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這個小朋友喜歡結交朋友,在我身邊總恃寵而驕。”蘇明雅沒解釋,不輕不重地捏顧小燈的耳垂,“你也來幫我哄哄他,逗他開心一點?!?/br> 蘇小鳶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轉瞬又認真了:“是?!?/br> 他看向滿臉復雜的顧小燈,公事公辦地認真發(fā)問:“小公子,要怎么做,您才能開心一點?” 顧小燈難以將眼前這個一板一眼的刺客,和當年廣澤書院中笨拙愛臉紅的小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蘇小鳶以前那么靦腆愛笑,圓頭圓眼討人喜歡,現(xiàn)在他這般模樣和肅殺氣質,顧小燈要是在大街上遠遠遇到,定然扭頭退避三舍。 蘇小鳶又重復問了他,顯然是把這種無聊的事當做鐵任務,一副不完成就在這里候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顧小燈討厭看蘇明雅為難別人,只得隨便說一個:“那你笑一個吧,我就開心了?!?/br> 蘇小鳶的眼睛緩慢地一眨,短促地揚起唇角,詮釋了何謂生硬的假笑。 顧小燈沒由來地感到神傷,正想多說兩句,蘇明雅就小氣地把他扣進懷里:“可以了?!?/br> 不止不讓他見人了,蘇明雅還取了毛茸茸的大耳朵帽蓋住他的耳朵,將他鎖在懷里不給說話也不給聽。 顧小燈心里氣翻了,掙出腦袋想說話,張嘴就被蘇明雅親,只得悻悻地咬他一口,撇著嘴不吭聲。 蘇明雅珍重又輕浮地揣著這么一個人,渴死之人懷抱最后一捧綠洲,片刻離不得一樣,然而他一抬眼看向蘇小鳶,眼神又迅速從溫情褪成冷漠。 他寒著聲音問:“顧家那邊還不消停?” 蘇小鳶輕聲答:“顧家的人仍在到處搜。東區(qū)和郊外都被搜完了,昨夜還有一批疑似顧家的暗衛(wèi)潛入蘇家主宅,三小姐手下的死士都折了兩個?!?/br> 蘇明雅垂眼看懷里蹙著眉頭的小東西,顧小燈一無所知地閉目養(yǎng)神,明明一己成漩渦,卻又奇妙地全然置身事外。 他愛他這份寧靜,又煩躁因他而出的風波。 在蘇明雅看來,顧小燈是屬于他的,是他同顧小燈有四年情分,不是顧瑾玉這個硬要橫刀插入的雜種。 他能給顧瑾玉一個高度相似的贗品已經(jīng)是抬舉他了。 盯著顧家的人這幾日來報,替換過去的贗品并無不妥,顧家其他人沒有質疑過真假,只有顧瑾玉獨斷專行,明明疑似受了重傷怪病,卻還如此堅定不移地到處找蘇家的晦氣,越發(fā)讓蘇明雅心里膈應得像吞了一盤蒼蠅。 蘇小鳶見他面色不善,便說了另外一事:“三小姐要屬下傳達您,定北王之事有她處理,月底葛家東晨南下,定北王也將前往西南邊陲重地,熬到二月即可一切太平。三小姐提前賀主子,生辰吉樂?!?/br> 蘇明雅眼中的陰翳散了些,低頭揉了揉顧小燈,惹來顧小燈睜眼一記斜眼。 蘇小鳶見他神色稍霽,便又補充:“主子,三小姐又說,內閣和朝堂終歸需要您親自登臨,連日用替身代替不妥……” 蘇明雅摸摸蓋住顧小燈的發(fā)頂,不以為意:“待二十九過再議?!?/br> 正月二十九,即是他的生辰。 蘇明雅現(xiàn)在只想揣著顧小燈,填補過去七年的空白。 * 正月二十夜,顧家東林苑一片蕭瑟。 即便顧家當中只有顧瑾玉一個人堅定從東區(qū)帶回來的“顧小燈”是假的,其他的人也仍舊聽從于他的命令,規(guī)?;厝ニ巡短K家名下的產(chǎn)業(yè)之地,武功最好的一批暗衛(wèi)更是冒著生命危險,潛入蘇家本宅搜查。 然而轉眼七天一過,仍舊毫無線索。 另一邊,找蠱母之事,祝留頭一個懷疑葛東晨那身份古怪的異族生母阿千月,緊接著便是他的meimei葛東月,他想當然地朝吳嗔嘚啵道:“上代云麾將軍葛萬馳肯定是被那阿千月下蠱了!不然何至于幾十年受她蒙蔽,有貓膩,絕對有貓膩!” 吳嗔將信將疑:“但高位之人不會輕易涉險,正如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你有本事就把你懷疑的人的血帶來,不用一刀殺之,只要有幾滴血,我就能測出來?!?/br> 祝留馬不停蹄地安排十二撥人,親自帶隊,六進六出葛家,費了牛鼻子勁,最后終于取出了葛家那對深居簡出的母女的血。 為這帕子上的幾滴血,祝留自己掛了彩,左臂險些被護著那對母女的葛冬晨一槍挑斷,身體狼狽回來,臉上神采飛揚。 吳嗔將那對母女的血研究了一番,最后意料之中地宣告,這兩人沒有一個是蠱母。 祝留蔫了:“真不是?” “不是。” 吳嗔搖頭,收著一堆瓶瓶罐罐,講得頭頭是道:“不過葛家女兒的血有點玄機,她的身體里養(yǎng)著一只御下蠱,這種蠱也很有意思。她身體里這只是位于主的蠱,相對應的是另外一只位于奴的蠱,名為附上蠱。 “這對蠱跟控生蠱有點像,主能控制奴,不一樣的是主蠱如果死了,奴蠱只能跟著死,但是反過來就不成立。另外,主蠱能使奴蠱的性命與她同頻,也就是說只要她不死,另外一個中了奴蠱的,除非被外力所殺,否則就要活到她死的那一天?!?/br> 祝留沒好氣:“哪里有意思,異族人簡直都是變態(tài)。” “異族歧視不可取,這可是煦光帝百年前就立下的四項法則之一,煦光帝自己就是北戎和中原的混血?!?/br> 吳嗔說著繼續(xù)如數(shù)家珍地羅列:“中了附上蠱的人身上有明顯的特征,他會像一顆種了毒的樹一樣,身上逐漸布滿紅紅綠綠的血絲,等他死的時候,整個人會死無全尸,融化成一灘液體,融化的地方以后會長出一棵新的樹,邪異又奇特。你說,葛家女兒牽制的那個奴是誰呢?” “這關我們屁事!他們內部愛怎么消化就消化去,不要危害到我們就可以,現(xiàn)在問題是我主子怎么辦?” “說了我保他一年沒事就沒事,只要他聽從忌諱,不過度濫用武力,時刻維持好體內經(jīng)脈運轉,那就沒問題。他不久不是要去西南邊陲嗎?那里也是一片充滿怪談的地方,我會找到辦法的?!?/br> 吳嗔邊說邊打開一個小瓶子察看,里頭閃出一點綠光,祝留目力極好,一瞬就看清那是一只綠色十三足飛蟲,看起來實在是難以名狀。 祝留一陣嫌棄忌憚:“這什么東西,綠毛蒼蠅嗎?” “能延緩你主子危險的好東西?!?/br> 祝留:“神蟲!仙蠱!” 吳嗔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又說到另外的:“葛家夫人的血是干凈的,沒有用過蠱的痕跡。你說上一代的葛家家主對其妻狂熱到閉塞雙眼,還以為他是中了異族人的蠱,現(xiàn)在看來,只是人性所致?!?/br> 他蓋上瓶子,留下一句“人性或許比蠱更可怕”的話,風一陣似地用輕功掠了。 祝留連忙吊著胳膊跟上去,趕到顧瑾玉書房門外后停下,等了一會,吳嗔從里面出來,他便閃進去了。 顧瑾玉看起來不是很好。 他好像也沒有過很好的時候。 顧瑾玉正捂著左眼緊皺眉頭,松手后眼睛有血絲,正在緩慢地滲著血,祝留便一驚一乍了:“天?。∧憬K于發(fā)展到挖爛自己的眼這一步了嗎?” “在那之前我會先戳瞎你的狗眼?!?/br> 祝留指指他左眼:“您真沒糟蹋自己的眼睛???” “你試試讓蟲子從你的眼睛鉆進去?!?/br> 祝留冒起雞皮疙瘩:“那主子,你現(xiàn)在覺得自己好點沒有?” 顧瑾玉的眼神停在了他胳膊上:“你怎么受傷了?” 祝留鼻子一酸,心里自作多情地想,他家主子自己半死不活的,還關心他這一點屁大的外傷…… 顧瑾玉看他的眼光就像看一顆豁開了口的大白菜:“你傷得這么難看,我怎么去請你家興王幫忙?高鳴興看你這樣,只怕要砍我一刀?!?/br> 祝留:“……” 祝留:“你要找王女干嘛?” 顧瑾玉也沒有藏著掖著,一邊抖著指尖寫信箋一邊應聲:“請她幫我搜四王女高鳴曜的王府?!?/br> 祝留大吃一驚:“四王女在長洛有蘇家做大靠山,后宮有她娘蘇貴太妃護持,女帝陛下對她都客客氣氣的,我家那位前不久才從四王女那受了氣呢,你叫她去抄人家的府?。俊?/br> “這不正好,讓高鳴興趁此出惡氣。”顧瑾玉寫完信箋寄在花燼爪上,用傷口斑駁的手背拍拍它的翅膀,“陛下那里,我會弄一道名正言順抄府的敕令?!?/br> 祝留又吃一驚:“還要捅到女帝陛下那里去!主子你到底要干嘛?你現(xiàn)在是被下了蠱的傻貨,完了,被cao控成真智障了!” 顧瑾玉擦拭去眼角的血珠:“謝謝關心,我很清醒?!?/br> 緊接著他就說了句讓祝留大翻白眼的話:“我不過是要把小燈找回來。” 祝留對此已經(jīng)槽多無口:“但凡你走到學子院去看一眼四公子……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不一樣的,已經(jīng)查過他的臉了,沒有易容的痕跡,小配也照舊親近他,你這樣反反復復地懷疑他,很讓他傷心和生氣的?!?/br> 顧瑾玉懶得在這事上解釋,他起身去換身外衣,換下血污斑駁的舊衣,一閉眼再睜眼,一身病氣一掃而空,轉身便走:“我進趟皇宮?!?/br> 祝留不可置信:“現(xiàn)在幾點了?大晚上去,擾了女帝陛下和二小姐的清夢,小心腦袋搬家!” 顧瑾玉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高鳴世和顧如慧能有清夢?” 祝留發(fā)呆之際,顧瑾玉便走了。 春寒撲面如針扎,顧瑾玉在前往皇宮的路上遙望滿城的夜燈,那么多盞,也許有一盞正閃爍在顧小燈眼中。 只要想到這一點,顧瑾玉胸腔中似山火翻涌,燒得他血枯髓盡。 顧小燈定然是被蘇明雅帶走了,蘇家最安全森嚴,最不易搜剿的只有三個地方,一個是蘇家主宅的地下,一個是四王女高鳴曜的王府,另外一個是宮中蘇太貴妃所居之地。 蘇家是一串鐵索,百年世家就是這么環(huán)環(huán)相護,這么討人厭。 亥時三刻,顧瑾玉站在了女帝高鳴世的天澤宮中。 誠如他反駁祝留的話,高鳴世不可能有清夢,無論是她與顧如慧的,還是與這江山的。 高鳴世高坐在奏折壘高的案前,明明疲憊不堪,仍撐出清明之態(tài):“顧卿,有何要事不能朝上直面?” 顧瑾玉開門見山:“陛下,我想帶兵抄蘇家?!?/br> 高鳴世愣了片刻,第一不是問緣由,而是問代價:“那瑾玉能替朕做什么?” “高鳴乾的項上人頭?!鳖欒耦D了頓,“以及他兒子的性命?!?/br> 高鳴世那雙原本有些渾濁的鳳眸突然變得熾亮,一時再沒有開口。 “陛下,你不會查不出來,顧如慧當年生育過。此事再怎么遮掩,遲早也會有敗露的一天?!鳖欒窬従応愂?,“高鳴乾叛逃在外數(shù)年,我的人追查到他和千機樓沆瀣一氣,號稱手里有先帝的第一份遺旨,上書第一皇位繼承人是他。朝中或許沒有多少支持他的殘部,但一定有不少反對你的結黨,尤其在你多年沒有后嗣的前情下,那個不該出生的孩子,只需要昭告存在就能痛擊你?!?/br> “陛下助我找人,我替陛下殺人。” 第70章 正月二十三,顧小燈被關的第十天,這天他晨起睜開眼睛,再次看到披著斗篷倚在床邊的蘇明雅,這次不是在床尾,是在床前。 他睡得很踏實的模樣,斗篷的毛領襯得臉色愈見雪白,明明以別扭的姿態(tài)入睡,神情卻安然若素,前幾日眼下的烏青都消散去,仿佛心情很好的模樣。 顧小燈見慣了他在床尾,現(xiàn)在一步步靠近,他的無力感都被溫水慢燉成木然,每一天都這么重復過去,與蘇明雅共處一室的時間成倍地拉長,他覺得自己都開始模糊了時間的邊界。 他心想,蘇明雅這壞種,就沒有別的事情需要做嗎?連日來的生活內容除了時時刻刻黏著他,難道就沒有別的嚴肅或歡愉的事嗎? 他脊背發(fā)毛,小心咕蛹著,悄悄爬到床尾去,想下床去拿外衣披上,才爬到一半,手腳上的銀鈴輕輕作響,不過是細微的動靜,床頭的蘇明雅還是一瞬就醒了。 他伸手進錦被,摸索兩下后攥住了顧小燈的腳踝,繼而掀開一半被窩,拽著顧小燈往懷里拉。 顧小燈驚得緊抓床沿,魚一樣撲騰,慌亂中還踹了蘇明雅一腳,蘇明雅一頓,緊接著便從身后壓來,他的斗篷是極熱的,身體卻是微冷的。 蘇明雅從他身上焐來了溫度,才意猶未盡地松開他。 顧小燈下床系腰帶的手都是抖的。 他記得蘇明雅的生辰快要到了,到那時,蘇明雅只怕就不是靠在床頭,而是到他枕邊去了。 如今書不得看,出不得出,人不得見,顧小燈看著蘇明雅幾乎長在自己腰上的手,危機感越發(fā)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