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顧小燈摸摸鸚鵡腦袋上翹起的呆毛,逗狗一樣摸它:“你是漂亮小鳥!” 鸚鵡轉動著腦袋學了回去,驕傲得像個小孩子。 顧小燈逗了它們半晌,就有暗衛(wèi)跑來匯報,說是“蘇小鳶”來找他了。 “你的大伙伴來了?!睆埖惹缑X袋,“大小伙伴湊一塊不?哥帶你們玩牌九???” 顧小燈眉毛一跳,樂了:“不要,改天吧。” “一臉揶揄?!睆埖惹绯蛩矘?,“怎么了嗎?” 顧小燈擼著狗昂了一聲,轉頭和暗衛(wèi)說道:“和他說我和自家小狗鬧著,小狗味他受不了,改天再見吧?!?/br> 暗衛(wèi)嘚啵地走,又嘚啵嘚啵地回來:“小公子,他說他受得了,正在外等著呢?!?/br> “他樂意等就等吧?!?/br> 顧小燈摸摸搖頭晃腦的小配,猛猛親它一口。 * “蘇小鳶”等到天黑,人影狗毛都沒見著,只能轉身慢慢走回去。顧平瀚的將軍府和長洛蘇氏的主宅相比一點也不大,他卻覺得走回客房的路程長得超乎想象。 人影沉寂時,反方向的小飛禽睜開圓溜溜的黑豆眼,小心振翅,勞碌起來。 黑嘴鸚鵡在夜空里歇歇停停,飛過半個晚上,飛進一座西平河邊的破屋里。 屋內滿地是相依偎的黑鴿黑鳥,角落里的茅草血跡斑斑,卻已是屋內僅有的干凈東西。 黑嘴鸚鵡飛到坐在茅草堆里的人的肩上,歪著腦袋看他:“堅持!” 這是它的主人這些年里最常默念的口頭禪。 關云霽胸膛不住起伏,運轉著內力減緩傷勢。 滿屋子的黑鴿靜悄悄,關云霽許久才睜開眼看向肩上的鸚鵡。 鸚鵡咿咿呀呀地學舌:“小燈、小燈,回屋,還病著……” 關云霽的眼睛在夜里變得灼亮,靠著墻撐起脊梁,喘著氣想站起來。 想去見他。 我好想他。 他踉踉蹌蹌地從破屋里出來,忍痛忍得臉上的刀疤有些猙獰。 然而一出破屋,刀疤更猙獰了。 十丈外,顧瑾玉安靜地站在石灘上,肩上站著花燼,不知道到了多久,人鷹的眼神如出一轍,幾乎分不出猛禽與人的區(qū)別。 第116章 顧小燈這夜入睡前還貼著顧瑾玉的手,半夜忽然做了個在明燭間的夢,夢見失足從那高空摔下來,小腿肚抽著筋猛然醒來。 夜色茫茫,床邊卻是空的。 他在夜色里呆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聽見窗扉輕緩一聲響,振翅聲很輕微地一晃而過。 顧小燈的腦袋這才繼續(xù)轉動起來,料想是顧瑾玉半夜被花燼啄醒,有事出去再回來,這人少年時就沒日沒夜神出鬼沒的。于是心跳平緩下來,閉回眼睛假睡,準備等顧瑾玉回來時嚯咿一聲嚇他一跳。 除了掩窗的微弱聲,屋里再沒有其他動靜,好像只是輕風短促地拂過,而不是一個高大的男人歸巢回窩。 顧小燈支棱著耳朵也聽不到聲音,憑著第六感感覺顧瑾玉“飄”到了他床前,這才聽到了些活物該有的氣息。 他嗅到顧瑾玉身上輕微的草木藥香,掩蓋著他那些好了又添的傷口的血腥味,他忽然就不想嚇唬他了。 顧小燈等他重新回床補覺,豈料顧瑾玉只是在床前輕掖他的被角,繼而又去輕撫他披在枕頭上的發(fā)梢,像犬類舔舐同伴一樣,久久都停不下來,仿佛要這么守到天亮一樣。 顧小燈等了他半晌,沒轍,悶聲咳了一下,翻身睜眼去看床前,瞇著眼睛借微弱光線視物,視線里的顧瑾玉在模糊里一點點變清晰,輪廓分明,瞳仁半黑半紅。 顧瑾玉的手僵在半空中,凝固住一樣無聲無息,顧小燈就率先吭聲:“你小子,大老鼠啊,半夜去偷油???” 他以為自己腦子清醒,結果一張口也不知道自己迸的是什么迷糊話,咬字也不清,唇舌黏一塊似的,說到底還是夜色太深,魂沒徹底歸位。 顧瑾玉壓著聲音:“對不起……我吵醒你了嗎?“ 他的眼力好,夜色里能看清顧小燈瞇縫著的眼睛和慢眨的長睫毛,神情迷糊倦懶得像只貓咪。 貓咪慢慢張大嘴巴打哈欠,一口白亮的牙齒嗒嗒咬了兩下,咬字便清楚了些,慢悠悠輕靈靈地說著話:“半夜醒來,摸到旁邊空的就醒了。不用道歉,知道你忙,也知道你一定會回來,回來了就繼續(xù)睡覺啊,怎么不躺上來?跪床前干什么?夜里磚涼,多傷膝蓋啊。” 顧瑾玉呼吸亂了幾下,脫了覺得臟污的外衣,膝蓋壓上床就把他抱?。骸笆遣皇怯肿鲐瑝袅耍俊?/br> “沒有,小腿肚抽筋了才醒來的,我這是要長高了?!鳖櫺舸蛑吠麘牙锟浚按竺θ?,什么事把你忙到半夜都跑出去???” 顧瑾玉便去揉他的腿:“先睡,明早再和你交代?!?/br> 顧小燈的哈欠打到一半,睡意跑干凈了,抬頭往顧瑾玉的下巴拱一拱:“嘿,你不會是夜半提刀殺人去了吧?” 顧瑾玉順勢低頭輕吻他額頭:“沒有,要真殺了人,此刻不敢抱你。“ “是差一點吧?不然何至于在我床前蹲那么久。說吧,不用到天亮再交代,不然你這家伙肯定不會和我一起補覺,只會干瞪著眼瞪到天亮去,想交代什么現在就說?!?/br> 顧瑾玉吭不出聲了,揉了他后背一會,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在你面前時像一絲不掛?!?/br> “瞎說,褲子還在呢!你是腦袋瓜落了鎖,嘴巴掛著鑰匙。”顧小燈笑了,“咔嚓——該開就開,來來,速速向我敞開。” 顧瑾玉汪了兩聲,隨即朝他“敞開”,顧小燈便支著耳朵聽,誰知這一聽,直到天亮也沒睡著。 * “你說抓捕高鳴乾的爛賬有頭緒了?” 清晨時分,張等晴詫異地反問顧平瀚,對他剛告知的事倍感震驚。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顧平瀚:“不是使了好些年的勁兒都沒能抓到那高氏余孽的馬腳嗎?你是從哪得來的新線索?” 顧平瀚一大早就過來,一本正經地拿正事湊近乎:“抓到了高鳴乾的表弟?!?/br> 張等晴愣了愣,雖然他離開長洛多年,但長洛重要的世族譜系還是記得不少,很快就從記憶里捋出了印象:“當年那個眼睛長頭頂上的關大少爺?” “是?!?/br> “當初滅族時沒死?不是顧瑾玉提刀去殺的?” “沒死,瑾玉留了關家兩條命,女帝截了胡驅遣,現在其中之一跑來了?!鳖櫰藉D了頓,“此刻的中樞,女帝高鳴世名存實亡,關云霽脫離了高鳴世的掌控,跑了過來?!?/br> 張等晴被對方一條接一條丟的小魚干吸引住了:“等一下,你上次可不是這么說的。你上次說長洛的女帝病好了,在跟蘇家角逐拔河,一路大刀闊斧起來,怎么現在說女帝名存實亡了?” 顧平瀚的神情忽然極其復雜。 張等晴都看愣了,眼前這傻缺他不說有十成了解,八九成肯定是有的。 上次顧平瀚露出類似的神情還是在北境的瀚州,那已是六年前了。彼時鎮(zhèn)北王顧琰被中樞和顧瑾玉一起扣了老大的屎盆子,判處終生流放北境,當夜顧平瀚就頂著這么張臉杵在他面前,欲言卻無話地發(fā)呆。 張等晴知道雙顧的最大差別。 顧平瀚一早逃離了長洛,但他是寡情,不是無情,對于顧家那幾個血親未必放得下。反觀顧瑾玉,大部分時間都駐扎在長洛,卻是真冷血無心,對有養(yǎng)育之恩和共生之情的顧氏、安氏都是十足十的冷眼。后者根本沒有良心或人倫可言,純純人形牲口,偏偏善裝能任,讓人看不慣又干不掉。 顧平瀚鐵打的人偶一樣,戒煙毒時也沒這么糾結沉重,能惶惑成現在這樣,只可能是他顧家那幾口血親的原因。 張等晴沒讓他發(fā)呆太久,伸手往他眼前揮舞:“喂,蒼蠅長眼睛里了嗎?怎么露出這副食腐的智障表情。怎的,突然卡在這當口,是女帝高鳴世和你顧家的人有大關系嗎?” 顧平瀚慢一拍地嗯了一聲:“二姐,顧如慧?!?/br> 張等晴記得,這事當年顧平瀚說過一次,后面他有能力時也幫著找人,多的沒問:“她當年讓高鳴乾帶走了不是?等抓了高鳴乾,就能找到你二姐噻?!?/br> 顧平瀚又沉默了好一會,搖了搖頭:“其實她……洪熹二年時就找到了。女帝當初拿關云霽為己用,這人對高鳴乾了解不淺,一路搜查到了,沒抓到高鳴乾,抓回了顧如慧和我生母,將她們母女二人帶回去交給了女帝?!?/br> 張等晴聽愣了,這些個事兒,他之前壓根沒聽顧平瀚說過,這會腦袋問號環(huán)繞,挨個問了一通。 于是顧二同高氏兩個皇嗣的事,他大受震撼地延遲了解了。 張等晴抓頭:“所、所以,那女帝……你二姐……” 顧平瀚又陷入沉默當中。 張等晴啞然了一會,想到這些消息是誰捎來的,臉黑了又黑:“顧瑾玉這混賬玩意,鐵定沒少推波助瀾?!?/br> 干他爺的,現在這廝還死死咬著他寶貝弟不放,真是氣煞他了! “是命數既定,輕易難改,只能如此了?!?/br> 顧平瀚沒多說什么,很快又打起精神回到了正事上:“高鳴世咎由自取。不用管她們。關云霽現在脫離了女帝和岳家的勢力,瑾玉要拿他和自己全力當魚餌,一個釣高鳴乾,一個釣千機樓,這些年的爛賬清算,就從即時而起?!?/br> 張等晴眉尾一揚:“他還拿自己當餌?” “不然只能拿小燈的藥人之身吸引千機樓的注意。你知道的,他不可能。” “他敢動小燈一根頭發(fā)試試!”張等晴不是沒往這方面想過,只是見過顧瑾玉當初從北境瘋魔到長洛的樣子,心里也相信這人再混蛋,也不會把毒點子打到顧小燈身上去。 他哼了又哼,而后揉揉眉心,低聲問:“他是要拿自己的江湖血緣當餌嗎?” “是?!?/br> “顧瑾玉知道多少他的生身父母?”張等晴單手掩住了雙眼,“說實話,一想到小燈七歲前遭的罪,我不止想鏟平千機樓,還想找出他那對父母……尤其是父,按頭揍上兩天?!?/br> “千機樓的余孽身份太悠久,不好追溯,不過,那個三天前來的吳嗔知道的比較多,因他師門是晉國第一門派霜刃閣,那閣里有不少千機樓的舊史記載。我和瑾玉會通過他和霜刃閣合作,你想給小燈報仇,等我們的進展就好?!?/br> 顧平瀚看著他,將軍府里的一舉一動他基本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和眼前人有關的。那吳嗔剛來的第一天,張等晴就和他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顧平瀚面無表情地補充:“那吳嗔是個研究蠱蟲的怪人,且來日必回其師門,不會在西境久待,你不用費力和他往來,徒勞的?!?/br> 張等晴沒聽出這話里的另一層意思,窗外熾烈的天光吸引了他的眼睛:“辰時了,小燈應該起床了。不說了,我去看他?!?/br> 顧平瀚跟上:“我和你一起。” 剛出門檻,顧平瀚又重復:“那吳嗔不用多往來……” “我耳朵是聾的嗎?”張等晴皺眉回頭撇了這人一眼,“神經!” 第117章 盛夏將盡,但西境比長洛炎熱,臨秋也熱得慌。 張等晴在去看顧小燈的路上忽然想到再過幾天就七月七了,他就是那一天帶著顧小燈走進顧家大門,轉眼分別又重逢,彈指就是十三年。待走過一路,看到長大了又留住了歲月的弟弟,他僵在顧小燈的門口,一下子視線模糊。 顧平瀚在一旁剛掏出折得四四方方的帕子,身邊疾風一閃,帕子只得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