地動山搖也不會獨自逃開。金山寺里一場意外,兩人之間心心相印,誰也分不開。 懷中的嬌軀柔軟而溫?zé)?,額角靠在肩頭,吳征心有所感低頭一看,女尼的一雙妙目正癡癡凝望著自己。這雙杏仁大眼盈亮如星,閃爍著的柔和光華仿佛星星正在夜空中閃爍。而兩人大鳥般飛翔,女尼的長袍領(lǐng)口被夜風(fēng)吹開,依稀可見貼身小衣包裹里兩座山峰怒聳,正四溢著熟透了的果香。那恬淡虔誠的容顏之下,卻偏有一具浪蕩傾誘的嬌軀,嬌軀貼身嬌柔,又有誰人能夠把持? 吳征強忍著在光潔額頭一吻的沖動,報以微微一笑,目光流轉(zhuǎn),卻又肆無忌憚地在眉眼,下頜與領(lǐng)口深處來回掃視。直看得柔惜雪縮了縮肩,又低下頭去?!桓胰ビ|碰吳征熱辣辣的目光,也能擋住領(lǐng)口流淌的春光。 飄出了小院,又飄過兩座房屋才輕輕落下地來。吳征將柔惜雪輕輕放下,攜著她的纖手信步沿著長街上走去。空曠無人的街道,沒有人會來打擾,柔惜雪也不怕與吳征的親昵會被人指指點點。街燈卻皆已引燃,遙遙指向長街的遠方。女尼執(zhí)掌天陰門多年,向來聰慧,見微知著,立時醒悟過來。 鎮(zhèn)海城的宵禁固然因金山寺窩藏賊黨一案,但鬧得這般嚴重,多半有吳征的推手。一來防止賊黨趁亂鬧事,二來也為這一場夜游。情意雖已入兩人內(nèi)心,終究難為世俗所容。何況柔惜雪初嘗情投意合的滋味,哪能沒有女兒家的嬌羞與驚慌。再沒有比這樣無人卻又燈火輝煌的長街,更讓她感到適然。 兩人牽手前行,漫無目的,也不說話,仿佛這樣走下去便已足夠,順著長街一直走到鎮(zhèn)海城城心。比起許多城池不同,太守府的官衙不在城中心,這里立的是一塊足有兩人多高的石碑,正面上題四個大字「永鎮(zhèn)江?!埂?/br> 葬天江養(yǎng)育了大半個江南繁盛之地,可若是江河決口,洪水也會吞沒無數(shù)家園與生命。鎮(zhèn)海城扼江望海,這面石碑便是這座城池名稱的由來與百姓美好的愿景。 相攜的手變作十指交叉而握,力道也緊了一緊。柔惜雪曾身負絕頂武功,英華內(nèi)斂,不為外物所驚。失去內(nèi)力之后連同這份沉穩(wěn)也一同失去,除非刻意,身體會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情緒來。 吳征立有所感,手掌也緊了一緊,問道:「你有心事?」 「永鎮(zhèn)江?!谷嵯а┼珖@了一聲,低聲道:「蒼天憐百姓,近二十年都風(fēng)調(diào)雨順,不見大旱,也沒有洪澇。否則……」 亂世之中征戰(zhàn)連年本就是人禍,若再遇天災(zāi)后果不堪設(shè)想。寧鵬翼禍亂世間之后,風(fēng)調(diào)雨順也算得上不幸中的大幸。吳征以為女尼又動了什么悲天憫人的修行人心思,剛要寬慰,就見柔惜雪轉(zhuǎn)身抬頭,凝望直視他的雙眸道:「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我……真的沒有旁的選擇。」 吳征心頭一動,拉著柔惜雪在石碑的基座坐下,道:「我聽你說?!?/br> 「師門里都知道我是個孤兒,小小年紀(jì)就被師尊帶回天陰門。但是除了師尊,也沒人知道我從哪里來,我的父母為何會早亡?!谷嵯а┩χ绷吮臣梗瑓s半垂下頭,仿佛在頌著一篇經(jīng)文道:「我生在河?xùn)|郡的旸縣,一個巴掌大小的地方。爹爹經(jīng)商賺了些銀子,家境算得上殷實。家中還有兩個弟弟,一個meimei?!?/br> 說話間,柔惜雪的纖手越發(fā)冰涼,吳征將這只柔荑握得越發(fā)緊了,想用掌心里的溫度給她以暖意:「原來你是家中長女?!?/br> 「嗯。爹娘待我們四個孩兒幾乎一般喜愛,甚少厚此薄彼,我們家中其樂融融。我曾以為一家和樂,可以讓爹娘享盡天倫……一直到我七歲那年,天降暴雨月余不停,青河泛濫……」 「咝……」吳征不由抽了口涼氣。若說葬天江哺育了大半個江南,那么青河就養(yǎng)育了大半個江北。兩條大河蜿蜒著從西至東,貫穿整個華夏大地。吳征當(dāng)然知道青河泛濫會是多么可怖的事。 「洪濤淹沒了兩岸郡縣,整個旸縣都泡在兩人多高的水里,我家也沒了……」柔惜雪眼中有了淚 光,強忍著哀傷道:「我們一家六口就趴在一棵大樹上,等著人來救,等著大水退去。可是沒有人管我們……不僅是我們一家,整個旸縣都是哭聲和求救聲,可是沒有人來管。那一年,燕秦兩國烽煙不斷,不要說多余的糧食,就連能來救命的官軍都沒有。我們一家人,就趴在大樹上苦熬了兩天一夜?!?/br> 「官軍應(yīng)該不是不想救吧?」 「駐守北方的去了三成,還有六成在與大秦殊死搏殺,剩下的一成又怎么救得了青河兩岸無數(shù)郡縣?!谷嵯аu頭悲涼苦笑:「縣城被淹沒,我在樹杈上坐得渾身酸疼,倉促帶的一點干糧第一天就已吃完。大樹雖根深蒂固,兩天一夜我們實在熬不下去啦。那天半夜里又下了場暴雨發(fā)了水,狂風(fēng)大雨,到了天剛黎明時娘困倦已極,一個失手,早就撐不住的小弟掉下樹,一下就被大水沖得不見蹤影。我嚇得呆了,娘哭得肝腸寸斷昏厥過去,倒頭也栽下了樹。他們就在我身邊不遠,我拼了命伸手去抓,卻怎么也夠不著……只能看著他們被洪水淹沒?!?/br> 吳征靜靜聽著她的回憶。這份情感來得太快太突然,連吳征都措手不及。身份年齡的差距自不必說,兩人之間甚至說不上有多熟絡(luò),更何況她還是位清修的女尼。但在此時,吳征只覺是個至情而神圣的時刻。柔惜雪的過去罕有人知,連與她十分親近的倪妙筠都不清楚,天陰門里從來只說她是個孤兒。然而她并不是個天生的孤兒,她也有雙親弟妹。這份壓抑在心中多年的回憶今日揭開了面紗,吳征心跳得劇烈。 如果從前有苦,你會把這些苦楚向誰人來傾訴? 石碑下男兒的的背脊挺得筆直,莊重而投入。女尼彎著腰,嬌弱而憂傷。 「我難過極啦,哭了很久很久,都不知怎生挨到了傍晚。那時風(fēng)雨停了半天,洪水也略為褪去,旸縣城里像一個大泥潭。我看見爹爹瞄準(zhǔn)根浮木算計了許久,才對我們說,他想辦法去找些吃的。我當(dāng)時已傻了,什么都不知道,還以為爹爹真的能找回吃的來。他抱住浮木的時候回頭朝我看了一眼,張了張嘴,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也再沒有回來……」 「爹爹知道再等下去也是坐以……沒有希望,所以想搏一搏,他很勇敢?!挂欢瘟钊诵乃榈耐拢詤钦鳜F(xiàn)在的本事看來,當(dāng)年柔家均身無武功,也不是大富大貴才遭致慘禍??墒撬耆荏w會到他們當(dāng)年的絕望與悲傷。 「他可能要囑咐我好好活下去,也想囑咐我照顧好弟弟meimei??墒恰乙稽c都做不到……」柔惜雪抹了抹眼淚,一時泣不成聲難以再說下去。 「你當(dāng)年還小,天災(zāi)面前,人力何其微薄,爹爹也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才沒有多言,你的家人也不會怪你?!箙钦鞅M力寬慰,卻總覺言語有些蒼白。但是面對這等大禍,什么都顯蒼白。 「嗯?!谷嵯а┦帐昂昧诵那椋^續(xù)說道:「爹爹一走就沒再回來,我挨到半夜才明白過來,爹爹怕是回不來了,災(zāi)難之下,人命如螻蟻,連洪流中的一根爛木頭都不如。我好容易才冷靜下來,弟弟又哭了,在樹杈上睡著的小妹已經(jīng)沒了氣息,怎么喚她都醒不來。那棵大樹在水里泡了好些天,已有松動的跡象,我明白若是再這樣下去,遲早還是要死?!?/br> 「一個七歲的女娃兒,已經(jīng)很了不起?!?/br> 柔惜雪一把抹干了淚珠,喘了口氣,似平靜了許多,緩緩又道:「天明之后大水又稍退了些,我與弟弟說一同抱塊木頭去求生路,他天生就怕水,死活不肯下樹,也實在餓得丁點氣力都沒了。我不愿放他一人呆在樹上,但我更怕像此前看著家眷一個個地死去。只能咬牙下水抱了塊木頭隨波飄去,看看有沒一線生機。若能尋著些食水,一定拼了命也要送回來?!?/br> 「很勇敢?!箙钦魍耆芟胂笠粋€饑寒交迫的七歲女娃兒貿(mào)然下水,會有多么大的風(fēng)險。而且,她連坐著都快沒有力氣,就算取到糧食又如何回得來?除了勇敢與不甘坐以待斃的一口狠勁以外,這么做并不可取。話又說回來,當(dāng)下?lián)Q了任何一人,也只有搏一搏這一個辦法。 「很傻,是嗎?」柔惜雪苦笑著,感激地望了吳征一眼。男兒鄭重地聽著她的無奈與無知,只把手握得更緊,他掌心的溫度溫暖了自己冰涼的纖手與悸動的心房。她抿了抿唇,自嘲一笑,道:「我下了水便有些后悔,衣衫泡了水之后,沉重得像鐵做的一樣。我根本沒有一絲力氣去踢水前行,只能被流淌的大水沖著走。我的運氣不錯,浮木被沖到城墻邊停了下來,我聽見城頭有人聲,還有煙霧冒起,趕緊順著階梯爬了上去?!?/br> 柔惜雪目光空靈,陷入回憶里。吳征卻始終注視著她,女尼說到這里,目光竟露出無比恐懼之色來。她曾為天下武功最強的幾人之一,居然會對小小的旸縣城頭發(fā)生之事念念不忘,且這份恐怖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連吳征也不由緊張起來。 柔惜雪的嬌軀在夏夜里冒出了冷汗,寒噤似地抖個不停,呼吸急促,吳征甚至能聽見她的牙關(guān)打顫聲。她拼力安定下心緒,緩緩道:「城頭上有一口鍋,鍋下的火焰還未完全熄滅,燃燒的木料潮濕得很,當(dāng)時還冒著nongnong的黑煙。五個人圍在鍋旁,聽見我呼救的聲音一同朝階梯口看著我,他們一身臟亂看不清本來的面貌,我只記得他們的眼神……」 柔惜雪越發(fā)恐懼,嬌軀蜷縮著抱緊想要緩解驚懼帶來的寒意,道:「我看見鍋里黃黃的湯水,他們也沒有 清水,只能就地撈起洪流的臟水做湯?;鸲雅杂行“肫⑼臍堒|,有一個人正抓起鍋里一個孩童滾爛了頭顱,看見我之后才丟回鍋里。他們……他們在吃人……他們……他們看著我……」 饒是吳征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仍然覺得亡魂都冒了出來。除了為這種人倫慘劇而毛骨悚然之外,更為柔惜雪而擔(dān)憂。即使她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吳征仍忍不住將她擁在懷里,一邊撫慰著她,一邊也切實感受著嬌軀,仿佛這樣才能將她牢牢地抱緊,當(dāng)年那個七歲的小女孩才得以逢兇化吉。 「我永遠都記得那五個人的目光,我……我見過太多可怕的目光,即使霍賊的陰險狠毒,都沒有這五個普通人的目光來得可怕……他們已不算是人,他們就是惡魔……」 嬌軀顫抖漸弱,變作劇烈呼吸的起伏。熟透了醇甜果香直往鼻尖里鉆,吳征也沒有丁點心情深嗅一口,只是緊緊摟著柔惜雪。五個驚懼到已絕望的成年男子,幾天來剛剛大吃了一頓吃了個半飽,驟然間見到一個姿容初長開的水靈女娃兒。吳征猜得到這樣的目光意味著什么,——簡直是送上門來的泄欲佳品,獸欲得以滿足之后,還是下一頓美餐。 吳征抹了把額角冷汗,再幫柔惜雪擦去她額前的汗水,憐惜地道:「天災(zāi)人禍,禮法崩壞,生生地將人逼成了惡魔?!?/br> 「嗯。他們不是人了……我很害怕,但是我知道不能表露出來??墒俏野朦c力氣都沒了一動都不能動,只能咬著牙站著,一步挪不開,也不敢倒下。我感覺站在那里就像等死,多挨一刻算一刻。其中一人問我,小姑娘,你家人呢?怎地一人來到這里。我回答說,一家人在樹上困了兩天,剛有官差把我們救了下來,官差撐了條小船把我先送來這里,讓我在此等候。」 「你當(dāng)年那么小,做到這些已經(jīng)難能可貴?!辜词惯@個世界的人都早熟,但柔惜雪并非出身世家大族。她在七歲幼齡之時連逢劇變,居然還能冷靜下來盡力博取一線生機,無論聰慧還是勇敢都已顯露出上上之選的天資。 「就是自作聰明而已。」柔惜雪斜倚在吳征肩頭道:「那五人一齊笑了起來,笑得好可怕,因為其中有一人就是官差……我的謊話讓他們逮個正著。那人說道,官差?老子就是官差,連縣尉大人都不知在哪里,老子險些就被活活餓死,還哪來的官差救你?說著,這五人就撲了上來……」 吳征摟著她的香肩,聞言手掌一緊,心中更疼。女尼經(jīng)歷的坎坷已太多,吳征更不愿聽見她幼時除了痛失至親之外,還有什么傷害。 「當(dāng)時我還不懂會遭逢什么,只在害怕被他們吃了,一顆心就像往深淵不停地沉下去……」柔惜雪說到這里,緊繃的嬌軀終于松弛下來,道:「他們撲到一半,就被五顆飛來的石子打中,倒在地上痛呼。」 吳征也終于放松下來,道:「是你的師尊?」 「嗯。她足下綁著兩片大木板,借著些浮力踏水而來,恰巧救下了我。但也沒殺那五人,只哀痛地念了幾篇超度經(jīng)文后對我說,他們也是為災(zāi)難所迫,并非天生就是惡人,他們犯了罪孽自有天意來懲戒。這一場災(zāi)難已害死無數(shù)生靈,她不愿再殺生,只愿多積善緣福德,換取更多人不受災(zāi)厄?!?/br> 「慈悲心腸?!箙钦鲗Υ瞬灰詾槿?,也沒有去數(shù)落柔惜雪的師父,讓她抹不下面子的想法。 「師尊對這五人的慈悲未必妥當(dāng),只是她的修行。她一生都在追求一手舞劍斬人心之孽,一手拈花渡人悟佛法之善的境界而不可得,終至壯年時郁郁而終……」柔惜雪神思有些散亂,說的話也沒了章法:「她圓寂時喃喃自語,極似……極似走火入魔之狀,我當(dāng)時不敢說不敢去深思,現(xiàn)在想起來,師尊的確是著了相了?!?/br> 「她救了你之后呢?」 「她給了我一塊饅頭,一袋清水。我當(dāng)時餓得狠啦就啃了一口,咬下來一小半。但是想起師傅拿饅頭的背囊只鼓起了一丁點,所剩的干糧也不多。那袋清水也輕得很,經(jīng)不得兩口,我就不敢再多吃。怕害了恩人,剩下的也想留給弟弟?!?/br> 「很堅強。所以你就求你師傅帶你回樹上救弟弟?」極端饑餓之下,居然能忍住食物的誘惑,七歲的柔惜雪已顯露出堅強的心性。不僅如此,她一瞬間就觀察得清楚,相信她的師尊從這一刻起就對她刮目相看。 「嗯?!谷嵯а┟嫔话?,凄聲道:「可能是天意,師傅帶著我趕回時,大樹已倒了多時,弟弟不見蹤影。三天之內(nèi),美滿家庭就剩了我一個孤兒。」 「人生無?!?/br> 「不是人生無常。」吳征剛想溫言寬慰,柔惜雪從他肩頭直起身來,半是撒嬌,半是發(fā)嗔地反駁,讓吳征一愣,一時摸不透她的心思。女尼面上一紅,方才兩人太過親昵,她不敢再倚回吳征肩膀,垂頭低聲道:「雖因天災(zāi),亦是人禍。那天之后我就被接回天陰門,修行了一年就出家為尼。一直到十五歲那年,師尊病逝之前,屬意待我武功可登堂入室之后,將天陰門交給由我執(zhí)掌。」 「這就不能說明師尊她老人家有多高明,換了誰也會做一般決定?!?/br> 柔惜雪不理吳征的趣話與恭維,起身向吳征合十道:「師門養(yǎng)育我成人,教我本領(lǐng),待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只有接過重擔(dān),將師門發(fā)揚光大一途。我落在霍賊手中,連死都不敢,并非我愿茍且偷生,實在是死不得。萬般無奈,迫不得 已之下,才將你的秘密說與霍賊知曉,以換取殘軀一命。只是說一千道一萬,我終究是害了你,我……我從未想過要把這份責(zé)任推給旁人。想到這件事,我就心如刀割……」 柔惜雪淚光盈然,悔恨似也成了她的心魔。吳征起身,仰望永鎮(zhèn)江海四字,其實柔惜雪與自己有相似之處,都是幼年孤苦入門,也承載了師門的希望。吳征焉能不明白她的利弊權(quán)衡之難? 「人,最難設(shè)身處地。我早已說過,若是易身而處,我會做出與你一樣的選擇。從前還不知道你的過去,現(xiàn)下知道了,更能體諒些。而且……」吳征拉起柔惜雪的雙手道:「無論我怎么諒解你,總是你欠我的,這一點沒錯!但是今日你已全數(shù)還清了,從今往后,再也不欠我什么?!?/br> 「還清了?」柔惜雪抬頭與吳征對視,想起今日義無反顧地站在他身邊,便山崩地裂亦在所不惜。那一刻,天下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他更重要,心中寧定許多。 「還清了!」吳征微笑道:「若不是你出手,屠公公未必下定決心,他一直在逼迫我,想讓我拿出更多的東西好說服他。你也是極其重要,甚至是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天陰門掌門的面子,足夠大,也足夠讓他下定決心?!?/br> 「分明與我干系不太大?!谷嵯а┬慕Y(jié)依然難解,屠沖的殺心極弱,逼迫吳征更多的也只是想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她不愿邀功,憑借這一役依然跨不過心坎。 「好吧,那你老老實實答我一個問題,答完就算你還清。」 「那……也不難,未必夠的。」 「誰說不難?你答出來了一定夠。但是,你不能騙我,不能瞞我,要老老實實地回答。否則便不算!」 「我不騙你瞞你?!?/br> 「你先起個誓。算了算了,你心里定然已起過了,不用宣之于口?!箙钦髑辶饲迳ぷ?,帶著難以壓抑的玩味笑意問道:「你……怎么喜歡上我的?」 「???」一言猶如晴天霹靂,全然猝不及防,就像女尼臉上一瞬間布滿的紅暈一樣突如其來。 吳征笑意更盛,口中卻真誠道:「一直到昨夜我尋著你以前,我沒有半點心思。不是你不好看,吸引不了我。而是我不會對一個落發(fā)的女尼動心思,我最不愿的就是強人所難。一個出家人,我平白無故去喜歡人家,要人家左右為難壞了修行,那叫什么事?我問你的問題,你覺得很驚訝?你讓我更驚訝,啊~不是驚訝,是驚喜。所以,你現(xiàn)在老老實實地答我,說清了,就算你把欠我的債全數(shù)還清。這樣可好?」 「好?!箙钦鞯膯栴}險些讓柔惜雪癱倒,如此直白,還要刨根問底,更是加上了自己難以拒絕的條件,由自己親口說出來,對一個出家的修行人而言,簡直是不可想象。但柔惜雪不是常人,縱然滿心慌張,仍坦然面對。吳征想知道的事情,她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吳征現(xiàn)下是滿心期待,能讓柔惜雪這等人物動了真情,實在是一件足以自傲之事。兩人攜著手又順著長街走去,柔惜雪幽幽道:「我年紀(jì)漸長之后,又多受師尊熏陶,除了報恩師門之外,同樣有渡化世人的念頭。幼時家中的變故,我慢慢悟得雖是天災(zāi),亦是人禍的道理。試想若是太平盛世,縱有天災(zāi)降臨,朝中有賢臣出謀劃策,與百姓上下一心,雖不能御天災(zāi)之害,卻能救得大多數(shù)人命,不致有那么多妻離子散……」 柔惜雪抬頭半羞著臉,輕聲道:「我方才說不是人生無常,就是此意?!?/br> 「中土分裂三國,連年爭斗不休,太平盛世只在夢中。」 「在許多人的夢中,但唯有你愿意將美夢變成現(xiàn)實,還愿意付出一切。」柔惜雪目光越發(fā)明亮如星,射出欽佩與愛慕的光芒道:「來了紫陵城之后,玦兒時不時都在提起你。說你的不易,說你的志向,說你的一切,我都在聽。你本可以成為南面稱朕,但你為天下蒼生計,為百姓福祉計,情愿放棄成為九五之尊的機會,只因這樣,可以早二三十年讓天下大定,太平盛世早些到來。我……從我聽到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不能心沉如水地看你。」 「什么南面稱朕,鏡花水月而已,遲早要落得成階下囚的下場?!箙钦鲗ΨQ帝全不以為然,也知道無論是涼州的一州之地,還是江州的幾郡城池都翻不起浪花。用他前世的話說,當(dāng)個皇帝過把癮就死,當(dāng)來干什么。 「不。不是!」柔惜雪斬釘截鐵道:「天底下任何一人,就算讓他當(dāng)一天皇帝,他也要當(dāng)。多少人想盡一切辦法,就盼著嘗一嘗稱帝的滋味。以你的聰明才智,加上昆侖,祝家從前的底蘊,十年的國運總還是有的。我知道,你不僅僅是不想當(dāng)皇帝,更因你愛這個世界,你想要早些結(jié)束這樣的亂世,讓百姓安居樂業(yè)。」 「我沒有想那么多?!箙钦饔行M愧地一笑,道:「最開始,我只是不愿胡叔叔與師尊的悲劇再重演而已。和你想的一樣,若是太平盛世,這樣的悲劇要少得多,胡叔叔這樣忠心耿耿的賢能之臣不該死的這么慘,我?guī)熥疬@樣的俠肝義膽之輩,也不該埋骨荒山。」 「夠了,已經(jīng)太足夠了。有人日日修行,到頭來一肚子男盜女娼。你從未修行,所為全是濟世之行。我怎么不敬佩你,怎能不……時時想起你。」 「夠了?啊~不夠的,不夠的,你這最多算是,叫什么,叫做留意到我,遠遠說不上喜歡。后來呢?快些說清楚?!?/br> 柔惜雪心中嚶嚀一聲,嬌軀幾乎軟倒。后來的一切可謂順理成章,吳征卻偏偏要她親口說清楚。情動之因還可托個大義的借口,說得正氣凜然的樣子,后頭可全是女兒家柔情百轉(zhuǎn)的小心思,宣之于口,何等羞人。 但想要兩人互不相欠的條件,不說又不成,柔惜雪目光迷離。街邊的燈火仿佛全化作天上的星辰,在身邊熠熠生輝,兩人正行走于星河之間。 「后來你送了整座天陰門這樣的大禮。師門于我有再造之恩,你卻給了師門再造之恩。從那以后,敬佩你的為人之外,又加上敬佩你的能為。我雖出家修行,到底也是女子,一旦動了情就難以抑制。天陰門里女子多,難免會說起情愛之事,我聽的也多了。她們說女子的情感就是如此,喜歡一個人未必是真,也未必長久。但若是敬佩他,一定最真,也一生不渝?!古崂w手顫抖,卻輕輕悄言,緩緩傾訴,越說越是輕松,越說越覺歡愉。 吳征一直側(cè)頭看著她,看她寧靜恬淡的面龐上印著皎潔的月光,仿佛散發(fā)出圣潔的光輝。說到動情處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讓虔誠的面龐露出些媚色,不由讓吳征一呆。 他實在沒有見過多少女尼,像柔惜雪這樣天姿國色的更是生平僅見。他更無法想象,一名苦修數(shù)十年的女尼忽然動了凡心,那種虔誠與嫵媚并存的模樣是何等勾人神魂。夜風(fēng)里,女尼雖無飄揚的三千青絲,可柔和的眼眸,垂落如簾的長睫同樣動人。身上散發(fā)出的熟果之香,更是熏人欲醉。 「你教我獨門內(nèi)功,教我懲惡方能揚善的道理,在金山寺里我日日夜夜念的都是你。跟你在一起久了,分開些許日子就極端不適,總覺心里空空落落少了什么。昨夜你忽然出現(xiàn),我……我其實不懂情愛之事,當(dāng)下就覺得慌慌張張,口舌發(fā)木,頭皮發(fā)麻,好像失了魂魄一樣?!谷嵯а┗仨钋橐煌载?zé)般嗔道:「我不想那樣失態(tài),但已全然無法控制?!?/br> 「原來如此。」吳征聽完長吁了一口氣,滿心得意又歡喜。女尼幼年之殤不為人知,也正因種種因緣才促成今日這份情愫。吳征手上一緊,道:「今夜足了,若有遺漏,以后你再慢慢說給我聽?!?/br> 以后二字有時具備神奇的魔力,那種來日方長的感覺讓人念之就大為滿足。柔惜雪心中正甜,忽聽吳征道:「我也說個好故事給你聽?!?/br> 戀情伊始總是諸般新鮮,情郎要說故事更讓人好奇。柔惜雪垂著頭跟在吳征身邊,輕聲應(yīng)道:「嗯。」 「從前有位高僧三藏大師,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不遠十萬八千里路途要往西天拜佛求經(jīng),一路多災(zāi)多難,這一日來到個地方叫做女兒國?!箙钦骺邶X便利,將故事娓娓道來,說得柔惜雪入了神:「……三藏大師依約在夜晚入宮賞鎮(zhèn)國之寶,又哪里想得到這件寶貝竟是女兒國王。這國王的美貌足以閉月羞花,在燈下更是傾國傾城,連三藏大師都動了凡心。哈,眼看著三藏大師就要把持不住,女兒國國師半道殺了出來,這國師是只蝎子精,想著吃三藏大師的rou長生不老,刮了道妖風(fēng)就把三藏大師給擄走,這段姻緣也就半途而廢。當(dāng)年我聽說書人說這段故事的時候,還聽了首曲子,好聽得緊,我唱給你聽?!?/br> 「是上樓時哼的曲子?」柔惜雪忽然想起吳征哼著的曲調(diào)。他喜好的曲子均與當(dāng)世大為不同,曲調(diào)與詞均見所未見。但每一首都洋洋盈耳,有些如密林虎嘯般震撼,有些又如林籟泉韻般悠揚。吳征上樓尋她時,哼著的正是一首聞所未聞之曲??蓚€中之溫柔婉轉(zhuǎn),情意綿綿,柔惜雪已聽了出來。 「嗯。男子來唱這曲子不合適,我先唱一遍,今后都你來唱?!谷嵯а┑纳ひ艟d長婉轉(zhuǎn),細膩悠蘊,有出家人所特有的絲竹弦管之調(diào)。除非全無唱曲子的天分荒腔走板,否則一定動聽。 「我試試。」纏綿悱惻之曲,柔惜雪不敢夸???,只半垂著頭低聲應(yīng)了。 「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圣僧,女兒美不美……」吳征笑吟吟地唱下去,尤其唱到那句「怕什么戒律清規(guī)」時,柔惜雪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目光呆滯竟是癡了。 「學(xué)會了么?」一曲已畢,吳征湊在女尼月白的圓耳邊悄然問道。 柔惜雪仍沉浸在曲子的情意綿綿與熱辣奔放里,耳邊一熱,半邊肩頸發(fā)麻才回過神來?!赴 瓡瓡恕?/br> 「那閑暇時你就練一練,改日好好唱給我聽。」以柔惜雪的聰慧,無論詞曲都過耳不忘,哪還需要吳征唱第二遍。吳征始終貪看她的模樣不停,每說一句,都邊揶揄,邊欣賞。眼前這個活色生香的女子,在幾月之前還滿面愁容,活得像個老嫗,五官雖美,又怎及得現(xiàn)下半分? 「我試試?!?/br> 柔惜雪低聲中,吳征抬頭一望,笑道:「到了?!?/br> 文殊菩薩為佛祖坐下諸菩薩之首,手持慧劍斬斷煩惱,乘坐青獅以獅子吼震懾邪魔。其法力智慧之高深,甚至是過去無量諸佛的老師。因此世間諸多文殊菩薩的道場,鎮(zhèn)海城里也有一座。 「這里不及金山寺供奉諸佛,面積也小了許多。但是在鎮(zhèn)海城的繁華之地,一樣香煙鼎盛。我從前在成都城做北城令的時候,轄區(qū)也有一座文殊院。索前輩還和那座文殊院有過瓜葛,哎,當(dāng)時實在沒有想到,這些古剎名寺都是賊黨最好的隱身之所?!箙钦鞫梦锼既耍駠u不已。 「雨姍……我至今都還不知 在成都的內(nèi)情?!谷嵯а┞勊饔晟憾鴾I濕雙目,心頭難過,恨屋及烏,對這座文殊院難免心頭有所不滿。 「走吧,我慢慢說與你聽。這里也有文殊菩薩金身,一起說給菩薩聽?!?/br> 吳征攜著柔惜雪的手跨過門檻,但女尼藕臂一抖甩脫吳征的大手,雙手合十著半垂手進了寺院。吳征以為她是習(xí)慣使然,也不勉強。 「柳前輩領(lǐng)著同門來成都城的途中,曾發(fā)生了件怪事,我當(dāng)時一直不以為意?!刮氖庠旱纳婋m俱被捉走待審,空無一人。但香爐里仍有裊裊余香,燭火也尚未熄滅,長明燈的燈油更足以燒個三天三夜。寺院里依然莊重森嚴,巨大的佛像俯瞰著每一位進入廟中的來人,令人心神一凜。 「宜知在市井中莫名其妙招了頓打,打人者被宜知的爺爺拿了直送到我府上來。這人什么都不說,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我只好先將他羈押在府上?!?/br> 「嗯。」說起索雨姍,柔惜雪心中雖難過,但一聽惹事倒霉的又是楊宜知,也不免有些好笑。 「待柳前輩他們來了成都住下,忽然有一天霍賊來訪,說這人是朝中暗衛(wèi),他查了半天才查到被我關(guān)押起來,特來討人。哎,暗衛(wèi)的事情我不敢沾染,他正巧借機獨自去提人,一定是那個時候在府上留下什么暗記,約了索前輩去文殊院會面。」 「嗯,有記號……」細節(jié)一一對上,柔惜雪心中黯然。最為親近的師妹為了救她出苦海以身飼虎,代她受刑,同樣是難以邁過的一道心坎。 「霍賊的手段卑鄙無恥,索前輩遭受其辱。」吳征冷笑一聲,望著文殊菩薩的金身道:「就在成都城那座文殊院里,賊子們光天化日之下輪番yin辱出家修行的女尼,菩薩卻還是一般模樣。菩薩在上,弟子敢問一句,菩薩當(dāng)時瞧沒瞧見,又在想些什么?」 柔惜雪無言以對,索雨珊心思單純,全心修行,可幾番遇辱,賊人又哪里顧忌她的身份?哪里顧忌諸天神佛的威嚴?她忽然想起一事,期期艾艾問道:「你……你怎知雨姍遭辱?」 她同樣虔誠,實在不愿佛祖菩薩蒙羞,不免仍抱著萬一的期望。吳征嘆了一聲道:「因為湘兒,湘兒久為衙門捕快,若是那名女子剛經(jīng)房事,她都能看得出來。她與玦兒當(dāng)場爭執(zhí)起來,湘兒立誓,若是看錯,她便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這個……湘兒倒真是從未看錯。」 吳征面色古怪,柔惜雪臉上一紅。瞿羽湘也是吳府內(nèi)宅女眷,吳征這個從未看錯的結(jié)論,自是府上諸位夫人之間的旖旎趣事了。 「之后我們以此為機,誆了霍賊一回,菲菲殺了戴宗昌?;剡^頭與索前輩對質(zhì),她什么都不肯說,只勸我娘與你不要再有齟齬,一同振興天陰門,終于坐化仙去?!龟懛奇痰氖乱蝾櫯纬鲎?,內(nèi)宅里誰都知道。吳征也不在柔惜雪面前避諱。 「雨姍忍辱負重,也是想查出霍賊的真面目。她……她不肯說都是為了維護我?!?/br> 吳征默然,當(dāng)年祝雅瞳所有心思都在自己身上,桃花山上她沒對柔惜雪援手已表明了所有態(tài)度。索雨姍當(dāng)時就算陳明實情,祝雅瞳同樣不會以天陰門為先。 「索前輩被侮辱之時,菩薩沒有顯靈,但我還是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我們該在菩薩座前分說清楚。」吳征踏入正殿,這里供奉著文殊菩薩金身。青獅足踏祥云趴伏著,菩薩側(cè)坐于青獅背脊,一腿盤坐,一腿垂下,雙手一持鎮(zhèn)邪除魔的遁龍樁,一捧勸化世人的金色經(jīng)卷。雙目半開合俯瞰正殿,明察秋毫,寶相莊嚴。 吳征上前撥燈芯,添油,點了六根香,柔惜雪陪在身旁,跪于蒲團上敲起木魚,咿咿呀呀念了篇簡短的經(jīng)文。女尼平日里大都是垂首低眉,又生就一張櫻桃小口,說話時唇瓣微張,只見貝齒羅列。現(xiàn)下她一手敲木魚,一手立在胸前,微揚著頭閉目念經(jīng)。因此吳征在她身邊燃香時才得以見她那條顫動的嫩舌。 與常人不同,這條嫩舌的色澤極其特別。常人的舌色多為淡紅,或是深些的嫣紅,柔惜雪的則不淡也不嫣。即使吳征前世色彩多樣的畫筆里,這種顏色也顯少見,是在可愛中又顯性感的水紅色。經(jīng)文駁雜,音調(diào)特異,念起來時香舌連顫,看得吳征即使身在莊嚴的佛堂,面對一名剃度的女尼,依然心中大跳。 青煙裊裊升起,吳征待柔惜雪的經(jīng)文念完,分了三支香給她后在蒲團上跪倒,道:「很多心里話,我當(dāng)著菩薩的面說,不敢打誑語。你若覺得有甚么地方不妥,也當(dāng)著菩薩的面提出來。」 出家修行人與眾不同,尤其柔惜雪是正式剃度出家。像天陰門這樣的佛門正宗,出家之難難于上青天,柔惜雪當(dāng)年也是歷經(jīng)重重考驗才得以剃度。吳征與柔惜雪之間有了情感,自然不能再讓她孤身一人清修,迎回吳府內(nèi)宅也是遲早的事情。現(xiàn)下的心愿便是讓她還俗,否則有了這一層身份的牽絆,一切都束手束腳,兩人之間又怎能好好相處? 「弟子雖不明佛法,也曾聽說菩薩以大慈悲,大智慧,發(fā)普渡世間疾苦的宏愿。今日蒙柔惜雪師太援手救得性命,弟子與柔惜雪之間也有情愫在身。有情人當(dāng)成眷屬,弟子愿誠心迎娶柔惜雪,結(jié)百年好合,終生不負。菩薩在上,若有罪過,請菩薩降罪弟子一人?!?/br> 柔惜雪大吃一驚,萬想不到吳征居然敢在金身之前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剃度出家便是終身侍奉佛祖,吳征要她還俗,分 明是對佛祖的大不敬,這樣的罪過如何承擔(dān)得來?她驚聲叱道:「菩薩座前不可胡言亂語,誰要,誰要……」 「有話好好和菩薩說,出家人不要動怒,小心犯嗔戒?!箙钦髯隽藗€鬼臉,笑道:「佛祖菩薩俱有大智慧,寬宏大量,既然有情,為何不可?」 柔惜雪一時語塞,吳征雖沒學(xué)過佛法,也不會打機鋒,但每一句都說中佛法里難以說清之處。女尼定了定神,舉香祈祝道:「貧尼已許下誓言,這一生青燈古佛侍奉世尊。貧尼對吳公子動情本就犯了戒已是大大不該,焉能錯上加錯再毀棄諾言。貧尼動情,是貧尼的錯,與吳公子無關(guān),罪業(yè)當(dāng)由貧尼一人承擔(dān),請菩薩明鑒?!?/br> 「青燈古佛侍奉世尊固然沒錯。但是弟子以為,若世上人人青燈古佛,清心寡欲,則世上人人無后。不過百年,人族不復(fù)存在,其余鳥蟲走獸也是一般。世間不可無修行人傳播善心善念,同樣要有人傳宗接代。二者各行其法,各行其是,相輔相成,并無一定的對錯之說?!箙钦魇终妻q證法,說起來頭頭是道,已經(jīng)遠超柔惜雪的佛法所學(xué),縱使世上所有高僧齊聚一堂,這一點同樣難以辯駁。 柔惜雪聽得檀口微張,原來就連吳征選中文殊院,也大有講究。佛法的最高境界講究六根清凈,無欲無求。文殊菩薩的前世可是龍尊王佛,以文殊菩薩的修為早可成佛,但他偏偏不肯,只愿以菩薩之身救世間疾苦,與觀音菩薩的倒駕慈航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文殊,觀音兩位菩薩所為,又與佛法所追求的無欲無求境界又背道而馳。吳征想自己還俗,豈非也是一種倒駕慈航?來文殊菩薩面前訴說求允可,從所慮周全上來說簡直令人叫絕。 可是還俗不是計策是否高明。天底下無數(shù)寺院,還俗者眾多,但還俗終究違背了誓言,傷害了佛法修行。佛門不禁還俗,還俗卻是佛門中的惡。 有惡就有果報,以柔惜雪的身份地位,便是一種大惡。她無法辯駁吳征的理論,也不愿囫圇似地打機鋒混賴過關(guān),心中電閃雷鳴,生出無窮驚懼,唯恐佛祖震怒即時降下天罰,將膽大妄為的吳征打入地獄。 她雖已動情,卻從未想到這一步。兩人之間天差地別,即使互知情愫,柔惜雪也未想過要與吳征發(fā)生什么。吳征摟著她躍下閣樓,又與她長街攜手共游,訴說往事時也有些親昵。柔惜雪雖芳心可可,卻不曾想過還要逾越。至于兩人間的親昵,先動情的是她,罪孽自然由她一人承受。她只消一人承擔(dān)因果即可,不連累吳征之下,心安理得。 哪曾想?yún)钦鞅人氲眠h得多,也大膽得多,緣止于此顯然不是這個少年郎所能滿足的。若要還俗,女尼起的因,果報卻將加諸二人身上。柔惜雪額頭滿布香汗,她對吳征已愛到骨子里,哪肯他沾染上半點罪孽,可要阻止他又全無半點計策,越想越急,越想越怕。 「我們心地赤誠,不行惡事,布施人間,與修行人無異。行善,不論是否剃度出家,為惡,一樣不論是否剃度出家。佛祖寬宏大量,仁德布于天地,連放下屠刀的十惡不赦者都能見諒,更加不會怪罪我們的?!?/br> 吳征又搬出一套難以辯駁的說辭來,柔惜雪蹙眉搖首道:「不是的。佛祖當(dāng)然不會怪罪我們,可凡事皆有因果,你……你會因我牽連受罪孽?!?/br> 「若有,那就這一生多多行善來還,若還不上,那就受吧,我愿意。」吳征笑道,有種無所謂的灑脫,亦有種無所畏懼的決然。 「罪過,罪過?!谷嵯а┨ь^愕然呆望,菩薩的目光和從前一樣,低垂,威嚴又慈祥和善。與她從前落于賊黨之手,無數(shù)次地想詢問一條出路時一樣,永遠猜不透神佛們的想法與示意。但她依然對報應(yīng)深信不疑,賊黨給自己的侮辱,一定會受到報應(yīng)。同樣,吳征要自己還俗,同樣要承受因果。以吳征的俠義心腸,菩薩未必會怪罪,但將來的事,誰又說得準(zhǔn)呢? 女尼慢慢垂下頭,雙掌合十并攏著低聲道:「你一定要我還俗?」 「沒有啊?!箙钦鲀墒忠粩偀o辜道:「我只是想娶你過門?!?/br> 頭半句讓柔惜雪心中一松,后半句讓她心驚rou跳。想要駁斥他在菩薩座前不可胡言亂語,可與他真誠又不可置疑的目光一對,芳心怎么也硬不起來。才剛下了決心,今后不忤逆他,現(xiàn)下又要對他說不么? 「你不后悔么?萬一,萬一有什么罪孽因果?!?/br> 「不重要。我舍不得你一人孤苦伶仃,更舍不得你已嘗遍了人間疾苦,今后還沒人來疼來愛?!?/br> 「罪過,罪過?!谷嵯а┯职V了,連手中香被燃去了大半,香灰掉落下來才驚覺。 「啊喲?!箘偮湎碌南慊襣untang無比,卻未沾上自己嬌嫩的肌膚。吳征的大手一伸,將香灰接在手里??粗粻C紅受創(chuàng)的大手,柔惜雪再無猶疑,舉著僅剩的香心中祈祝道:「菩薩在上,弟子妄動凡心罪孽深重,然愛慕之心無法稍卻。吳先生稟性善良待人至誠,是赤誠良善的君子,全因弟子犯戒,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