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果然只是一個物件兒罷了，用字說得著實體現(xiàn)了身為奴婢的悲哀，琳瑯怔了怔，滿心酸楚，隨即道：“謹(jǐn)遵太太吩咐。”

    王夫人點頭道：“你去換出門的衣裳，雪下得大，該穿件大毛的?！?/br>
    琳瑯心念一轉(zhuǎn)，已然明白，榮國府的丫頭出門必要好生妝扮，少不得帶著鋪蓋東西，遂笑道：“有大毛的?！比ツ暝嘿p的一身衣裳中襖兒是大毛，才穿了三四次，依舊燦爛如新。

    王夫人道：“罷了，你去換了來讓我瞧瞧。”

    琳瑯答應(yīng)一聲，去了半日，果然換了一身衣裳出來，戴著賈母所賞的玉兔兒首飾，只是鐲子和戒指乃是按成人尺寸，世人又有厭金玉的說法，都道赤金素鐲最是村俗，故此琳瑯只戴了玉兔首飾中的簪子和耳墜，越發(fā)顯得面瑩如玉，眼澄秋水。

    作為榮國府上房的丫頭，年年都能得些額外的衣裳首飾，琳瑯些許存了幾件金珠簪環(huán)。

    北靜王府的兩個仆婦已被請到偏廳吃茶，王夫人看了兩眼，道：“你這打扮倒好，然褂子和裙子終究薄了些，出去穿著也冷，又不知北靜王妃留你幾日。我記得年下給大姑娘做了兩件斗篷，紅杏，你去拿一件來賞給琳瑯?！?/br>
    琳瑯聽了忙道：“當(dāng)不起?！?/br>
    王夫人笑道：“原說年下賞你一件大毛的，權(quán)當(dāng)先給你了！”又看包袱，只見兩個蔥綠軟綢桃紅里子的夾包袱，一個里頭包著一套八成新的皮襖棉裙和蓮青哆羅呢的褂子，一個里頭包著簇新的繡花棉襖和長坎肩，出門倒還穿得，王夫人看了十分滿意，心道：“這琳瑯倒乖覺，若是別人只怕早就拿著半新不舊的東西來蒙我！”

    一時紅杏抱著半新猩猩氈的包袱進(jìn)來，打開時，里頭是一件大紅云錦鑲毛的斗篷，連著觀音兜，另外是一件秋香色盤金彩繡貂皮短襖和一條水紅妝緞灰鼠褶子裙，笑道：“大姑娘說年下穿得鮮艷些，出去也是咱們的體面，故將剛得的年下衣裳賞給琳瑯穿去?！?/br>
    琳瑯忙道：“這如何使得！”

    王夫人笑道：“這三套衣裳你帶去盡夠了，總不能穿得寒酸，讓外頭說咱們府里窮得連給你們打扮的錢都沒有了！你先換了衣裳再去，只管好生聽北靜王妃和郡主的吩咐，盡心做活，別急著回來，鋪蓋和衣裳自有婆子晚間給你送過去?！?/br>
    琳瑯一一答應(yīng)，遂換了新衣，跟著那兩個仆婦上了北靜王府派來的馬車。

    兩個仆婦坐在車上相陪，見琳瑯年紀(jì)極小，心內(nèi)頗為罕異，慢慢地問她家鄉(xiāng)何處，年方幾何，會做何活計，幾句話過，覺得她言語可愛，不由得暗贊榮國府一聲。

    琳瑯落落大方，倒不怎么緊張，反在她們問話的時候，不知不覺中輕描淡寫地套了幾句北靜王府的消息，郡主十三歲，比世子大了四歲，喜愛嬌艷顏色牡丹花兒，心中略有了幾分成算。現(xiàn)在她是榮國府的丫頭，去北靜王府自然是做活計，做得好了，自然平安回來，說不得還會得些賞賜，至于別的都不是她能關(guān)心的，她也沒有那份在王府中的爭榮夸耀之心。

    馬車停了下來，兩個仆婦先下去，然后伸手去扶琳瑯，琳瑯連忙告罪，下了馬車，舉目一瞧，卻不是正門，而是后門，便是后門，亦文彩恢弘，不容小覷。

    才進(jìn)了二門，一個干凈俏麗的丫頭早已迎上類，笑道：“郡主正念叨著呢，可不就來了！”

    那兩個仆婦笑道：“雪下得大，怎好勞煩姑娘親等？”因轉(zhuǎn)頭向琳瑯道：“琳瑯姑娘，這是郡主身邊的聽雪姑娘?！?/br>
    琳瑯忙上前見禮，道：“琳瑯見過jiejie?！?/br>
    聽雪凝神瞧著琳瑯，伸手扶住，笑道：“若不是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樣兒的，只當(dāng)是哪家的小姐呢！”

    琳瑯笑道：“我不過是蒲柳之姿，連jiejie一零兒都不及，jiejie這話沒得臊了我！”

    說得大家都笑了，半日方斂聲兒，隨著聽雪進(jìn)了后院。

    雖未從前面角門進(jìn)，不知正殿翼樓如何，但見這花園銀裝素裹，仍是處處亭臺樓閣，假山瀑布，綠琉璃瓦掩映在梅花婆娑之中顯得分外好看，尤其清香甘冽，沁人心脾。

    琳瑯看在眼里，心中暗嘆：“到底是王府，比之榮國府更增一分大氣?！?/br>
    一時到了郡主住的跨院上房，廊下三五個丫頭正笑盈盈地站著，聽雪笑道：“快進(jìn)去稟告郡主，人已到了。”

    立時便有丫頭進(jìn)去通報，半日出來道：“郡主讓她進(jìn)去呢！”

    一人上前接了琳瑯解下的斗篷，一人打起半新的猩猩氈簾子，及至進(jìn)了房，溫香撲面，只見一個極俊美的女孩兒抱著手爐坐在炕上看丫頭做針線，身上穿著蜜合色繡金蓮華紋狐皮襖兒，蔥黃掐邊洋縐裙，眉如翠羽，肌若白雪，纖腰似柳，貝齒含玉，端的絕代無雙。

    琳瑯不敢亂看，忙上前就著丫頭拿過來的錦墊請安。

    郡主看著琳瑯笑道：“快起來，讓我瞧瞧，好個標(biāo)致丫頭，王家得的結(jié)子是你打的？”

    琳瑯笑答道：“回郡主，是奴婢打的?！?/br>
    原來這郡主卻是北靜王妃的長女，名喚水清，乃是世子爺水溶之嫡親jiejie，容貌超群，氣度嫻雅，平素在宮中上學(xué)，近日因風(fēng)雪極大，宮里許了假，方在家里看著丫頭們頑，命聽雪拿了腳踏與琳瑯坐，笑道：“既如此，勞煩你給我打幾個，明兒個我進(jìn)宮好送人?！?/br>
    琳瑯忙笑道：“郡主吩咐，奴婢自當(dāng)遵命，談何勞煩二字，奴婢著實當(dāng)不起。”

    一旁聽雪笑道：“這琳瑯meimei老實謙遜得很?！?/br>
    水清聞言一笑，問琳瑯道：“你都會些什么花樣？”

    琳瑯答道：“結(jié)子的花樣繁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只有想打的，沒有打不出來的。若是尋常的，方勝、雙蝶、如意、團(tuán)錦、祥云、雙喜、團(tuán)圓、雙全、雙線、雙魚、盤長、平安、同心、鯉魚等單花樣，一根絲繩便可打得。若要繁瑣些的，有掛飾，有擺設(shè)，有筆筒，有扇、袋、帽、鞋等不一而足，端的看郡主想要打哪一種?！?/br>
    水清奇道：“莫非什么樣兒的東西都能用絲繩打?qū)⒊鰜?？?/br>
    琳瑯笑道：“有能打的，也有不能打的，奴婢只會打一些簡單的玩意?！?/br>
    水清沉吟片刻，叫聽雪道：“你去拿打結(jié)子用的絲線來，讓琳瑯先打一個拿手的我瞧瞧?！?/br>
    聽雪忙去拿了許多絲線過來，五顏六色，有粗有細(xì)，有絲線、棉線、麻線等，還有各色珠子、寶石等物，琳瑯知道水清生平最愛牡丹，略一思索，遂從中挑出一卷櫻草色絲線，十指翻飛，先將絲線編成絲繩，然后編出一片花瓣兒來。

    水清瞧得目眩神奪，不覺問起她家鄉(xiāng)來歷名字年齡。

    琳瑯一面回答，一面用聽雪等人編好的絲線來編花瓣兒，數(shù)十片，攢簇三四輪，褶疊緊密，金絲做蕊，大約費了半個時辰，一朵國色天香亭亭玉立的姚黃牡丹方成型。

    水清見了十分喜愛，忙叫人拿在手里打量良久，贊道：“好巧的一雙手！這花兒竟是打出來的？我只道你打結(jié)子已算好了，沒想到這花兒遠(yuǎn)瞧著跟真的一般無異。最妙的是，花瓣兒上還綴著三兩點水晶珠子，就好比那春日的露珠兒，越發(fā)跟活了似的！”

    一旁的聽雪笑道：“比那紗堆精巧的花兒還好看！”

    琳瑯抿嘴一笑。

    水清愛不釋手，看了半日，問道：“你還會打些什么花兒？”

    琳瑯笑道：“玫瑰、芙蓉、菡萏、百合、秋菊、蘭花等都打得。像這一枝姚黃，最好看的是千葉一花，層層疊疊的綠葉兒簇?fù)碇@枝花兒，插在編的花盆兒里，才更顯逼真?！?/br>
    水清想了半晌，點頭道：“必是極好看的。這樣罷，你給我打一盆牡丹，再打一盆荷花，一盆菊花，我好送人。你給王家打的結(jié)子是什么花樣兒？”

    琳瑯道：“給舅太太家打的是盤長結(jié)中的四季吉祥如意，別的花樣也有?！?/br>
    水清笑道：“既如此，就再給我打十二個盤長結(jié)，花樣兒你瞧著打，定要最好的。聽雪，你安排琳瑯住下，用一點子飯，午后再過來，我倒想瞧瞧打出來會是如何嬌艷新鮮?！?/br>
    聽雪忙引著琳瑯到下房，遞了個手爐給她，一面倒茶，一面笑道：“meimei只管住下，一會子打發(fā)人去榮府取meimei的衣裳?；▋簃eimei好生打幾盆出來，原是郡主送到宮里頭去的。”

    一時命人傳了一桌客飯，陪著琳瑯寂然用畢，漱了口，早有人將琳瑯的鋪蓋衣裳等都取了來，遂又換了一身衣裳，卸去簪環(huán)釵釧，只將頭發(fā)打散，挽著髻兒，別著赤金扁簪。

    聽雪幫她打理好妝容，笑道：“才傳了消息來說郡主已經(jīng)用過飯了?！?/br>
    琳瑯會意，起身道：“正好，須得郡主挑一挑結(jié)子的顏色?！?/br>
    聽雪聞言笑道：“可不是，打結(jié)子總要挑郡主喜愛的。”

    琳瑯隨著聽雪出門，遠(yuǎn)遠(yuǎn)看到正房門前的長廊下多了十來個丫頭婆子，聽雪忙側(cè)頭說道：“怕是世子爺在跟郡主說話，容我先進(jìn)去稟告一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