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時間已過去了許多。東方夫人一直緊緊地盯著朔月，盡管那張面龐與自己如此相像，可她卻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夠似的。

    炙熱的蠟油堆了許多，漸漸滴落到銅燭臺下面，積聚成小小的冷卻的一團。

    東方夫人猛然一驚，大夢初醒般站起身來：“林遐……林遐應(yīng)該要來了，你們快走。別讓他們發(fā)現(xiàn)你在這里。”

    她匆匆挪開視線，語速快起來：“林遐若是走密道怕會撞上，你們從這邊正門走……他派人送飲食都從這里走，你們悄悄出去，千萬小心?！?/br>
    被母親溫涼的掌心抓著手臂推搡著進了門，朔月又回頭道：“我會救您出去?！?/br>
    夫人搖搖頭，沒有說什么，只是又催促他們早日離開，安全為上，在朔月沒看見的地方，眸中掠過一絲悲涼。

    那一點異樣情緒沒有被朔月捕捉，卻原原本本落進了冷眼旁觀的謝昀眼中。

    遙遠的東方露出魚肚白，星月漸漸隱入層云，這漫長的一夜終于露出了尾巴。

    小門打開，熹微晨光中，紅嘴山雀撲棱一下飛去了天空。有生之年，即使巢xue碎成齏粉，它大概也不會再找人類幫忙了。

    第77章 起火

    長生門長長的樓梯下，朔月步伐匆匆，正欲上樓，卻遇上了林遐。

    ——還好，時間不算太晚。

    瞧見朔月，林遐有些意外，來來回回打量著完好無損的少年：“出去了？”

    “剛醒不久?！彼吩绿谷坏?，“陣法出了問題，我見大人不在了，正要去找——大人去哪了？”

    “陣法多變，一次不成功也正常，這次就先到這里罷?！绷皱谝环ㄇ檫_理的模樣，引著朔月向外走去，冷不丁道，“見過他了？”

    朔月惑然回頭：“誰？”

    林遐盯著他半晌，搖頭笑道：“沒什么?！?/br>
    “莊園里一直有侍衛(wèi)巡查，我已告知他們今日你會來，只怕他們不認得你，反而沖撞了?！?/br>
    朔月和林遐一起往外走去：“倒是沒見過?！?/br>
    說話間二人已經(jīng)走到莊園門口，門前停著一輛馬車，車夫見到林遐，立刻恭恭敬敬下車行禮，看都沒多看朔月一眼。林遐笑道：“知道你還要回宮，馬車已經(jīng)給你備好了，路途不近，馬車也還算舒適，可以休息一會兒?！?/br>
    何止是“還算舒適”。朔月?lián)u搖頭，道：“不知林大人可還記得與我的交易？”

    “那是自然。”車夫識趣兒地駕車離開幾步，林遐卻從袖中取出一枚香囊遞給朔月，“前些時日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找你的母親，奈何去晚了幾步，只找到一枚落下的香囊。”

    那是一只不算特別精巧的香囊，在集市上隨處可見，幾文錢便能買到一只。朔月不接，淡淡道：“無憑無據(jù)，便是林大人街頭隨便買了個香囊送我，我也不知道?！?/br>
    林遐像是早知他有此一問，將香囊翻過面來給他看：“這香囊上的繡紋，你可認得？”

    香囊正面是再尋常不過的花鳥紋樣，可是背面不起眼的角落處，卻繡著一條金色的銜尾蛇。這銜尾蛇出現(xiàn)在每一個擁有不死之身的長明族人心口。

    見朔月愣愣出神，林遐了然一笑，略微強硬地掰開朔月攥著的手，將香囊塞進他掌心：“不信我也無妨，我正派人繼續(xù)搜尋你母親和族人的蹤跡。五日后你再來此地，我必然讓你親眼見到自己的母親?！?/br>
    天邊漸漸露出一絲魚肚白，身后的巍峨莊園在天光中漸漸顯形，卻再度沒了人聲。只有無窮無盡的黑夜才能容納這荒謬的長生一夢，到了白日便關(guān)門閉戶，藏起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香囊藏在掌心，謝昀早已經(jīng)不見蹤影。

    馬車搖搖晃晃，將偌大莊園落在身后。朔月靠在柔軟的車壁上閉上眼睛，倦怠如潮水般襲來。

    回宮的第一件事是去見謝從瀾，將山林別院中發(fā)生的事情告知他——自然，略去了謝昀和東方夫人的部分，只提及了易命陣法，又說偷聽到林遐與手下的對話，提及了走私販賣、所得銀錢聯(lián)絡(luò)官員、豢養(yǎng)私兵一事。

    病榻上，謝從瀾斂眉，道：“果然如此?！?/br>
    “一路辛苦?！睂⒁粦?yīng)事項布置下去，他重新看向朔月，拍拍他的手，“有勞你了?！?/br>
    整個慶元宮都氤氳著苦藥氣息，謝從瀾的臉色亦實在蒼白，即使下一刻便國喪看起來也合情合理。朔月蹙眉道：“陛下身體還好？”

    “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謝從瀾一幅無所謂的模樣，倏爾又笑道，“擔(dān)心朕嗎？還當(dāng)你巴不得朕早日病逝呢?！?/br>
    這話很是嚴重，輕飄飄的一句話，不知要讓多少大臣汗如雨下抖若篩糠，只是朔月仍舊跪坐榻前，安然道：“陛下是明君，我自然希望陛下長命百歲?！边@是真心話。

    或許是年紀更長、蟄伏更久的原因，他比起年少意氣的謝昀更懂得徐徐圖之的道理。而從個人的情感上來說，他又沒有謝昀那么重感情，病弱之軀下是與外表不符的冷硬心腸和殺伐決斷。

    縱使謝從瀾有再多私心，但他是個很好的皇帝。這一點毋庸置疑。

    縱使自己后悔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但他也不會為了一己私念，希望一位好的皇帝早日病逝。

    朔月平靜地回應(yīng)著謝從瀾探究的目光。

    很久很久以前，他與謝昀擬定過新的契約。

    遵從契約，不僅僅是用不死之軀保護皇帝，無條件服從皇帝的命令，亦要守護大周海晏河清。如果來日的皇帝亦如謝從清那般荒唐的話，他早已折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