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她還喜歡把食物叼到樹上去，藏起來。哪怕花豹自己不能吃完, 也不允許別的野生動物分享。

    對方的生物特征映照進陸渺的腦海。他脊背緊繃，呼吸一下子變得低微，透著一種小心翼翼。極為安靜地過了半分鐘，那條尾巴沒有其他的動作。

    豹子的皮毛要稍微粗糙一點，卷在他光裸的后腰上。

    陸渺稍微動了動，程似錦沒有反應(yīng)，他一點點轉(zhuǎn)過身，伸手輕輕觸碰她的尾巴，用指尖試圖挑開豹尾。

    大貓們向來矯健兇猛，力道跟陸渺這種小型貓科動物完全不同。他試探的動作只讓程似錦覺得有點癢，不用力根本挪不開分毫。

    陸渺抖了一下耳朵，鼓起勇氣，抓住她的尾巴拉開，卻被尾巴尖兒啪地一下抽了手背，白皙的手背瞬間落下一個軟鞭拂落般的紅痕。

    陸渺下意識地飛快縮回手，這一刻，程似錦終于抓著他抱得更緊、更用力，懶洋洋地問了一句：“想回家？”

    他的心跳的很厲害，懼怕跟一見鐘情的愛慕要命地糾纏在一起，讓陸渺糾結(jié)得不得了。

    “總不能……住在你這里吧?！彼吐曊f。

    程似錦道：“為什么不行？”

    “我家人會擔(dān)心的?！?/br>
    她的手越過陸渺身前，從他另一側(cè)摸索了一下，拿起昨夜被扔到角落的手機，打開屏幕。上面是一條短信記錄，這個沒有備注的號碼讓陸渺非常熟悉。

    內(nèi)容是，請她多關(guān)照陸渺，他還不夠成熟，脾氣像個孩子。

    言辭語氣，一看就是出自父親之口。陸渺呆了半晌，道：“……就、就不覺得把我放在你身邊很危險嗎？”

    程似錦道：“你猜他們把你送來相親的時候，知不知道這有些危險？”

    陸渺不說話了，他垂下眼睛，一股無法表述的傷心醞釀起來。這股受傷的情緒支撐著他的脾氣秉性，貓這種生物天生叛逆，就算很怕她，此刻也裝作沒這回事一樣，從程似錦身邊逃走，離開被子，撿起床邊扔在室內(nèi)秋千的衣服。

    程似錦的臥室里放著一架鋪滿絨毯、十分柔軟的室內(nèi)秋千，坐上去的時候晃動得會讓人覺得失重。

    小貓一聲不吭地鬧別扭，似乎在生家長的氣。

    程似錦含笑看著他，見到陸渺低頭穿衣服的背影。他雖然還年輕，但身材同樣展露了貓科動物天生獵手的特質(zhì)，長腿窄腰，脊骨線條流暢如游魚，從肩膀到腿根，他的整個背都布滿了零星的咬痕，抓撓勒緊的跡象，還有被壓著一晚上、肌膚流露出的輕微泛紅。

    小少爺穿好衣服，回頭看了程似錦一眼。她側(cè)臥著，長發(fā)凌亂地覆在肩頭。陸渺喉結(jié)微緊，居然有一瞬不舍得走出這個房間。

    但他還是道：“我……”小小地停頓了一下，組織措辭，“我又不是你的獵物，才不要被你放在家藏起來?！?/br>
    同為貓科，他可太了解程似錦在想什么了，就像她也清楚自己的習(xí)性一樣。

    “我不知道你是一頭金錢豹?！标懨斓皖^系上襯衫的扣子，逃避都逃避得仿佛很有道理，“我要回去考慮一下?！?/br>
    程似錦笑了笑，說：“那你不會考慮得太久吧？”

    陸渺那條細長柔軟的尾巴輕輕擺動，在程似錦略顯柔和的態(tài)度面前，小貓也沒那么怕了：“說不定呢。要是你還像昨天那樣……那樣很過分地對我的話，我就不要跟你約會了?！?/br>
    程似錦點了點頭，微笑道：“好啊，去吧?！?/br>
    她這么好說話？

    陸渺半是懷疑，半是感動。他走到門口，想了想，又折返過來低頭親她，親完耳尖發(fā)燙，什么也不說就走了。

    程似錦看了一眼時間，現(xiàn)在是下午的三點二十五分。

    過了五分鐘左右，正廳掛鐘走到標準的三點半。門口又如她所料地響起一陣腳步聲，陸渺再次打開門，神情嚴肅，很認真地道：“樓下的守衛(wèi)不讓我出去?！?/br>
    程似錦點頭。

    他下意識地睜大眼睛：“你告訴他們讓我離開，你們家連看門的都是很可怕的大型rou食動物，他們擋在門口，我不敢自己過去……”

    話音未落，陸渺突然醒悟過來。

    守衛(wèi)不讓他出去，本質(zhì)上其實是程似錦不允許。她只是假裝得很和氣，其實根本就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程似錦聽到他語句中途消失，悠閑地拍了拍床邊，姿態(tài)慵懶，那條粗壯的短絨豹尾伏落在床上，斑紋清晰，如一道蜿蜒的山脈。

    她說：“喵喵，把你剛剛穿上的，再脫下來。”

    陸渺：“……”

    他磨了一下尖利的牙齒，別過頭去。

    她輕聲嘆息著道：“要我動手去抓你么，我很久沒捕食過了。”

    陸渺寒毛倒立，隱忍屈辱地走過去坐在床邊，把才穿好的衣服扣子解開，他脫到一半，眼眶里已經(jīng)一片濕潤，說話時輕微哽咽，好像被欺負得要哭了：“不要吃掉我……我很難吃的?！?/br>
    程似錦伸手把他撈進懷里，重新抱住，懶散地道：“真的難吃么，我嘗嘗?！?/br>
    陸渺埋在她懷里，委屈膽怯，不敢說話。他被對方勾住下頜，扳著臉頰咬了一下唇，唇瓣一下子紅腫起來。他低低地哼唧了一聲喊“痛”，小聲賣可憐，這頭花豹才沒有咬壞他，只是抱著他睡覺。

    陸渺覺得他就像是被她叼走的食物，被放在了離地十幾米的樹上，沒有別的捕食者可以染指。

    -

    程似錦把他留在別墅里住了一段時間。

    這期間陸家的人過來探望過一次，不知道跟陸渺說了什么，雙方不歡而散。小少爺渾身的幽怨氣息成倍增長，在家畫畫寫字、思考貓生的時候，看上去都像是電視劇里被虐待的啞巴新娘……新郎。

    程似錦對他穿什么衣服，吃什么東西，都要非常嚴格的把控。陸渺從未有任何一刻這么深深地意識到自己被豢養(yǎng)。他千方百計地想出門，然后每一次都被無情地擋回來，連守衛(wèi)那關(guān)都沒有度過。

    直到有一日，一個晴空萬里、陽光和煦的冬日午后。陸渺在筆記本上寫第四次出逃計劃，沒有寫完，對著計劃思考的時間里，視線挪動，望向窗外。

    他見到在陽臺上曬太陽的程似錦變回了原型。

    對于大貓來說，用原型曬太陽似乎更舒服、更符合本能。在陽光的映照下，那片金黃色皮毛幾乎閃著光，酷似銅錢的梅花黑紋印在上面，皮毛充滿光澤，濃密柔順。她是妖怪，體型完全超過正常的雌性金錢豹，看起來起碼在一百五十千克以上，豹耳有一點短，狀態(tài)很放松。

    他手里的簽字筆啪嗒一聲掉下來。

    在她的手里……逃走？

    程似錦的爪子那么大，十分寬厚，她爬樹還爬得特別好……嗅覺靈敏，視力優(yōu)秀，連聽覺也是貓科動物一貫的好。

    陸渺信心喪失，趴在桌子上半天不想動彈。他默默地把逃跑計劃撕掉，扔到垃圾桶，剛剛?cè)拥艏垐F一抬頭，方才還在曬太陽的花豹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

    他跟那雙眼睛只距離不到十公分。

    交織在一起的guntang呼吸，豹子長而敏感的胡須。他的鼻尖幾乎碰到她拿來衡量獵物體型的地方，倉促后退的時候，對方輕盈地撲倒了他。

    對于程似錦來說，這只是輕輕地抓住他。

    但陸渺卻被牢固地摁在她身上，厚實的rou墊踩在身上，簡直不能呼吸，緊張地以為她終于要把自己塞進肚子里了。

    他下意識地縮起來，緊緊地閉上眼，感覺到對方長著倒刺的舌頭舔過耳朵。充斥著豐富血管和神經(jīng)末梢的貓耳一下子紅腫發(fā)燙，陸渺嗚咽了一聲，小聲哀求：“別咬我嘛……我明明有很聽話的?！?/br>
    程似錦對小貓的害怕并沒有一個具體的認知，她成為妖怪之后就再也沒有生吃過什么東西了，自然也不會對陸渺有獵殺的欲望，她只是把對方帶到曬太陽的地方，然后用身體壓上去，把他當自己的睡眠搭子用。

    皮毛蓋在身上，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冬季的寒冷。

    陸渺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他發(fā)現(xiàn)程似錦只是想抱著他睡覺和曬太陽而已。那種天然的恐懼逐漸消散，他感知到了對方心口強健的跳動起伏，大面積的柔軟皮毛抵在身上。

    好暖和。

    室外氣溫很低，但陸渺覺得哪怕零下幾十度，被她抱著都不會冷。她的皮毛實在是太厚太暖和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程似錦的爪子。

    好可愛……

    陸渺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怎么會對一只隨時能張口咬死自己的金錢豹發(fā)|情，不僅覺得她那么矯健、強大，線條健康而性感，竟然還覺得她可愛。

    他大膽地仔細撫摸，摁了摁她掌心里的rou墊。程似錦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干脆攤開給他摸，然后繼續(xù)小憩。

    陸渺察覺了這種縱容的態(tài)度。

    他的尾巴興奮地晃動，振作起來，伸手沒入花豹的絨毛里，描摹她身上的梅花斑點，鐘情和愛慕的感覺灌滿心口，被幸福感沖擊得暈頭轉(zhuǎn)向。

    第61章 貓的語言（4）

    她摸起來好舒服……

    陸渺很小心地撫摸, 指腹下的觸感讓人心軟發(fā)顫。他情不自禁地主動抱住她，窩在她的懷抱，讓自己陷入對方帶著淡淡香氣的蓬松絨毛里。

    他的畏懼不知不覺間迅速消退, 腦海里只剩下一片靜謐。在如此的寧靜當中，他莫名浮現(xiàn)了個念頭——要是能一直被她溫柔地抱著，就算被吃掉好像也……

    陸渺還未意識到自己這想法已經(jīng)鬼迷心竅, 非?？膳?。他想到一半，程似錦貼著他動了動，忽然用帶著倒刺的花豹舌頭舔了一下他的耳朵。

    rou刺倒伏，并沒有豎起來。大貓的舌頭很有殺傷力，哪怕此刻安全地收起刺，那種凹凸刮蹭的感覺還是讓陸渺猛然屏息。

    他的耳朵被舔得濕噠噠的, 絨毛滾成一團。陸渺放輕呼吸，見她半天沒有下口，才小聲說：“有點痛。”

    金錢豹發(fā)出低低的呼嚕聲。大貓也是貓，同樣具有這樣的習(xí)性。陸渺抖了一下耳尖，貓耳向后壓低, 一半用肢體語言告訴她自己有點害怕, 一邊卻又往她懷里縮，抱著她不松手。

    完全被對方蠱惑了。

    合適曬太陽的天氣并不算長, 到了傍晚時分，日光消散。程似錦恢復(fù)成人形, 她隨意地披了件外衣，懶倦地輕聲打哈欠, 視線低垂掃過去, 見到被她當睡覺搭子抱著的小少爺還沒醒。

    不僅睡得很沉，后面還變成山原貓本體, 毫不顧忌地往她懷里鉆，明明是被叼過來的，結(jié)果比她還愛睡覺。

    程似錦伸手把小貓抱起來。

    銀灰的皮毛觸手更加柔軟細膩，她把陸渺拎回房間，在夜間開始處理工作。

    落日的余暉徹底散去，窗外繁星璀璨。陸渺朦朦朧朧地不知道睡了多久，睜開眼時，臥室的門透出一條縫隙，映進來一線光芒。

    他的瞳孔盯著那道光，從床上跳下來，精巧小心地擠開門縫，走到程似錦的書房外，在門外徘徊不定，想了一會兒，用尾巴勾開把手，輕輕擰動，探頭。

    門的聲音很輕。

    但在小貓?zhí)筋^的同時，程似錦就注意到了。她隨著聲音響起抬眼，跟門口的小少爺對視了一眼。

    他被程似錦的目光定在原地。

    在這身體一動不動的三秒里，不知道小貓的腦袋瓜里究竟想了什么。他一步步后退，又用尾巴把她的書房門關(guān)上了，消失在門口。

    大概五分鐘后，腳步聲響起。陸渺推開門，換了一身看起來很乖巧的乳白色高領(lǐng)毛衣，把他脖頸、特別是喉結(jié)上的咬痕與紅印遮蓋住，他端著一杯溫牛奶，在程似錦的目光當中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把牛奶放在她電腦旁邊。

    程似錦看著他放下，看著對方似乎人畜無害的臉，把目光收回來繼續(xù)看文件。

    他沒有被驅(qū)趕。

    陸渺漸漸放松起來。他此前都沒有進過書房，跟其他的貓咪一樣，他也有很強烈的好奇心，送完牛奶，陸渺就又悄悄拿過來一張椅子，在程似錦書桌旁邊坐下，靜音玩消消樂。

    不時抬頭看一眼她。

    偶爾也會看一眼她的工作，只是看不太懂。

    程似錦沒有在意他出現(xiàn)在身邊，她的領(lǐng)地意識并沒有發(fā)作。陸渺比其他妖怪更能意識到這一點的可貴，他心中莫名雀躍起來，在書桌邊看了一會兒，又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兩個樹脂的小擺件，放在她的桌子旁邊。

    程似錦掃過去一眼，那是兩個招財貓的小擺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