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志華拉著鳳寧的手：“就讓明明去吧，你先吃東西?！闭f著把她壓在了桌子前的凳子上，親手打開了保溫桶，“快嘗嘗，這是你叔叔自己做的。芝麻餡兒的，你看看好不好吃。”

    鳳寧沒想到盛重遠(yuǎn)一個商務(wù)局局長，竟然會在家洗手作羹湯：“那我嘗嘗?！?/br>
    鳳寧拿起調(diào)羹舀了一個，湯圓還溫?zé)嶂?，咬一口，滿嘴香甜，她笑瞇瞇地說：“好吃！叔叔的手藝真好。”

    盛重遠(yuǎn)笑呵呵地說：“喜歡那就都吃了?！彼麑⑹掷锏臇|西放在桌上，轉(zhuǎn)身去欣賞鳳寧做的花燈了。

    “對，好吃就都吃了。”賀志華坐在鳳寧旁邊，看她吃湯圓，一邊跟鳳寧閑聊，其實是打聽她的情況，多大了，家是哪兒的，家里有多少人，父母是做什么的，等等。

    鳳寧聽說她母親去年去世了，有些遺憾地說：“那真可惜。我聽明明說，你上過高中？”

    “對，mama去世后，我就輟學(xué)了?！兵P寧說。

    “還想不想上學(xué)？想的話，叔叔和阿姨資助你完成學(xué)業(yè)，學(xué)費和生活費我們都包了，直到你不想讀為止。”賀志華說。

    鳳寧輕搖了一下頭：“我不想上學(xué)了，謝謝阿姨！”她若真是十七歲，沒準(zhǔn)還可以去上學(xué)，可她已經(jīng)太久沒上學(xué)了，學(xué)校里學(xué)的那些早就忘得一干二凈，基本是拾不起來了。

    賀志華臉上露出些許遺憾，又說：“等市里哪個單位招工了，我和你叔叔幫你留意一下，給你找份工作好不好？”

    盛氏夫婦顯然是想報答鳳寧的恩情，鳳寧也知道他們夫婦是真有這個能力，但她并不想挾恩圖報，便說：“不用了，謝謝阿姨?！?/br>
    “那你想學(xué)點什么？我知道你會做燈籠，也做得很好。但燈籠終歸是節(jié)氣物品，平日里并不好賣，收入不穩(wěn)定，沒法保障生活。還是要學(xué)點正經(jīng)本領(lǐng)?！辟R志華溫和地說。

    鳳寧有些犯難，她要不要跟她說，自己就只想做燈籠呢？

    過了片刻，賀志華突然說：“小鳳你對中醫(yī)感興趣嗎？你要是感興趣，就來跟著我學(xué)中醫(yī)吧。中醫(yī)跟西醫(yī)不太一樣，是經(jīng)驗學(xué)，學(xué)個四年五年，差不多就可以出師了。以后技術(shù)到家了，可以自己去開診所?！?/br>
    鳳寧聽到這里，說實話，很難不心動，這是她從前無法接觸到的資源。她對中醫(yī)確實有興趣，但她并不想改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成為一個好醫(yī)生，畢竟中醫(yī)靠的不僅是興趣，還有天賦和悟性，但她可以確信自己是一個好燈彩設(shè)計師。

    賀志華見她不說話，便說：“你慢慢考慮，考慮好了再告訴我。做中醫(yī)學(xué)徒的話，最初幾年是沒有工資收入的，叔叔和阿姨會資助你到能夠獨立行醫(yī)為止?！?/br>
    這簡直就是掉餡兒餅的好事，鳳寧猶豫了許久，還是說了實話：“阿姨，我還是想做燈籠。我喜歡做這個?！?/br>
    賀志華驚訝地看著她：“你學(xué)中醫(yī)，也不耽誤你做燈籠啊，你可以把

    做燈籠當(dāng)興趣愛好。你也知道，燈籠的季節(jié)性太強(qiáng)，局限太大了，不適合做固定職業(yè)?！?/br>
    鳳寧想了想，說：“我這次參與了燈展的布置，看著這么多人來賞花燈，這么多人喜歡我做的花燈，覺得很有成就感。彩燈跟中醫(yī)一樣，都是咱們國家的傳統(tǒng)文化，我想把彩燈一直做下去，讓后代子孫都知道我們的祖先曾經(jīng)有多么高雅的審美。國家改革開放了，國外的很多東西都會慢慢進(jìn)來，以后傳統(tǒng)文化會經(jīng)受巨大的沖擊，我們年輕人要是不去傳承，這些東西可能就會在我們這代消失了。”

    賀志華聽得更為驚訝了，這怎么也不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會說的話，看問題之長遠(yuǎn)，慮問題之深，實在是令人驚嘆，她不得不贊許地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br>
    賀志華大約猜到鳳寧是不會聽自己的勸了，便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反而是聊起了燈籠的制作。

    閑聊中，鳳寧吃完了湯圓，便要去招呼客人，盛世安正好回來，他買了一份擔(dān)擔(dān)面，還加了兩個荷包蛋：“快吃吧?！?/br>
    “對，趕緊吃?！辟R志華把面條推到她面前。

    鳳寧剛吃了湯圓，已經(jīng)快飽了，面對這份加量的面，不一定吃得完，但又不能拂了人家好意，只好硬著頭皮吃下去。

    等鳳寧好不容易吃完面條，那邊盛家父子已經(jīng)幫著賣了好幾盞花燈，賣的還都是貴的，好看的，而且價錢比鳳寧自己賣的還好。

    盛世安等她吃完，又主動去給攤主送碗筷。

    鳳寧說：“阿姨，你和叔叔去看花燈吧，這里我自己來就行了。”

    賀志華說：“這里客人這么多，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鳳寧笑著說：“那讓明明留下來幫我好了?！?/br>
    盛世明接話：“對，爸媽你們?nèi)ネ姘?，我?guī)蚸iejie賣花燈?！?/br>
    賀志華聞言笑起來：“行，就把他留這兒，我和你叔叔去逛逛。阿姨的提議是有效的，你什么時候想通了，就來找我。阿姨在人民醫(yī)院中醫(yī)科上班，姓賀，你去了就說找賀志華，醫(yī)院的大夫和護(hù)士都知道的?！?/br>
    鳳寧真誠地跟她道謝：“謝謝賀阿姨！我會好好考慮的?！?/br>
    賀志華拿過桌上的帆布書包和那兜水果，說：“這些是阿姨給你家長輩和弟弟meimei們準(zhǔn)備的，一點小心意，你收下，帶回去給他們嘗嘗?！?/br>
    鳳寧當(dāng)然不好意思收，雙方推辭了一番，最后鳳寧還是推卻不掉對方的好意，只得收下，將東西放進(jìn)背簍中。

    賀志華和丈夫離開鳳寧的攤位后，跟丈夫說起了剛才跟鳳寧說的話：“我想送她繼續(xù)讀書，她說不打算上學(xué)了。我想讓她跟我學(xué)中醫(yī)，她也不感興趣，說就想做燈籠，要傳承彩燈文化。我聽著都著急，學(xué)中醫(yī)多好啊，一輩子都受益，家里人的健康也就有了保障。我看那孩子主意正得很，不好勸。”

    盛重遠(yuǎn)說：“她年紀(jì)小，可能考慮不到這么周全。不過她的燈籠確實做得好。手巧，心也靈。是個聰明孩子。”

    “是啊，我就是看她心靈手巧，又上過高中，才覺得她應(yīng)該適合中醫(yī)。要是只做燈籠，也就過年這陣子才能賣，難道就指望這點手藝生活？她要是學(xué)了醫(yī)，以后不就是脫離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辟R志華有些感慨。

    盛重遠(yuǎn)看了一眼熱鬧非凡的燈會，說：“這燈會不是燈籠廠主辦的嗎？她喜歡做燈籠，看能不能讓她去燈籠廠上班。”

    賀志華還是覺得遺憾：“燈籠廠的效益好嗎？我看沒什么前途?！?/br>
    盛重遠(yuǎn)笑道：“老婆，我們成年人，考慮問題非常現(xiàn)實，選擇一個行業(yè)，要看它有沒有前景，有什么好處。但是年輕人做事，最重要的還是自己喜歡，就跟世安一樣，當(dāng)初也是非要去當(dāng)兵，誰攔得??？也未嘗不是出路。她要是真的堅持要做燈籠，咱們就把利弊都給她分析清楚，她還堅持如此，就讓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以后我們也就只能隨她去了。”

    賀志華嘆息：“罷了，我們也算是盡過力了，這份人情咱們終歸是要還上的。”

    元宵節(jié)晚上，人民公園被觀燈的游客擠得水泄不通。鳳寧的攤位也被游客擠爆了，她和盛世明根本就忙不過來，所幸盛世安很快就回來了，三個人才勉強(qiáng)招呼過來。燈籠一盞盞被人買走，才九點多，燈籠就賣完了，最后就剩下那盞龍燈了。

    不是沒人買，但都被鳳寧拒絕了，因為早就答應(yīng)要給盛世安的。

    鳳寧將花燈遞給盛世安：“這個歸你了?！?/br>
    盛世安從口袋里掏出兩張大團(tuán)結(jié)：“錢你收著?！?/br>
    鳳寧將他的手退回去，擺手莞爾一笑：“不要錢，送你了。這兩天你幫了我那么多的忙，我也沒什么好報答你的，給你錢你肯定不會要，就送你這盞龍燈吧?！?/br>
    “照你這么算，哪里算得清。你救我一命，還送我一盞燈，我欠你的豈不是更多了？”盛世安說。

    鳳寧笑道：“咱們是朋友啊，朋友之間哪能計算得一清二楚的，都是欠來欠去的。算得一清二楚的，那就不叫朋友，那是做生意。沒有你和明明幫忙，我今晚哪能這么順利地賣完花燈。好啦，現(xiàn)在燈籠都賣完了，我們?nèi)タ椿舭?。明明，你的螃蟹燈呢？?/br>
    盛世明嘿嘿笑：“沒帶來，我怕人太多，擠壞了我的花燈。大哥，jiejie，咱們?nèi)タ椿舭?！?/br>
    盛世明一手拉著起一個，鳳寧將背簍背起來，又推起自行車。

    盛世安站在原地，還在想剛才鳳寧說的那番話，朋友之間是要欠來欠去的么？他低頭看著手里的龍燈，嘴角揚了起來：“好，一起去吧。明明，燈籠你拿著。鳳寧，背簍給我?！?/br>
    三人結(jié)伴去看花燈。

    公園里燈火通明，白天看花燈，還覺得做工有些粗糙，但晚上在燈光的映照下，那些小細(xì)節(jié)都可以忽略了，只剩下璀璨的燈光效果，看起來真是美不勝收。

    鳳寧笑著說：“明明，你回頭是不是要寫觀花燈的作文？”

    盛世明聽了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的？語文老師給我們布置了周記，讓我們以元宵節(jié)為題。我就打算寫元宵觀燈了，多好的題材啊。我還可以寫幫你賣花燈。”

    盛世安問鳳寧：“你的燈籠都賣完了，明天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鳳寧點頭：“應(yīng)該吧，我那攤位空著不太好，我回頭跟燈籠廠的人說一聲，讓他們?nèi)[攤?！?/br>
    “有點可惜，你應(yīng)該多做一些的，再多也能賣完?！笔⑹腊舱f。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參加燈展，所以準(zhǔn)備得不夠充分?！狈鞘区P寧不想多準(zhǔn)備些，是真的時間來不及，她已經(jīng)抓緊一切時間了。

    元宵節(jié)過了，最好的賣燈籠的時機(jī)已經(jīng)過去了，下次賣花燈起碼要等到中秋節(jié)了。接下來，鳳寧得為自己的出路打算了。

    第26章 計劃　　從前鳳寧做彩燈, 基本沒主動招攬過業(yè)務(wù)。因為戴師傅名氣大，哪里需要花燈，人家就上門來請他, 戴師傅就帶著她這個徒弟上門去做花燈?；舨槐氵\輸, 基本是去當(dāng)?shù)噩F(xiàn)做的。

    現(xiàn)在她是個無名小卒，空有一身手藝, 只能主動出擊。她知道哪些地方需要燈籠, 到時候就主動上門去推銷，最好是找?guī)讉€幫手，組成一個團(tuán)隊，畢竟一個人扎燈籠速度太慢了。

    看完燈展，盛世安兄弟倆把鳳寧送回招待所，這才回家去。

    回到房間, 鳳寧從背簍里拿出了盛家給的那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大書包，打開一看，里面裝著一盒麥乳精、一條中華煙和一瓶茅臺酒。

    這些東西加起來可不便宜，鳳寧頓時感到有些燙手，打算明天把東西給退回去。

    她又把這兩天的收入清點了一下, 兩天一共賺了276.8元。如果貨源充足, 三天下來賺個三四百應(yīng)該不成問題, 可惜沒貨了。

    鳳寧躺在床上，想著該怎么分配這筆錢。過年

    前錢和時間都緊張，沒來得及給父親和弟弟meimei們做新衣裳，現(xiàn)在有錢也有時間了, 就給他們做一身新衣裳吧, 他們也為做燈籠出了不少力。

    她還打算給家里裝電燈。其實村里早幾年就通電了，電線也拉到了家門口, 可馬老太認(rèn)為裝電燈要錢，每個月還要交電費，愣是沒同意安裝，家里就一直點煤油燈。

    沒有電實在太不方便了，弟弟meimei在燈下寫作業(yè)也影響視力，她在燈下做燈籠也費眼睛。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裝上。

    剩下的錢，她要留著做事業(yè)啟動金。如果要出去攬生意，差旅費是免不了的。

    鳳寧勾勒著未來藍(lán)圖，倦意上來，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來，鳳寧將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把床鋪得干干凈凈，到前臺辦理退房：“我今天退房，今晚就不在這里住了。麻煩幫我算一下房錢是多少？106號房。”

    前臺拿著登記本翻看了一下，說：“106號房的客人嗎？這里備注的你是肖主任安排住進(jìn)來的客人，不用給房錢?！?/br>
    鳳寧說：“19號到21號，是肖主任邀請我來協(xié)助布置燈展，算是公務(wù)，房錢可以不給。前晚和昨晚，是我私人原因住在這里，所以這兩晚的房錢還是要結(jié)的，不能占公家的便宜。多少錢？”

    前臺非常詫異，這年頭哪有有便宜不占的人，她對鳳寧倒是多了幾分佩敬佩：“既然這樣，那我會跟領(lǐng)導(dǎo)好好匯報的。三塊錢一晚，兩晚就是六塊錢。”

    “謝謝！”鳳寧掏出六塊錢，結(jié)了房費。

    出了招待所，鳳寧直接去了市政府找盛重遠(yuǎn)和肖達(dá)，她沒燈籠可賣，今天要回去了，得跟肖達(dá)打聲招呼。

    她先等到了盛世安的父親盛重遠(yuǎn)。

    “盛叔叔早！”

    “小鳳你怎么在這里？”盛重遠(yuǎn)親切地問。

    “我是來找您和肖主任的?！兵P寧說。

    “找我們有事？”盛重遠(yuǎn)問。

    鳳寧說：“能去你辦公室說嗎？”

    盛重遠(yuǎn)把她帶到自己辦公辦，鳳寧從背簍里拿出大書包：“盛叔叔，我昨晚回去看了一下，這些太貴重了，我不能收?！?/br>
    盛重遠(yuǎn)一看，說：“這是你賀阿姨準(zhǔn)備的，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千萬要收下了?！?/br>
    “那些水果我就收下了，這些煙酒太貴重了，我真不能收?！兵P寧將袋子放在桌上。

    盛重遠(yuǎn)連忙擺手：“你不收也不行，你把東西留在這里，別人還以為你是來走后門給我送禮的呢，你這是要讓你盛叔叔犯原則性錯誤??？”說到這里他笑了起來。

    鳳寧也覺得這個場合不太合適，可她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兒，不然不會拿到辦公室來還。

    盛重遠(yuǎn)將書包放進(jìn)背簍里，說：“收著。比起世安的命來說，這又算什么？我知道你救他并不求報答，可我們做父母的，要是誰救了我兒子，我們一點表示都沒有，那還算為人父母嗎？小鳳同志，你要理解我們做父母的心情?！?/br>
    鳳寧只好收下，并再次道謝。

    盛重遠(yuǎn)說：“你是不是還要找老肖？他今天應(yīng)該去人民公園了，不會來辦公室?！?/br>
    鳳寧說：“是的。我的燈籠昨天不是賣完了嗎？我今天就不去參加燈展了，是肖主任叫我來的，我覺得應(yīng)該跟他說一聲?！?/br>
    “是該跟他說一聲，你去公園找老肖吧?；厝サ穆飞弦⒁獍踩??！笔⒅剡h(yuǎn)囑咐她。

    “嗯！盛叔叔再見！”鳳寧告別盛重遠(yuǎn)，騎車離開。

    到公園后，鳳寧先見到了吳昌德，她主動跟吳昌德說起了自己今天要回去的事，讓燈籠廠把她那個攤位也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