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菲菲對她說：“蓋房子要錢啊，這錢誰出？你跟村里人說‘你先蓋房，將來可能有旅行的人來住’，你看他們信嗎？”

    林東芳抿緊嘴唇，搖搖頭。

    路菲菲看著她：“你先別想什么長壽村了，你得先把你們這個地方的名聲打出去。先賺一點錢，讓村民看見甜頭，將來你不說，他們也會主動蓋房子的。”

    “名聲……我在網(wǎng)上發(fā)了很多介紹風光的貼子，沒有用啊，是不是應(yīng)該跟旅行社溝通一下？”

    路菲菲點點頭：“可以，不過旅行社的話，你們村得有能賣出錢的東西，讓旅行社可以拿購物提成，不然他們是不會有興趣的?！?/br>
    “有的有的！我們有手工藝品，還有草藥……”說著，她掏出帶來的照片，讓路菲菲看。

    路菲菲以為能看見：銀器、玉器、簪環(huán)首飾……

    實際上看到的：厚實的草墊子、給飯保溫的草窩子、掛在墻上的草簾子，還有草編的各種小筐子、小籠子、可以給小孩子騎的小馬……

    有趣是有趣，就是賣不出價。

    草藥就更簡單了，真的就是從土里扒出來的草藥，有些必須經(jīng)過炮制才能入藥的那些，也是新鮮的，吃一口能毒死人的水平。

    路菲菲真誠地發(fā)出感嘆：“你們村的旅游紀念品，不是門檻太低了，就是太高了……就沒有樸素一點的，能讓旅行社安安心心賺點提成的產(chǎn)品嗎？”

    巧了，沒有。

    林東芳滿懷希望而來，現(xiàn)在她被路菲菲一路追問，發(fā)現(xiàn)自個兒村子怎么要啥沒啥。

    “山上的風景怎么樣？”路菲菲問道。

    說到這個，林東芳終于振奮：“我們村的那座山，下雨的時候，會有像瀑布一樣的云?！?/br>
    所謂瀑布云，就是山上的云在飄移的過程中遇到山口或者懸崖的時候，會像水一樣向下傾瀉，如果有大風助陣，整個場面會非常壯觀。

    中國能看見云瀑布的地方不是很多，每一個都是攝影愛好者的天堂，曾有人為了拍到牛背山的云瀑，在當?shù)刈×撕脦讉€月。

    “依我說，你先別賺老頭老太太的錢，先把攝影師的錢賺了。”路菲菲說，“不過，你得先拍到一點照片，把人勾過去。”

    林東芳苦惱地抓抓頭：“可是，我拍得不好看啊，我只會打開相機，按下快門?！?/br>
    “那就行了啊，你的作品顯得越傻越天真越好，這樣攝影師才會有發(fā)揮的空間，他們會覺得他們?nèi)チ艘欢芘牡帽饶愫?。然后，等他們的好照片出來，就會有沖著漂亮照片去的普通人，等去的人多了，錢有了，基礎(chǔ)建設(shè)可以搞起來，后面再說什么養(yǎng)老度假村的事情，不要想一口吃個胖子。”

    林東芳雙眼放光，忙不迭從背包里掏本子和筆：“您，您說慢一點，等我記一下，我拍了照片以后，應(yīng)該怎么做？是假裝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了一個漂亮的地方，還是炫耀自己拍到了好看的照片？哪種會好一點？”

    第79章

    晚上, 路菲菲與林東芳說了許多。

    也從林東芳那里了解到不少關(guān)于她們村的事情。

    那個地方想發(fā)展旅游業(yè)，首先得看有沒有什么有名的古人來過，留點詩, 留點詞。

    哪怕是天姥山, 李白他壓根就沒來。

    但他《夢游天姥吟留別》, 就能成這個地方的招牌。

    又像岳陽樓。

    范仲淹他也壓根沒去過, 完全是滕子京送了一幅畫, 請他幫忙給寫篇文章, 結(jié)果后面背個《岳陽樓記》, 就能免費登岳陽樓了。

    現(xiàn)在的人們已經(jīng)相信眼見為實, 光找人寫點字是不夠的。

    對于沒有歷史上的大文豪幫忙背書的的山和水能不能發(fā)展起來。

    主要得看攝影師能不能出片。

    只要攝影師能出片, 不管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都能發(fā)展起來。

    但是在這個村子里搞純旅游這種事情, 路菲菲其實不是很看好。

    基礎(chǔ)條件太差, 背包客能吃苦, 可是沒錢。跟團的人才愿意大方花錢。

    雖然很多嘲諷跟團旅游的人是“上車睡覺, 下車拍照, 回來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 跟團游的人就是多，因為省事, 因為不用cao心。

    這里的條件一時半會兒做不到，等基礎(chǔ)建設(shè)起來了，起碼是十年后。

    洗滌心靈也好，逃避人世間的紛擾也好, 前提都是不能斷了水電網(wǎng)、快遞、外賣、方便的采購。

    真讓城里人每天不管什么鬼天氣，都要挑著擔子來回走五百米去打純天然無污染的山泉水, 他們那是不樂意的，就算是熱情最高漲，最不怕麻煩的老年人，也得給他們配個小拖車。

    不過從林東芳的描述中能聽出，這邊的草藥是真的不錯，而且旁邊就有鐵路，如果草藥生意能做大，應(yīng)該也能起到發(fā)家致富的效果。

    路菲菲想起給省鐵路上供應(yīng)旅行試用裝的那家公司。

    號稱國貨精品，中草藥配方什么的，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t的，不過，也許可以試試。

    第二天，路菲菲就找了一輛小貨車，自己和林東芳坐在車后排，驢站在車斗里。

    一路搖搖晃晃去往山村里去了。

    林東芳去還了驢，路菲菲去看乘降所，真就是用水泥抹出了一塊平地，用水泥和磚隨便砌了半圈，頭上有個棚子，看起來特別像最簡陋的農(nóng)村旱廁，等火車的人就坐在這個小棚子里等車，一天一趟。

    變成貨運站需要調(diào)圖，以現(xiàn)在的水平，鐵路部門肯定是不愿意的。

    路菲菲從乘降所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林東芳找了幾個采藥人，帶著路菲菲上山看看風景和草藥。

    今天的天氣多云，高空中的云被風吹得忽而往左，忽而往右，路菲菲預(yù)感也許能拍到什么東西，問：“云瀑一般會在哪里出現(xiàn)？”

    采藥人指著前面一個山頭：“那邊。”

    然后，又懷疑地看著她：“你能不能走得動??？”

    路菲菲看著那個山頭，看起來很近，直線距離最多兩百米，好像只要伸腳一跨就到了。

    “應(yīng)該可以吧?！甭贩品仆驴戳丝?，中間也沒有什么太多的阻隔，不至于要上一座山再下一座山什么的，分明就是平地。

    然后，采藥人帶著路菲菲去了。

    再然后，過了兩個小時，直線距離兩百米的山頭都還沒有到。

    路菲菲甚至都還沒有下得了腳下的這座山。

    下山不是下樓梯，總有要繞開走不過去的地方。

    又過了兩個小時，才到了那座山的半山腰。

    而此時，天上風云變幻，山風陡然加急，從高山上被推過來的云，遇到了一個豁口，忽然，就順著豁口向下淌。

    不是淌，是奔瀉而下，氣勢驚人。

    滾滾流云好像集體狂奔的白馬，讓路菲菲想到了瀑布，又想到了錢塘江大潮。

    她急忙掏出相機，打開到攝影模式，隨便拍了一段，什么構(gòu)圖，什么對焦，什么光線，先不管它了。

    就主打一個業(yè)余，一個啥都不懂。

    過了一會兒，云瀑消失，路菲菲與采藥人回到村子。

    林東芳的mama正在準備做晚飯。

    村支書也在，他聽林東芳說這個城市來的女人手上可能掌握著讓村子發(fā)家致富的權(quán)力，迫不及待過來想套套近乎，聽聽她有什么好主意。

    路菲菲今天非常確定，林東芳想要搞“養(yǎng)老度假村”的夢想徹底破滅了。

    那些村子的交通條件實在是太糟糕了，要把村子的基礎(chǔ)條件弄到可以賺大錢的水平，那真是要搬山填海的工程量，目測要投入幾千萬，上億都說不定。

    重點是，山里的濕氣很大，這邊的人吃慣辣椒驅(qū)濕，這一點并不適用于全國所有地區(qū)。

    最有錢的幾個城市的飲食習慣，吃不得這么辣的東西。

    不要到最后蓋成了度假村，沒風濕病的人住進去，反倒得了風濕病，那這村子的名聲就徹底壞掉了。

    林東芳很沮喪，她昨天晚上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了整整一夜，在她的腦中，村子里已經(jīng)蓋起了豪華小樓，烏泱烏泱的城里人來這里旅游消費，不識字的老人隨手扎的小玩意兒，都能賣出好價錢，人人都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她還是不甘心，對路菲菲說：“如果，能在電視上宣傳，能不能火起來？”

    路菲菲還是搖了搖頭。

    她對這一點特別有把握，諾鄧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舌尖上的中國》第一季在2012年播出，里面就提到了諾鄧和它的火腿，它離大理很近，但是，十幾年過去了，大理時常人滿為患，那里還是十分幽靜。

    因為村子就是在山里，最大的景點玉皇廟在山頂，上上下下都得走臺階，臺階也不是城里人常走的平整臺階，而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塊壘起來的，不下雨都滑得很，腿腳稍微不便的人就去不了。

    《舌尖上的中國》這么出圈的紀錄片，也只讓參與拍攝火腿制作過程的村長家稍微多了那么一點人氣。

    林東芳還在努力：“那如果在媒體上宣傳這邊的人都很好，很淳樸呢？能看風景，還能享受人文風情呢？”

    路菲菲還是搖頭，諾鄧的山上也還是挺淳樸的，很多人家都不鎖門，就上一個插銷，防止小動物亂入。

    但是，吃到旅游紅利的村長已經(jīng)變了，他家的火腿是從縣城里買來的工廠貨，那水平根本就只能叫咸rou。

    村里人立“淳樸”的人設(shè)，跟娛樂圈的人立“學霸”“天真無邪”人設(shè)一樣，很容易翻車。

    沒事就不要立人設(shè)了，該什么樣就怎么樣吧。

    路菲菲問她有沒有詳細的資料，比如草藥大概有哪些品種，大概多久能挖出來之類的。

    林東芳搖搖頭：“都是遇到什么，就挖什么，沒有統(tǒng)計過?！?/br>
    “嗯……那這確實不太好談啊……”

    林東芳馬上保證：“我盡快做一個統(tǒng)計，在村里走一圈就能問清楚，很快的?！?/br>
    路菲菲告訴林東芳，她來是為了給省鐵路出方案。

    如果要幫她們村想怎么推廣，怎么發(fā)家致富的主意，那是另外的價錢。

    林東芳十分惆悵，她覺得這是個死循環(huán)。

    村子里不就是因為沒錢，所以才要積極營銷推廣，哪來的錢付給她。

    可是，沒錢就不推廣，不推廣就更沒錢……

    林東芳苦惱地愣了半天：“我們村真的沒有錢，連豬都沒有幾頭?！?/br>
    她也不覺得路菲菲會看中她們村的那幾只雞，幾壟菜。

    看她的眉頭都快要揪在一起了，路菲菲笑起來：“別急，知道你們村沒錢，我也不先收，就拿你們第一年的利潤分成好了，先辦事，先收錢?！?/br>
    只要村子里沒掙到錢，那路菲菲也不收。

    聽起來很劃算，不管怎么著，村里都不會虧。

    正好村支書也在，林東芳就打算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