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作者:白芥子) 第17節(jié)
他回神接過,猶豫著想說點什么,傅逢朝卻已靠向身后墻壁斂目耷下眼,像是疲倦至極之后的閉目養(yǎng)神。 梁瑾便只將注意力落到手中相機上,一張一張照片翻過去,全是傅逢朝進山爬山一路上拍下的畫面。 山路陡峭奇險,光是看著便叫人暈眩,傅逢朝不但親自爬上去了,還拍下了這些照片。 梁瑾只覺心頭滋味格外復雜。 繼續(xù)往后翻,后面還有一段日落的視頻影像。 同一場日落,比他傍晚時在海灘邊看到的更波瀾廣闊。 他盯著這段播放中的影像,陷在自己的情緒里略微失神,便沒有注意到傅逢朝已經(jīng)睜開眼,定住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臉上,若有所思。 “這些照片和視頻,是拍給梁玦看的?!?/br> 傅逢朝開口,語速很慢,他或許也確實很累了:“這十年我去過很多地方,拍過很多這樣的照片,想著等以后我能見到他的時候,他問起我,可以多一些話題和他聊天。免得時間太久,或許還要幾十年,有一天他會忘了我?!?/br> 夜沉時分,無人的醫(yī)院走道里格外安靜,傅逢朝的聲音就這樣不輕不重地叩在了梁瑾心上。 他抬頭對上傅逢朝看過來的目光,卻做不到像傅逢朝一樣坦然。 他虧欠了這個人太多,越是清楚知道,越懦弱不敢面對。 梁瑾將相機還回去,小聲道:“那這些你都好好留著吧?!?/br> 僵了幾秒,傅逢朝才接回,垂下眼摩挲了一下手中相機,片刻后自嘲一笑。 助理買回來的熱三明治梁瑾吃了兩口,又覺得沒什么胃口,重新放下了。 酒店的車已經(jīng)開到醫(yī)院門口,助理將傅逢朝扶上車,自己坐去了駕駛座。 梁瑾也只能坐進后座,一路無話。 傅逢朝似乎又冷淡下來,拒人于千里之外,并非他的錯覺。 到酒店之后他們便各自回房間,梁瑾發(fā)消息跟陶泊說了一聲。 陶泊連著回復幾條—— 【你什么時候變這么熱心了?好奇怪?。俊?/br> 【要是那位傅大少是個女人,我都懷疑你對他有意思了。】 【你不用回我,我自己說,我胡言亂語的,哈?!?/br> 梁瑾卻體會不到半點玩笑的心情,他走出房間露臺,點了支煙,放空片刻。 這里的房間也是獨棟別墅,坐落在熱帶密林里,四周滿是高大棕櫚與芭蕉,林間棧道縱橫,藏于密密匝匝的灌木叢中,再往前去,是夜下的海。 一支煙抽完,梁瑾沒有絲毫睡意,自露臺下去,步入林中。 他跟著頭頂最亮的那顆星漫無目的地朝前走,不知走到了哪里,卻在抬眼間又看到傅逢朝,同樣在前方房間的露臺外抽煙。 和昨夜相似的一幕,這一次卻離得過于近了,幾步之遙的距離,傅逢朝的目光落過來時,他已經(jīng)沒辦法像昨夜一樣不動聲色地離開。 于是硬著頭皮走上去,提醒道:“醫(yī)生說你不能久站,別一直站這里了?!?/br> 傅逢朝卻不出聲,嘴里咬著煙,在吞云吐霧間凝著他,煙霧背后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 梁瑾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心慌,但沒有表露出來:“你早點休息吧。” “你剛在看我?”傅逢朝忽然開口。 “沒有?!绷鸿乱庾R否認。 “那你在看什么?” 梁瑾回答不出來,他確實是在看傅逢朝,昨夜是,今夜也是。 傅逢朝想起當年,他和梁玦第一次約會,那時他也是這樣問被他抓包偷看他的梁玦,梁玦因為羞惱兇巴巴說著“不能看嗎”,主動貼上來吻他。 那是他跟梁玦之間的初吻。 捏著煙的指尖貼著唇瓣停住,仿佛還能感知到曾經(jīng)留在這里的溫度。 傅逢朝的眼里也有瞬間的放空。 梁瑾看著他的動作,在怔神間回憶起同樣的從前,少年人的沖動和莽撞都已經(jīng)是曾經(jīng),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得不到。 但又不甘心。 傅逢朝在手邊煙缸里抖了抖煙灰,重新抬頭時眼神愈復雜。 “梁總,你跟梁玦像嗎?” 梁瑾的呼吸滯了一秒:“……為什么問這個?” “梁玦說不像,”傅逢朝直直看著他的眼,“他說你跟他除了長得一樣,個性截然不同,我本來也以為不像。” 梁瑾啞然。 “你是他嗎?你如果不是,為什么要一再讓我產(chǎn)生錯覺?”傅逢朝抬起的手點了點自己太陽xue,“梁總,我這里沒那么清醒,你可以當我有病,治不好的那種,我不想病得更厲害?!?/br> 傅逢朝說著“有病”時,像眼里原本那一點微渺的亮意也隨之熄滅,只剩夜的無邊深黯。 梁瑾看著他這樣,只覺心臟被人緊攥住,整個胸腔都在疼,每一根神經(jīng)都被牽扯,無一幸免。 “對不起?!彼D聲道歉,除了重復這三個字,找不出任何別的詞。 “你沒有對不起我,”傅逢朝看著他,想著這個人還是這樣,連難過時眼睫耷下的弧度都與梁玦一模一樣,越是這樣越叫人迷惑,“我是看著你很煩,可你對不起我什么?是梁玦不要我了而已,你根本不用替他這樣過度關(guān)注我?!?/br> 梁瑾本能否認:“他沒有。” “沒有嗎?” 傅逢朝自嘲諷笑。 梁瑾又一次被他問住。 無論是傅逢朝以為的梁玦為了救別人放棄生命,還是他所選擇的自我抹殺,其實都一樣,一樣是將傅逢朝排除在外。 當年他確確實實舍棄了傅逢朝。 站了太久傅逢朝一只手撐住了旁邊的木質(zhì)扶欄,稍稍靠過去,既疲憊,腳踝傷處的疼痛也讓他格外不適。 梁瑾回神,伸手扶了他一把。 傅逢朝忽然反手扣住了他手腕,用力捏緊,眼神格外兇厲:“你如果不是梁玦,就別來招惹我?!?/br> 梁瑾甚至沒有做出反應,傅逢朝已經(jīng)松開手。 他下意識回握住過去,傅逢朝神色一頓,梁瑾如被他目光燙著一般放開。 “抱歉,”他只能道歉,極力壓下心頭驚浪,避開了傅逢朝的眼神,在還能呼吸前勉強說,“……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br> 梁瑾離開,身影很快遠去。 傅逢朝垂眼,面無表情地盯著剛被他碰觸過的指尖,輕輕摩挲過去。 第19章 神明驚醒 一大早陶泊也飛來大島上,昨天還說著這邊沒什么好逛的人,今天又興沖沖過來。 “我一個人玩多無聊,不來這里能怎么辦。” 他已經(jīng)后悔找梁瑾這個度假搭子了,這幾天沒把他給悶死。 梁瑾在酒店大堂接到人,打算去吃早餐,碰上傅逢朝的助理出來退房。就他一個人,提著行李箱現(xiàn)在就要走。 “你們今天就回去?”打過招呼后,陶泊隨口問。 “我臨時有工作,先回去了,”助理解釋道,“我老板明天要參加他一個朋友在別的島上的婚禮,還得晚兩天?!?/br> “他一個人?”陶泊有點懷疑,“他腳不是傷到了?行不行???” 梁瑾雖沒出聲,也不免擔憂。 助理說道:“我今早去看他,已經(jīng)好不少了,慢點走路問題不大,能不走當然最好,只希望他今天別到處亂跑了?!?/br> 他說著再次跟梁瑾道謝,一大早就有人將他們行李送過來,確實省了他們很多麻煩。 說了幾句話,助理離開,梁瑾和陶泊去餐廳。 吃著早餐,陶泊問起梁瑾今天打算做什么,梁瑾想著傅逢朝的事,勉強回神,想了想回答:“就在這附近隨便逛逛吧?!?/br> 陶泊就知道他會這么說,很無語:“我去浮潛,你去嗎?” “不想去。”梁瑾沒什么興致,“你不是怕水?還敢去浮潛?” “我什么時候怕水?。俊碧詹磮詻Q不承認。 梁瑾一句話揭了他的老底:“七歲時掉游泳池里差點淹死,連著做了半個月噩夢,我還以為你從那以后都不敢碰水了。” 陶泊尷尬笑了:“好吧,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至于不至于。不過說起來,那次多虧了大表哥你一把將我從水里撈起來,要不我這條小命就真玩完了?!?/br> 梁瑾卻道:“不是我?!?/br> 陶泊一愣:“怎么不是你?我記得是你救我的啊?!?/br> 梁瑾切著餐盤中的面包,小聲說:“是梁玦救了你?!?/br> “?。俊碧詹床恍?,“不對吧?我怎么記得是你?那小子之后倒是跟我提過兩回,我一直以為是他故意誆我,想要我叫他做爸爸才那么說的?!?/br> “他有必要嗎?”梁瑾無奈。 “那誰知道,我真以為是你啊,我怎么會記錯了?”陶泊有點懷疑人生。 梁瑾微微搖頭:“你那時才幾歲,被嚇到了認錯人很正常,真是他?!?/br> “你倆有那么像嗎?這我也能認錯?不過那小子以前是經(jīng)常這樣,故意扮成大表哥你逗我……”陶泊嘀嘀咕咕一陣,終于信了,又有些感慨,“那我倒是真欠了他的,可惜也沒機會還了。” 梁瑾沉默吃東西,沒再接腔。 陶泊不清楚當年車禍的事,這小子那時人在北美念高中,大半個月后才收到消息,特地飛去另一個州找已經(jīng)成為梁瑾的自己求證。 他能在那場葬禮上騙過傅逢朝,又怎會騙不過陶泊。 陶泊像忽然想到什么,抬眼一瞬不瞬地盯上他。 梁瑾下巴點了點他的餐盤:“你不吃東西盯著我做什么?” 陶泊的視線在他臉上仔細逡巡:“我說啊,你真是大表哥嗎?不會是我又認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