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呢，合適的地方？樓下那穿北面再幫你拾鞋的男的？”

    栗清圓沒來由地被狠狠一噎，有種你說城門樓他說胯骨軸的無稽之談。于是，決心不和他交涉了，把貓貓領(lǐng)回來。這個人，無時無刻不是危險的，瘋癲的。沒準(zhǔn)一氣之下，他能把她的貓藥死了也不一定。

    栗清圓想著他這么講究這個書房，樓下又滿是客人，也許就藏這了。

    她便回頭找，一面拍手，一面喊七七的名字。

    書房里面還有個隔間，反正主人在這，她不算不請自入。才往里走了些，靠墻一處五斗櫥邊，栗清圓赤著腳好像踩到了什么，尖且銳利。

    啊，她本能地吃痛一聲。

    馮鏡衡聞聲過來的時候，見她狼狽地彎腰抱著一只腳，單腳著地，歪歪扭扭地蹦跶了好幾下。

    栗清圓從左腳心上摘下一塊瓷器模樣的碎片，瓜子仁大小，但也足夠尖利。

    害得她腳心扎出了血就算了，整個腳掌還都臟兮兮的。

    栗清圓疼痛之余的遷怒，“喂，你這全都是灰的地板，是怎么好意思叫人家赤腳走的！”

    馮鏡衡俯身來看到她腳上的血，頭一句話卻是罵他親爹的，“這個天殺的馮釗明！”

    老頭之前在這里摔東西的，地上沒收拾干凈，煙灰盤和他沒來得及卷煙的煙絲。

    馮鏡衡說著便要來碰栗清圓，還是腳。她當(dāng)然下意識拒絕，“不要?！?/br>
    “別鬧了。都扎破了，還折騰個什么！”他要抱她去洗手間。

    栗清圓堅持她自己來，逼不得已，借他的手扶了扶。

    里間就是洗手間。栗清圓坐在馬桶蓋上，馬桶邊上帶清潔加熱的抽拉水龍頭，馮鏡衡開了熱水，拿手背試了試水溫，隨即朝她伸手。

    栗清圓有點尷尬，馮鏡衡沒肯她猶豫，拖過她的腳，“沖一下再去消毒?！?/br>
    溫溫的流水，澆淌在腳心再腳背。

    栗清圓今日穿的中式宋錦裙是及腳踝處的，此刻她被迫翹高些腳面，多少要攜著裙裾往上些。

    工作需要，栗清圓從來不在手指甲涂抹任何顏色。姑娘家家愛美天性，于是，沒事就會在腳指甲上抹一點色。今日她的兩只腳，十個腳指頭上全涂著紅色蔻丹。腳踝纖瘦往上白皙可見細(xì)青色的血管……

    受傷的那只腳沖干凈后，某人再要示意她換只腳時，栗清圓卻伸手管他要水龍頭，她自己來。

    馮鏡衡冷眼盯她，流水在淌，“你早干嘛去了，哦，我給你折騰一半了，你想起來了也忙起來了?！?/br>
    栗清圓覺得這個人真的胡攪蠻纏。沒等到她夠到他手里的水龍頭，馮鏡衡招貓逗狗嘴臉的把龍頭槍對準(zhǔn)了她另一只腳。

    栗清圓措不及防，差點從馬桶蓋上栽下去。她怪他把她裙子都弄潮了。

    馮伊家小朋友領(lǐng)著弟弟，兩個人四只眼睛趴在門框上偷看的時候，看到的假象，或者小孩子領(lǐng)悟的所見即所得便是——小叔在給這個jiejie洗腳。

    馮伊家、馮伊寧得了樓下一位叔叔送的好大一個煙花筒，好大好大的那種，可是mama說這里是市區(qū)不能放。

    爺爺便張羅伊家來問她小叔，要小叔帶他們?nèi)ムl(xiāng)下放。

    馮鏡衡一面聽著馮伊家口里的經(jīng)過，一面從置物柜里翻出一塊干凈的折疊毛巾，抖開了給栗清圓擦腳。口里嗯一聲，再要侄女下樓去拿藥箱。

    伊家不懂但也聽命，“那什么時候放煙花呢？”

    “問你爸去?！?/br>
    “爺爺叫我們來問你的。”

    “爺爺他喝醉了。”

    伊家不服，“爺爺好得很。他還怕小叔你喝醉呢。”

    馮鏡衡聽著笑出聲，瞥一眼一直不作聲在邊上擦干凈腳的栗清圓。隨即，洗手關(guān)水龍頭，家長作派地驅(qū)趕小毛頭給他跑腿去：伊家去拿藥箱，伊寧去給jiejie拿門口的鞋。

    伊寧才三歲，小子卻比jiejie靦腆?；鼗匦∥舶桶愕匚╦iejie命是從。

    他手里揣著個玩具車，去了趟書房門口，無功而返，因為他沒看到j(luò)iejie的鞋子。馮伊寧的世界里，jiejie只有他的馮伊家。

    小叔笑一聲，也不怪侄兒死心眼，親自去門口拿了。

    等小叔拿回來，馮伊寧才明白小叔口里的jiejie是這位大jiejie。

    馮伊家的執(zhí)行力強(qiáng)到絕對不允許外人懷疑她的馮家人身份。一面聽弟弟的告狀順便罵了下弟弟笨，一面還給小叔打下手。

    從藥箱里拿出消毒酒精棉和創(chuàng)可貼。

    栗清圓上回在家里并沒有好好看看這對姐弟，這次同處一室，她也由衷覺得這對小毛頭真的天真可愛極了。

    “栗jiejie，你的腳為什么會受傷?。俊瘪T伊家看著栗jiejie在自己給自己消毒、貼膠布，感同身受地跟著眉毛皺一塊兒了。

    馮鏡衡把栗清圓的鞋子用腳尖撥正在她坐的椅子邊，他不說因為他叫她脫鞋的，卻陰陽怪氣道：“因為你栗jiejie很會把鞋跑掉。”

    栗清圓聽到了。她給她的腳心貼好防水創(chuàng)可貼，穿回自己的鞋子。

    旁觀者清地看在眼里，馮鏡衡待他的兩個侄兒尤為地親昵，小孩子的言聽計從與不設(shè)防是最好的檢驗。

    有人心心念念她的貓，外頭，馮紀(jì)衡的助手來敲門，喊馮鏡衡下去，說是有事情商議。

    馮鏡衡嗯一聲，便要程秘把家寧兩個先帶下去。

    書房里重歸安靜消停。馮鏡衡從書桌上拿回自己的手機(jī)，再把案上那個文件夾塞回抽屜里去，走過來跟共處一室的人交代，“我今天還有事。貓你先帶回去，明天我叫人安排好這里，你再抱過來。放心，我不會養(yǎng)，也保準(zhǔn)你的孩子在我這好吃好喝樂呵呵?！?/br>
    栗清圓一臉沉靜如水地看著他。

    馮鏡衡突然問她，“還疼嗎？”

    栗清圓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等反應(yīng)過來卻也沒回答他。只問，“貓呢？”

    “在上回那個棋牌室里。”他一面說，一面舉高手機(jī)屏幕，栗清圓看清的亮屏是他的微信二維碼，也聽馮鏡衡再正色不過的口吻道：“你的私人號。我沒那么多公事和你談。”

    栗清圓不知道等著馮鏡衡下樓商議的是多大的事，他哥哥秘書才請了一次，沒幾分鐘，他父親親自上來了。

    門口都響起他父親腳步聲了，馮鏡衡舉著的手機(jī)卻執(zhí)意得很，仿佛交涉不到，他誓不罷休。

    直到馮釗明徑直走了進(jìn)來，栗清圓才沒轍也是急欲脫身，從口金包里翻出手機(jī)，順著他的二維碼，掃碼成功，添加好友。

    “老二，你還要多久？”馮釗明查點的口氣。

    馮鏡衡并不急著回應(yīng)他父親。只滿意地揣回手機(jī)，然后旁若無人地同她繼續(xù)說話，“你下樓找祝希悅，她安排車子送你回去。”

    栗清圓沒理會他，說他們有車子過來的，謝了。

    馮鏡衡才想問她，那男的的車？

    話沒出口，栗清圓晚輩姿態(tài)地和馮釗明頷首作禮，隨即匆匆告辭了。

    馮鏡衡見她健步如飛地，不免最后碰了點鼻子灰。但同樣臉上也按不住的自鳴得意。

    等人走遠(yuǎn)，馮鏡衡父子卻不急著下樓了。老頭看著老二關(guān)門，再折回頭。馮釗明還沒說話呢。老二先發(fā)難了，怪老頭，“有完沒完，老中少連番上來催三回！你沒事吧！還有，老頭，你下次再摔東西，我保準(zhǔn)給你把那些老古董全揚了?！?/br>
    馮釗明哪里明白后半句，但看老二既然這么門清，也不和他轉(zhuǎn)彎子，哼一聲，“我是提醒你，別壞了我的規(guī)矩。”

    這里是老頭當(dāng)初迎娶妻子的地方。這么多年，他寧愿高價地續(xù)租的，就是純粹為了氣運和風(fēng)水。

    老頭也和他們兄弟倆多發(fā)聲明過，這里只能是談生意的地方，風(fēng)花雪月的那些勾當(dāng)，你們敢弄進(jìn)門來，腿給你打斷！

    馮鏡衡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的樣子，點開微信，看到“新好友”的朋友圈。

    她頭像是只某著名動畫電影的兔子警官，最新朋友圈是兩天前，一大箱子日用化妝品的所謂上半年空瓶。

    馮鏡衡切一聲，“還真是沒營養(yǎng)?！?/br>
    書案對面的老頭看老二這么歡心的樣子，“你這么喜歡，我作主去給你說媒吧?！?/br>
    案前的正主瞥一眼老頭，沒正行且嫌棄的嘴臉，“我不懂，你這么巴望著我結(jié)婚圖什么，就為了多個小孩？”

    馮釗明看老二這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泳蛠須??！澳闵俳o我別苗頭啊。油鹽不進(jìn)是吧，我們要你娶的你又看不上，你自己相中的又不認(rèn)真，你要怎么樣！”

    “我沒不認(rèn)真。就煩你們盯著。嗯，提前跟你打個招呼，別回去跟我媽說，她這個人鐵娘子，處處愛搶班奪權(quán)慣了。而我這個人賤骨頭，我上趕著我樂意，誰去趕著我還是反對我，我到時候可沒個好臉?！?/br>
    馮釗明私心老二只要肯結(jié)婚成家就行了，哪管其他多少。而妻子那頭，方方面面，她思量計較起來確實會啰嗦點。加上老大的婚事，婆媳口角到現(xiàn)在沒停過呢。老二不比老大安分，他說得出來就做得出來。老頭只是納悶一點，“你媽還不是巴望著你好，你真收心一門心思成家立室，你媽舉雙手贊成，頭一個去栗家給你提親去！”

    馮鏡衡聽這些老掉牙的話就頭疼，吊兒郎當(dāng)?shù)眉纯虜[起來，“誰說我要結(jié)婚的。再說了，什么年代了，提什么鬼扯淡親啊。她樂意我還不樂意呢?！?/br>
    “你不樂意？你不樂意這么狗攆著似地纏著人家干嘛，??！”

    “嗯，我樂意，她不樂意?！倍溉唬隙衷掍h一轉(zhuǎn)。

    老頭見有人吃癟心里別提多痛快了，哪怕是他親生的?！皢眩阋灿刑叩借F板的時候啊，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滋味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和死了丈夫的女人有什么可怎么樣的！”

    老頭一聽嚇了一跳，“什么死了丈夫，誰死了丈夫？”

    馮鏡衡口里一整個跑火車，愣是把老頭忽悠得忘了上樓來是和他重新較量汪春申那事的。案前大放厥詞的正主也不急，說話間把兔子警官備注改成了：栗.

    隨即心滿意足朝老頭道：“一個三貞九烈的女人。分個手，她當(dāng)她死了丈夫呢?！?/br>
    馮鏡衡父子再下樓的時候，迎面碰上了朱青。朱青試著家常道，栗小姐和朋友已經(jīng)走了。

    老二面上淡淡的，衣衫不算齊整，懶散套回正裝外套。但看得出來，身心愉悅，重歸應(yīng)酬游刃有余得很。與公公先前的口角，外人面前，父子倆又和睦通力起來。馮釗明甚至幾分為二小子保駕護(hù)航的意味。

    朱青看在眼里，心口沉默，不知道該說這個小叔子愛招蜂引蝶還是該說那位栗小姐真不簡單。

    第22章

    ◎秘不可宣的主權(quán)◎

    次日禮拜天。

    栗清圓定了鬧鐘，一早就起來梳洗化妝。她今天約了從前院系里一個師兄談個私活校譯稿，栗清圓本科那會兒師兄就經(jīng)常給她纖活。知根知底的戰(zhàn)友，師兄有時候中間其實就賺個差價，要得急，他能信任的就幾個。

    這回的是個國內(nèi)故去名作家的遺作。時隔將近二十年，大師女兒才愿意拾掇出來面世的。英文翻譯作者是師兄的恩師，老師要兩個校正譯稿的助手，一男一女，師兄便推薦了清圓。

    盧老師是看過向宗翻譯的幾部名著及詩歌的，向老師的甥女，自然信得過。

    栗清圓穿一身日常的白恤衫黑色直筒牛仔褲，還沒出門呢，外面就罩了件水藍(lán)色的防曬襯衫外套。

    父女倆同桌吃早飯的時候，栗朝安見圓圓老是轉(zhuǎn)右邊胳膊，便問她，“怎么了，扭到了？”

    栗清圓剝著水煮蛋，搖搖頭，“沒事，大概夜里睡覺枕到了?！彼龥]告訴爸爸，她右邊胳膊上青了好大一塊，被人給捏的。

    還有腳底一處小傷口。

    昨天她從馮家那棟小紅樓公館出來，一起回到孔家，栗清圓才告訴好友，她手腳都受傷了。

    孔穎沒來得及意yin什么，清圓便把小舅與汪春申之前交友的事告訴了她?？追f不太懂書畫藝術(shù)這行，但是清圓舅舅她是知道的。那么個和光同塵的知識分子，待清圓自不必說，連帶著孔穎也受過向舅的照拂。這么多年，孔穎始終記得向舅去世那會兒，向女士和清圓哭成個淚人。

    “你是說，你上樓去是問馮鏡衡你舅舅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