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用架子給他們掛上了十來個燈籠，有兔子的，有老虎的，還有蝴蝶的：“盡量注意點，別弄破了?！?/br>
    “我知道?！兵P松小心地將架子扛在肩上，小哥倆興沖沖地出了門。

    正在屋里寫作業(yè)的鳳來出來說：“姐，你讓他倆去賣燈籠，能行嗎？不會燈籠沒賣出去，反把燈籠弄壞了吧？”

    鳳寧說：“沒事，就讓他們鍛煉一下，就算弄壞了，也就是幾個燈籠，再做就是了。”

    鳳來看著她：“姐，我覺得你有些變了?！?/br>
    鳳寧笑著問：“哪兒變了？”

    “具體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比以前要厲害多了，好像什么事都沒什么大不了的。那個詞叫什么來著？自信又從容，對，就是這個?！兵P來說。

    鳳寧笑起來：“你真這么覺得？”

    鳳來點頭：“嗯。我覺得jiejie這樣挺好的?！?/br>
    “我也覺得。去學(xué)習(xí)吧，爭取好好考個好成績。你打算考中專還是高中？”鳳寧問。

    說到考學(xué)，鳳來愁眉苦臉：“我也不知道，我覺得中專太難了，怕考不上，我想讀高中?？墒强即髮W(xué)也不比考中專容易，萬一考不上大學(xué)，高中不就白讀了？”

    “說什么傻話？哪有書是白讀的！你想考高中就考，姐會努力賺錢供你讀書的?！兵P寧說。

    鳳來摟著鳳寧的胳膊，歪著頭在她肩上蹭了蹭：“姐，你太好了。我有種mama在的感覺，再也不用擔心沒有書讀?！?/br>
    鳳寧輕拍她的腦袋：“那還不去好好學(xué)習(xí)。”

    鳳來捧著鳳寧纏滿了膠布的手：“姐，我一定會努力學(xué)習(xí)的?！?/br>
    臨近中午，鳳松和鳳柏回來了，兩人哭喪著臉，看起來有些狼狽，幾盞壞了的燈籠掛在架子上，架子還斷了一根。一問，原來被隔壁村的小混混訛上了，說去他們村賣燈籠要交保護費。

    鳳松和鳳柏哪里肯把辛苦賺來的錢給人，當然不同意，雙方之間便起了爭執(zhí)，最后燈籠被弄破了，架子也壞了，鳳松的外衣袖子還被撕破了。

    鳳松用袖子抹眼淚：“對不起，大姐，我把一切都搞砸了?！?/br>
    鳳寧拉過兩個人，仔細檢查了一下，還好沒受傷，溫柔地安慰：“沒關(guān)系，你們沒受傷就好。架子壞了修一下，衣服破了我給你縫。咱們吃一塹長一智，以后見到這樣的情況就知道規(guī)避風(fēng)險了。明知道打不過，還不找機會跑？”

    鳳柏揮舞著拳頭：“那個死光頭不就是仗著比我大，個子比我高，等我長大了，我揍得他媽都認不出他來。”

    鳳來擰他的耳朵：“你還想打架呢？是不是嫌你的衣服還沒撕破？”

    鳳松不安地看著那個燈籠架子：“姐，燈籠架子也壞了，得讓爸爸重新弄一下?！?/br>
    “嗯。這三盞燈籠都壞了，其余的呢？”鳳寧問。

    鳳松從褲兜里掏出一把零錢來：“其余的都賣了。一共帶了十一個燈籠出去，賣了八個，快賣完的時候，那個光頭來了，把剩下的三盞燈籠都弄壞了。我這里是兩塊五角錢，小柏那兒還有兩塊五。”

    鳳寧

    微笑起來：“也還不錯，差不多都賣出去了。比我想象的要好不少?！彼麄冞@兒離市里近，出去找出路的人多，經(jīng)濟條件相對好些，不然這年頭農(nóng)村人哪肯花這么多錢給孩子買玩具的。

    “可還是損失了一塊五。”鳳松低著頭悶悶地說。

    鳳柏說：“本來都能賣出去的，都怪那個死光頭，真是個強盜！還有人想要買燈籠，我讓他們來我家買?！?/br>
    “這就對了?！兵P寧摸摸鳳松的頭頂，“好了，這事就過去了。你們兩個賣燈籠有功勞，每人獎勵兩角錢。”

    鳳寧把錢遞給兩個弟弟，鳳柏高高興興地接了，鳳松卻不要：“我不要。我弄壞了燈籠，損失都沒補上，哪能要錢?！?/br>
    “我是老板，損失當然是算我的。你們是幫我賣燈籠的，已經(jīng)出了力，還受了委屈，怎么能夠讓你們來承擔損失?！兵P寧解釋道，“以后你們長大了要是做了老板，也要懂得這點，不能苛待員工啊?！?/br>
    鳳松聽見她的話，抬眼看著她：“什么是員工？”

    鳳寧說：“比如你是老板，給你做事的人就是你的員工?！?/br>
    鳳松似懂非懂：“哦?！?/br>
    鳳來說：“姐，雇傭他人做事的老板不就是資本家嗎？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啊。”

    鳳寧笑著說：“當然是社會主義國家。不過現(xiàn)在咱們已經(jīng)改革開放了，國家開始推行市場經(jīng)濟，政策放寬了，允許老百姓做生意，你看，我都能上街賣燈籠了，以前可是不允許的?！?/br>
    鳳來點點頭，內(nèi)心依舊有很多疑惑，但她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新年的第一個周日，是鳳寧與盛世明約定送螃蟹燈的日子，然而居然下起雪來。鳳寧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嘆氣，他們這里是很少下雪的，一下雪，孩子們都高興瘋了。

    而且這場雪還不小，大雪將竹子壓彎了腰，有的不堪重負，被壓斷了，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孩子們都興奮得哇哇亂叫：這才是真正的爆竹！

    鳳寧就著火堆描燈籠花紋。這次她在螃蟹燈上繪的是大雪壓竹，竹門犬吠，風(fēng)雪歸人，老房子前點著兩盞紅燈籠，貼著春聯(lián)的除夕夜景，旁邊小字題名“風(fēng)雪團圓”。

    鳳金寶難得清閑，坐在火堆旁給鳳寧分篾片，薄薄的竹片在他手里跳著舞，分成了比紙厚不了多少的薄片。

    他偶爾也會停下來，看一看低頭描燈籠的鳳寧，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這么能干，能畫出這么好看的畫來，她遺傳了妻子的心靈手巧。

    燈籠紙不是宣紙，吸色效果沒那么好，畫了很久才會干，鳳寧畫得有點費勁，效率自然就低了?？扇绻眯垼杀揪透吡?。

    鳳寧畫了一會兒，停下來活動了一下手腕，將手放在火上烤。

    鳳金寶看了一眼，問：“是不是手冷？”

    鳳寧朝他笑了笑：“有點，烤一下火就好了?！?/br>
    她的記憶中，跟父親極少有這樣溫情的畫面。她以前總埋怨父親懦弱無能，后來年歲漸長，才體會到父親的悲哀與無奈，他既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就連他努力扮演的好兒子也都算不上，作為一個人，他活得太失敗了。

    作為父親，從小到大，都沒動手打過鳳寧姐弟幾個，他是溫和的。但光溫和是不夠的，因為他的溫和無法在母親的yin威下保護自己的妻兒。

    馬老太沒來這屋烤火，她燒了火籠在自己屋里待著，她和鳳寧相看兩相厭，待在一起就要吵架。鳳寧現(xiàn)在跟變了個人似的，牙尖嘴利，針鋒相對，馬老太吵不過，也打不過，只好眼不見為凈。鳳寧看她這么識趣，自然是樂得自在。

    鳳金寶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出去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來，拿著一個軍用水壺遞給鳳寧：“你拿著這個放腿上，裝了熱水，暖和?！?/br>
    鳳寧摸了一下：“有點燙?！?/br>
    鳳金寶又找了一件很舊的毛巾被出來：“用這個包著，就不那么燙了。”

    鳳寧接過來，這毛巾被是她出生的時候買的，弟弟meimei們都用過，已經(jīng)非常舊了，居然還保存得這么完整，實在是很意外，鳳寧用毛巾被將熱水壺包著，揣進懷里，果然感覺暖和了不少：“謝謝爸。這毛巾被有點歷史了，跟我一般大?！?/br>
    鳳金寶看著那條毛巾被，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是你出生前，你媽在南安買的，質(zhì)量很好。”

    鳳寧沉默了片刻，才問：“爸，我媽走了，你后悔嗎？”

    鳳金寶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看著火堆里裹著白色灰燼的炭火，眼眶里慢慢蓄滿了淚水，良久，他用手抹了一把臉：“后悔有什么用，你媽也不會回來了。”

    鳳寧說：“我媽是不在了。但我們還在，我們姐弟四個就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不能什么都告訴我奶奶，也不能什么都聽她的，你孝順她沒有錯，但不能愚孝，不能沒有自己的主見，你才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賺的錢不能全給我奶奶，否則就太被動了，什么都得受制于人。”

    鳳金寶看著鳳寧，許久才嘆了一口氣：“好?！?/br>
    鳳寧知道父親要轉(zhuǎn)變整個思維和行為是很難的事，但總得要有個開頭不是嗎？

    鳳寧等到星期四雪全化了才去南安送燈籠，這次她沒騎車，穿著膠鞋步行去的，足足走了三個小時。好在她不趕時間，天亮從家里出發(fā)，走到市里時都快中午了。

    鳳寧用一根竹竿掛了兩只螃蟹燈，一路走來，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到一中時，已經(jīng)是第四堂課了。

    這年頭學(xué)校的圍墻形同虛設(shè)，鳳寧很順利進了學(xué)校，找到盛世明的教室外等他下課。她盡量離教室遠一點，但還是被開小差的學(xué)生看見了，很快班級里很多同學(xué)都知道了。

    所以還沒下課，盛世明就知道鳳寧來了。一下課，他第一個沖出教室，狂奔到鳳寧跟前：“我以為你要食言不來了！”

    第12章 驚喜　　鳳寧沖他笑：“抱歉啊，本來星期天就該來的，那天不是下雪了么。接下來兩天又化雪，路不好走，等到今天才來?！?/br>
    盛世明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被螃蟹燈吸引住了，其中一盞燈上繪著藍色大海，中間一座島礁，島礁上矗立著一個圓柱形的哨所，哨所上方五星紅旗迎風(fēng)招展，一個軍綠色的身影手握鋼槍，屹立在哨所前，守衛(wèi)著藍色國門。

    盛世明伸手去輕撫那畫，難以置信地說：“這是你畫的？”

    鳳寧說：“是的。你看看，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盛世明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太符合了，甚至比我想象的還要完美！jiejie你太厲害了。我可以叫你jiejie嗎？”

    “當然可以，你本來就比我小?！兵P寧抿嘴樂。

    盛世明說：“對了，你一直沒來，我以為你不來了，身上錢也花了些，不太夠了。我得找人借錢?！?/br>
    結(jié)果一回頭，發(fā)現(xiàn)班上許多同學(xué)都圍在他們周圍，還有不少別班的同學(xué)。

    盛世明說：“班長，借我一塊五角錢。我要買燈籠。”

    “我沒帶錢?！彼陌嚅L驚訝地說，“這是燈籠？這也太牛了。取下來給我們看看唄?！?/br>
    鳳寧說：“盛世明你幫我扶著，我給你取燈籠?！?/br>
    螃蟹燈掛在架子上的時候，并不能活動，等鳳寧取下來，移動活動桿的時候，圍觀的同學(xué)都爆發(fā)出了驚呼：“這也太牛了！活靈活現(xiàn)，就像是活的螃蟹！”

    “這是做來賣的嗎？多少錢一只？”有人問。

    鳳寧正要開口，便聽見盛世明說：“這兩只我都買了！八塊錢一只，你們想要的可以跟jiejie預(yù)訂?！?/br>
    鳳寧張了張嘴，又合上了，這小子是忘記價錢了，還是幫自己提價呢？要是后者，未免也太上道了。

    “這么貴！”很多人都覺得太貴，轉(zhuǎn)身離開了，螃蟹燈是漂亮，但那可比他們一個月的生活費還多！

    鳳寧說：“你不去吃飯嗎？”

    盛世明搖頭：“我不吃了，我得去找我姑借錢。jiejie你跟我一起去拿錢好嗎？”

    鳳寧問：“你姑在哪兒？”

    “就在學(xué)校，她是學(xué)校的英語老師。jiejie，你這盞燈也好看，我也想買了。”盛世明看著另一盞燈，正是下雪那天鳳寧畫的風(fēng)雪團圓圖。

    鳳寧點頭：“行，走吧。”

    等到?jīng)]人了，鳳寧才問：“你為什么說我的燈籠賣八塊錢

    ？”

    盛世明說：“因為jiejie的燈籠做得太好了，就值這個價。你這兩盞燈籠，不僅做得巧妙，而且畫也特別美，jiejie花了很多心思在繪畫上吧？”

    鳳寧說：“還好。就是這個紙不是很適合畫畫，畫得比較慢?！?/br>
    盛世明問：“那用什么畫比較好？”

    鳳寧說：“用棉布或者宣紙，不過那樣一來，成本就更高了。而且這么貴的燈籠，該用布做燈罩才好，可以放很多年。用普通白紙的話，也就是放個一兩年吧，然后就會風(fēng)化破掉，需要重新裝燈罩。”鳳寧沒有瞞他。實話實說了。

    盛世明聽到這里，說：“那等以后我的螃蟹燈壞了的時候，再找你重新用布做，可以嗎？”

    鳳寧笑起來：“可以，只要到時候你能來找我，我就給你做，重新畫畫?！?/br>
    盛世明點頭：“好。jiejie，你這燈籠就是藝術(shù)品，我覺得你不如買布來做，哪怕是賣得再貴一點，也肯定有人愿意掏錢。你信我！”

    鳳寧說：“你說的有道理，晚點我就去買布。每只燈籠貴一兩塊錢，應(yīng)該也能賣掉?！?/br>
    盛世明領(lǐng)著鳳寧穿過整個校園，到了老師宿舍，盛世明去他姑家借錢，鳳寧在外面等著。

    過了一會兒，盛世明出來了，跟他一起出來的還有個中年女人，看長相，和盛世明有幾分相似，應(yīng)該就是他姑了。她嘴里本來在念叨侄子，等她看到鳳寧和燈籠時，她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了，快步走上來，圍著兩盞燈籠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圈，說：“你要買的就是這兩盞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