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來他也就不問了。

    任由無數(shù)個版本的畫面在他腦海里打架。

    他記得好像是布魯斯來了。

    蝙蝠的披風掠過空中，為人父的憤怒讓他一往無前，他燃燒的怒火讓他擊殺了小丑，他寬闊的臂膀讓他將提摩西擁入懷中。

    似乎每次他想到這里都會感到釋然，好像他真的能從記憶之中感受到布魯斯懷抱的溫度，阿卡姆的冷氣開得太冷了，他指尖都是麻木的，但是布魯斯是溫暖的。

    或許這個版本是真的呢。

    但他也記得達米安的臉，記得對方將他從層疊破碎的瓦礫下翻找出來，他嘴緊緊抿著，綠色的眸子混在燈光里晃啊晃，像是夜空中的星光，很遠，但眨一下，又離他很近。

    也許這才是真相呢？

    達米安總是有無窮無盡的保護欲，他又那么聰明，是他的話一定能夠找到自己的，對吧？

    不過提摩西總又覺得他還記得自己拖著一身的鮮血傷痕，撕下破碎的上衣包扎起腹部剖開的傷口。或許這一個傷口就是他丟失器官的元兇？可能吧，那個也不重要，畢竟他腹部的傷口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

    他穿過走廊，他破解開電子鎖，他小心翼翼地走最陰暗的角落，因為他沒法清理掉自己一路走來落下的血腳印，他不想被巡邏的人發(fā)現(xiàn)。

    仔細想想他好像還能想起那些他混沌之中努力記住的巡邏路線，千算萬算出這樣一個絕佳的時機，在這一刻謀算逃離。

    他記得那一天撞上了小丑幫火拼，趁著他們注意力被轉(zhuǎn)移的時候順著陰影跑出去，流彈擊中了他的背部的時候他卻連氣音都沒有發(fā)出。實際上，他似乎是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中彈了的，這樣簡單的疼痛已經(jīng)是可以被忽略的東西了。

    他能想起他手腳并用爬過污泥，他能想起他跌跌撞撞赤腳走過崎嶇的路，他能想起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跪坐在韋恩莊園前面。

    也許去警察局或者醫(yī)院更加快捷方便，他為什么不去呢？

    或許這個記憶是假的吧？

    不然何必舍近求遠。

    總不能是為了向公眾暴露蝙蝠俠的身份吧？

    以前的他再傻也不至于那樣做。

    ……啊，對了。雖然如何逃離的記憶想不通哪個是真，但是總有他能確定的東西。

    那就是他回到韋恩宅的時候見到了杰森。

    在他“失蹤”的時候被韋恩家收養(yǎng)的孩子，他的弟弟。

    畢竟他此前從未見過這個孩子，所以見到杰森的記憶，應(yīng)當不是在他被囚禁的時間里幻想出來的。

    一個從街頭被撿到的孩子，一個穿上披風的孩子……就好像他一樣。

    與自己不同的是，對方是真正屬于哥譚街頭的孩子，似乎對這樣金碧輝煌的韋恩大宅有一些隱藏得很好的不知所措。

    于是提摩西記得自己對他笑了。

    他應(yīng)當憤怒的。

    他應(yīng)當怒火中燒，應(yīng)當撕碎一切，應(yīng)當聲嘶力竭指責這個家將他拋棄得如此之快，應(yīng)當用對方的鮮血來祭祀自己的痛苦。

    一個……代替品。

    但提摩西笑了。

    他這段時間笑得太多了，笑氣讓他完全沒法控制住自己發(fā)笑的欲望。

    可他此刻終于……笑得發(fā)自內(nèi)心。

    一個代替品？

    他感到高興。

    這樣的話，他不那么努力逃跑也沒關(guān)系了。他就此死去的話，大家也不會那么的難過了。

    或許在很多年以后能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也或許找不到。

    但時光會讓一切淡去。而在這段時間里有另外的人能夠陪伴著自己所愛的家人們，能有個體貼的孩子讓這座沉默的莊園熱鬧起來，提摩西感到如釋重負。

    韋恩父子都是同一個倔強的死脾氣，一直放他們兩個呆著會出事情的。

    他們需要阿爾弗雷德，但阿福是沒法讓他們鮮活起來的，他們兩個家伙都需要“被需要”。

    一個年幼又有活力的孩子。

    如果自己不在了，能有杰森這樣的孩子生活在這里，那真是太好了。

    他不需要那么竭盡全力地頂著混沌的大腦和身體的劇痛去無數(shù)次不斷嘗試策劃和執(zhí)行逃跑的……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他不是逃出來了嗎？

    他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他已經(jīng)安全了，他已經(jīng)……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他是不是還沒有逃出來？

    他聽到笑聲就在耳邊，感受到血液從身體里流出，混沌和幻象在大腦里瘋狂舞動。

    好像自己從未走出過那個房間。

    “提姆——”

    很遙遠的地方有人喊他。

    “提姆——??！”

    另外一個聲音加入進來。

    提摩西恍惚一下，一雙金色的眼睛在他面前閃過，恍然間他漸漸看清了路燈的光落下來。

    “你還好嗎提姆？聽得到我說話嗎？”

    巴特擔憂地看著他。

    提摩西還沒有回過神來，但是他已經(jīng)反射性地回到：“沒事，我挺好的，有點走神了……你剛剛說什么嗎？”

    他不著痕跡地晃了一下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然后他看到了杰森的視線，比起巴特更充滿憂慮。他好像想要說什么，但是礙于巴特在這，他終究什么也沒說。

    他不說也挺好的。

    提摩西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