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擔心路菲菲是因為想替自己出頭，所以才會這么用心。

    她覺得自己這個老家，不配得到路菲菲的幫助，讓他們就爛到死算了。

    “我不是為了你?！甭贩品菩Φ?，“我是為了更多的女孩子。只有基數(shù)大了，才能從中挑選出人才。要是隨便就放棄了，這里的男孩子肯定不用愁，吃jiejie啃meimei，也一定會供男孩子上學，女孩子就永遠成了被犧牲的對象?！?/br>
    “只有各界的決策層有足夠數(shù)量的女性，做出的決定才能考慮到女性權益，出頭的女性基數(shù)哪怕多一個，也比少一個強?！?/br>
    秦黛楠覺得路菲菲想得太遠了：“起碼得有一百年才能做到吧?！?/br>
    路菲菲微微一笑：“如果永遠沒有人做這件事，一百年也做不到。我們現(xiàn)在能出門上學工作，是多少人用性命換來的，我不過是稍微少賺了一點點，比起丟了腦袋，要劃算很多，對不對？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br>
    就在秦黛楠感動非常的時候，路菲菲又補充了一句：“再說，欺負人是人生快樂之本，去游樂園找樂子還得花錢，如今我做這個項目，不僅不花錢，還能賺錢，有什么不好的。”

    秦黛楠：“……路總考慮周全?！?/br>
    路菲菲突然問她：“如果讓你放手去做，你會怎么氣死你父母的村子？”

    秦黛楠：“……”

    這是裝都不裝了嗎？

    一瞬間的驚訝之后，她認真想了想，說：“我去我父母的村子，說要給他們投資，但是必須改變重男輕女的現(xiàn)狀？”

    “剛才你也聽到了，他們不承認有重男輕女，不上桌是嫌有吵鬧，一個接一個的生是易孕體質，如果要說不讓女孩子讀書，我相信他們會說是因為女孩子天生不愛讀書，或者是她們主動要求不讀書的，根本就不存在重男輕女，又怎么改變？”

    秦黛楠想了又想：“那……就先從女性可以進祠堂開始？”

    路菲菲問道：“平時開祠堂嗎？”

    “不開，逢年過節(jié)祭祖的時候開?！?/br>
    路菲菲：“最近沒年沒節(jié)的，再說，我們一走，就不讓女人進了，我們又沒辦法一直盯著?！?/br>
    “嗯……”秦黛楠努力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好主意，她腦中只有一個最直接的做法：她手握給村子投資的巨款，條件是要她父母向她認錯。

    但這毫無意義，他們其實已經(jīng)說了不少軟話了，什么想她啊，后悔沒有重視她啊，后悔沒有陪伴她的童年啊……這些道歉對她來說，已經(jīng)毫無意義。

    秦黛楠沉默良久，搖了搖頭：“這邊的情況都差不多，幾百年來的傳統(tǒng)了，而且都有十足的理由說這不是重男輕女，我不知道能怎么樣?！?/br>
    “你有沒有聽說過：自己的失敗固然痛苦，但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悲傷。害怕兄弟過得苦，更怕兄弟開路虎？”

    秦黛楠又搖了搖頭。

    路菲菲告訴她：“大家一起窮不可怕，’自己可能會有錢’這又只能算是個大餅，沒有什么實際的感覺，但如果附近的村、縣都富起來了，只有他們一個村窮，那種感覺，才會比較強烈一點?！?/br>
    “您的意思是，幫助其他村縣，跳過我父母所在的村？可是，這次的項目，市里的計劃是帶動全面富裕?！?/br>
    路菲菲笑笑：“大學的公共政治課現(xiàn)在不講國策了嗎？二十多年前就提過啦，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先富帶后富，最后走向共同富裕?！?/br>
    “啊，這個我記得！是鄧在1985年會見美國企業(yè)家代表團的時候說的，我們高中考過！”

    路菲菲揚揚眉毛：“嘖嘖，你要好好反思，你的高中學費來之不易，這么重要的話，學了，就得學以致用啊。你爺爺奶奶能給你付一半的高中學費……他們村的其他人對你怎么樣？”

    “還行吧，沒有特別好，也沒有特別差?！?/br>
    路菲菲：“那就好，就讓他們村子先富起來唄，說起來，就是先樹立起一個致富典型，讓大家更有干勁，對吧?！?/br>
    她頓了頓：“明天我們就去你父母的村子去看看。”

    秦黛楠父母所在的河洼村距離縣城非常近，一腳油門，二十分鐘就到。

    而且村里也有村辦工廠，按扶貧辦干部的話說，多少是有點商品經(jīng)濟的意識了，比起連普通話都說不好的其他村子，基礎條件要好太多。

    一行人到達的時候，村子里出來了許多人看熱鬧。

    老的老，小的小，還有一些十幾歲的孩子，都是男孩子。

    其中包括秦黛楠的父母。

    他們看見秦黛楠，眼睛一亮，激動地叫起來：“小楠！快看，快看，那是我女兒！”

    他們倆努力向前擠，被村干部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嚇得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臉上的激動之色依舊，恨不得讓全世界知道這個衣著光鮮的女孩子是他們的女兒。

    秦黛楠冷漠地眼睛直視前方，一個眼神也不給他們。

    縣委范書記將路菲菲介紹給村長，范書記知道路菲菲已經(jīng)自己調(diào)查過一圈了，對村子里的情況不是很滿意，他特別強調(diào)：“路總是縣里專門請來幫大家脫貧致富的！路總幫助過很多村子和鄉(xiāng)鎮(zhèn)，連外國人都聽她的！”

    書記對路菲菲如此客氣，讓村長對路菲菲也恭敬起來。

    村長尋思著應該說點什么跟路菲菲套套近乎，剛才秦氏夫婦對著路菲菲這邊又揮手又叫嚷的，可見是熟人。

    自古熟人好辦事，村長把秦家兩口子叫過來：“你們家的女娃子回來了，正好，一家團聚?！?/br>
    路菲菲掃了興沖沖的夫妻倆一眼：“今天是來說公事的，先不忙認親戚。”

    “對對對！先說公事！”范書記聽說路菲菲行事作風如霹靂，不喜歡拖泥帶水，想來是不喜歡搞拉拉扯扯認親戚這一套。

    村長陪笑道：“都中午了，先吃飯吧，我們村食堂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在村委會的大房間里，擺下了三張大桌，各位領導、陪同的助理、同來的司機……等級森嚴，涇渭分明。

    村長將范書記往主位上讓，書記趕緊拉著路菲菲：“路總您請。”

    主桌上坐著縣里的各位領導、村長和村支書，以及兩個看起來應該有點身份，不過不知道是干嘛的男人。

    整張桌子上，只有路菲菲一個女人。

    秦黛楠則被安排在了次桌，與縣里各位領導的助理坐在一起。

    路菲菲笑笑，指著秦黛楠：“我工作比較多，這事要是定了，負責人是她?！?/br>
    村長趕緊出聲道歉：“哎喲，安排不周、安排不周??！”

    他使了眼色，一個男人立馬站起來，他走向次桌，請秦黛楠往主桌上坐。

    路菲菲心里冷哼一聲，根本就不是安排不周，如果當真覺得特別重要，怎么可能在安排的時候，問都不問一聲，就敢隨便安排座次？

    他們連縣長縣委書記的助理都不敢往打雜人員的再次座上安排，就敢隨便安排她帶來的人？

    本來路菲菲就對幾個縣頗有微詞，今天的安排，顯然又得罪了她。

    范書記狠狠地瞪了村長和村支書一眼。

    他倆還挺委屈，哪知道秦黛楠這個小丫頭這么重要了。

    村長要倒酒，路菲菲微笑婉拒：“對不起，我身體不好，不喝酒，喝點茶水就好了?！?/br>
    村支書馬上t陪笑道：“我們村的酒，是自己釀的，度數(shù)不大，稍微喝點沒事的。”

    村長：“對對對，少喝一點，不醉人的?！?/br>
    要是一般人，不管怎么著，也得給他們一點面子，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談事哪有不喝酒的呢！

    一邊喝一邊談，才能加深感情！

    沒想到，范書記開口了：“既然路總不喝，那我們都別喝了，都喝茶，喝茶好！”

    一桌男人，因為一個女人說不喝酒，就把一桌的酒都撤了下去。

    這在河洼村是亙古未有之事，村長與村支書臉上雖然還笑著，但心里已經(jīng)打起了鼓：這城里的女人莫不是要騎到男人脖子上了？

    第152章

    路菲菲坐主桌主位, 他們已經(jīng)很不滿意了，誰家女人這么不懂規(guī)矩，居然敢坐在正中間, 村里的女人就算是生了雙胞胎兒子, 也沒這殊榮。

    不過看在范書記的份上, 再加上這個女人是外來的, 那種不適的感覺還能稍微收收。

    秦黛楠, 她是什么東西！

    兩個村子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人, 是本村秦老二的女兒, 她要是也能坐主桌, 以后村里的女人都有樣學樣起來, 這不是反了天啦！

    男人是天, 女人是地, 哪有地能越過天的道理！

    讓兩個女人上桌已經(jīng)是反了天, 現(xiàn)在她們居然還讓一桌人都不能喝酒？！

    女人果然是不能慣著, 老祖宗都說了, 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面, 女人就是得越打, 才能越聽話。

    村支書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哪有待客不喝酒的道理, 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村子怠慢客人呢，多少喝一點, 意思意思……酒好啊，活血化瘀，強身健體，像咱們這種靠近山里的村子, 還能驅濕暖身，好處多的不得了?！?/br>
    村支書把臉轉向秦黛楠：“小楠, 給你們領導倒上。她是沒嘗過咱們村的酒，嘗過了就知道咱們村的酒好了?！?/br>
    秦黛楠笑著搖搖頭：“我可不敢，等我倒完，她就要把我開除了?！?/br>
    范書記開始頭疼，他自己就是從基層上來的，哪能不知道村子里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

    要從來都沒尊重過女性的村里人尊重女性，大概沒戲。

    范書記已經(jīng)盡他所能的調(diào)解兩邊在觀念上的矛盾，萬萬沒想到，在飯后，路菲菲居然提出要讓秦黛楠進祠堂拜祭祖先，向老祖宗匯報一聲，幫村子發(fā)家致富這事到底行不行。

    如果秦黛楠是個男的，絕對沒有問題，村里能給他把香燭供品立馬準備齊，村里還得請老人給她上告天地祖宗：“咱們老秦家的后生出息啦！”

    可是秦黛楠不是老秦家的香火繼承人，根本就沒資格進去。

    村長和村支書都變了臉色，范書記趕緊說：“不用了吧，只要現(xiàn)在村子里的人都大力支持，不就行了嗎？”

    路菲菲放下筷子，嚴肅地說：“那可不行，福建人有事就要問媽祖，在村里干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問老祖宗是不是同意。”

    村支書努力拒絕：“真不用?！?/br>
    “那就算了吧。”路菲菲說。

    村長和村支書，連著范書記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好歹是沒讓女人再往天上爬一步。

    吃飯的時候，村長和村支書都在說村子里窮，縣里也沒有工作機會，年輕人都去了更遠的地方工作，村里只剩下老弱，孩子都是留守兒童，好慘的。

    還不忘看一眼秦黛楠：“村里的男娃子過年過節(jié)還知道回村里來，女娃子結婚嫁人了，就在婆家過了，平時也不回來，唉，爹媽都不要了，還是小楠好，有良心，知道給家鄉(xiāng)做點事。”

    秦黛楠面無表情，埋頭吃飯。

    是女孩子不愿意回家嗎？沒結婚的，回家就被逼婚，被賣了彩禮，供給家里的兒子結婚。已婚的，也會被家里用各種手段索取，好貼補給哥哥弟弟。不愿意給，就是沒良心，沒親情，冷血，將來父母沒了，兄弟才是女孩子的娘家人，才是她們對抗外界的底氣，怎么能不好好對待他們。

    本質上來說，男愿意回家，女不愿意回的理由非常好理解。

    男孩子有房有牛有宅基地自留地，是老秦家的根苗，是王位繼承者。

    女孩子什么都沒有，在城里是個打工人，回家是血包奴隸，還不如留在城里當打工人，待的是正經(jīng)公司的話，過年還能給三天的三薪呢，老板上司都會說幾句好聽的吉利話。

    飯后，村長和村支書領著一行人在村子里轉了一圈，走到祠堂門口時，忽然起了一陣風，路菲菲停下腳步：“本地的先人叫我進去，他們有話要說?！?/br>
    村長、村支書：“……”

    不是，你就非得進這個門不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