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太太，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br>
    馮母被親生的二小孤落在醫(yī)院廊道上，她恨不得把走在前頭的人塞回肚子里去。等不到前頭的人回頭，這才狠狠幾步跟上來。

    一副沒事人的管家太太嘴臉，知會老二，“剛才在病房里，你大哥關(guān)照了，要去謝謝人家那位社區(qū)醫(yī)生?！本褪前l(fā)現(xiàn)伊家和伊寧的那個好心人。

    馮母的意思是，這樁差事就交給老二了。

    馮鏡衡儼然聽著個大笑話。

    司機開車到馮總面前，只見，馮太太越到兒子前頭去，搶了后座的位置。

    落后的人由親媽撞得一時沒站穩(wěn)，酷暑難當(dāng)之下自顧自牽開了副駕的位置。招呼司機開車。

    上路了，他才和后頭的馮太太掰扯一個道理，“你們把孩子看不牢，和大哥這頭還不說實話，到頭來，怎么去謝人家好人好事的活，還攤到我頭上來了。”

    馮鏡衡怎么也想不通，拉著司機來評理的嘴臉。說這世上哪有這樣的。新老大，舊老二，補補搭搭由老三。是吧！

    馮母氣不過，“你沒聽朱青說嘛，她要領(lǐng)著孩子親自去謝那位栗醫(yī)生人家。她都去了，我怎么去。你大哥又還不能動彈，就由你作你爸的代表吧?！?/br>
    副駕上的人頭也不回。冷哼出聲，“哦，用得著我的時候就是老馮的代表。用不著我的時候，就要處處避嫌，因為我和朱青是同學(xué)，就老邪門八想地，生怕我這小叔子多不正經(jīng)。你這會兒不怕了？”

    “我撕了你的嘴。想也知道，朱青能看上你，還有你大哥什么事！”馮母再親媽不過了，“你看看，任何一個女孩子都知道，你大哥這樣的比你牢靠?！?/br>
    副駕上的人油鹽不進，“那就等著大哥出院，他們一家子去 。”

    馮母這才連忙改口，“好了，我不說了。我們二小有二小的好。比老大年輕、漂亮，做事么，你爸說過的，有急智懂變通、能屈能伸的人走得長久。”

    這些漂亮花頭經(jīng)，某人并不買賬。

    馮母最后喃喃幾聲，才求人般的口吻，“你就當(dāng)為了我吧。我這一回很對不起朱青，你還不知道你大嫂，要強且敏感，執(zhí)意的事一定要去做，刻不容緩。她這一個人帶著孩子去謝人家。你大哥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會埋怨我們的?！?/br>
    “老二，你就當(dāng)替我和你爸去一趟。好人有好報！”

    作者有話要說：

    寫在故事之前的話：1.熟男熟女；圍繞官配二者的慢熱、日常流（會有配角筆墨）；2.私設(shè)如山、切勿對照現(xiàn)實；

    第2章

    馮家是做不銹鋼倒賣起家的。

    馮釗明當(dāng)初只身一人南北闖蕩，不看好他的更是背后譏誚他泥腿子出身。他的第一桶金是和當(dāng)初還不是大舅子的合伙人攬下了一批舊船報廢的鋼材回收。

    之后，又用這第一桶金租下了第一個堆場。

    如今幾十年過來了，馮家涉獵經(jīng)營的產(chǎn)業(yè)多面且深耕，唯獨江北的船舶公司是馮釗明眼里最最根本的事業(yè)乃至家業(yè)。

    大兒子如今三十五歲，船舶公司也可謂嘔心瀝血地經(jīng)營了悉數(shù)年。

    業(yè)內(nèi)都知道，馮釗明如今多半不大活動業(yè)務(wù)，出動及應(yīng)酬只有船舶這頭。其余都交給兩個兒子處理。

    馮鏡衡到家后，按部就班地把在醫(yī)院同老大聊的事務(wù)又同老頭過了一遍。

    老頭聽聞這一趟順風(fēng)順?biāo)煤?，更是難得的犒賞口吻，“這段時間辛苦你了?！?/br>
    對面人聽聞這句，機敏且警覺。不受用的同時，從桌案上夠到老頭抽慣的荷花煙，摸出一根來，自己掏火機點燃，隨即先下手為強，“別。你通常一顆糖的后頭，總要跟著一巴掌?！?/br>
    馮釗明由著老二在他書房里抽煙跟放火似的。實在話，這么多年家里這一攤，他只有對著老二要用心眼，老大從來沒二小子這么多花花腸子?！班?，這么說我原本想慰勞小馮總的獎賞，用不著了？”

    原則上，集團里默認馮紀衡為總經(jīng)理，老二常務(wù)作副。但是，國人的話術(shù)里向來要把個副字省去，一來二去，大家也都習(xí)慣稱呼老二作小馮總。

    老頭苦出身。娶的妻家也不是什么膏粱子弟。夫妻倆算是白手起家的典范，老大還磕磕絆絆跟著他們吃過幾年沒定數(shù)的苦。輪到老二出生的時候，馮家基本上算是步入正軌了。妻子也專心輔助馮釗明后勤及家庭。所謂二世祖，老二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

    這些年馮釗明向來對兩個兒子嚴苛且警醒。他不會像妻子那么瑣碎，但是父親的威嚴向來說一不二。他能容許兒子揮霍些，但是前提得把份內(nèi)事做完做好。

    砸?guī)讉€錢算不上什么大事，然則，碰些不該碰的，玩物喪志，那么……

    馮釗明這些年父親的棍棒教育都沒改過，他危言聳聽兩個兒子，你們試試看，看我廢不廢了你們。

    老頭眼看著又扯遠了，連忙把話頭牽回來。言歸正傳，說給老二這段時間的犒賞。

    “嗯？”某人不動聲色，仿佛要看看老頭到底多大的手筆。

    馮家富貴，但并不多燒包。老頭及老大都沒個燒錢的癖好，馮家在外界唯一比較出圈的揮霍便是馮釗明為了業(yè)務(wù)、通勤方便購得了一架私人直升飛機，至今老頭在他們行政大樓頂?shù)耐C坪上下來，見過的沒見過的都把他奉為談資。倒是老二花名在外，嬉笑怒罵全憑疏豪意氣，家里家外，購得不少輛車子。今日馮釗明答應(yīng)許給二小的是輛庫里南，理由無他，只是買輛他車庫里不重樣的罷了。

    馮鏡衡聽老頭這般拙劣且生硬的投其所好，笑得難以自抑。片刻，“說吧，你要我做什么？”

    老頭兩手一攤，什么做什么，不是說答應(yīng)給你的犒賞么。

    狗小子狐疑得很，“沒用的啊。替大哥去打點人情得看我心情，你拿這些糊弄我不管用。如果再有什么別的，像相親什么的鬼東西，我和你明說了，你再在后頭加個零我也不買賬?！?/br>
    馮釗明由老二說糊涂了。

    直到妻子進來，把醫(yī)院里老大的想法同他一道，老馮這才明白，順勢罵老二，“你想得美，單替你大哥去一趟你就想白得一千萬，我看你燒得慌。還有相親什么的，隨你去吧，你當(dāng)自己是個香山芋呢。我都不用想，你就是結(jié)婚生子，也不過是討債鬼再生個討債鬼?！?/br>
    車子的事老頭暫且擱到一邊，話也告一段落。馮鏡衡起身就走，端坐的老馮卻有點下面子，什么時候起，他已經(jīng)籠絡(luò)不住二小子了。又什么時候起，狗小子對這些車子什么的，好像都興致缺缺了。

    妻子乜一眼老馮，怪他對老二關(guān)心、知之太少了，“你還當(dāng)他十八呢，給個什么都當(dāng)寶?！?/br>
    “那車子他還要不要？”

    “你說出口的話難不成還收回頭？他的辛苦不是辛苦了？”

    *

    馮鏡衡從父親書房出來，正巧朱青那頭也從醫(yī)院回來了。

    兩個孩子一見mama，連忙乖巧得很。

    伊家再看小叔要走的樣子，賣乖地把前些日子端午節(jié)小叔沒在家里的禮物拿給他。是個手工的三角包艾草香囊。

    她說家里每個人都有一個，這是給小叔的。

    馮鏡衡勾在左手食指上端詳，問伊家，“這有什么用？”

    “老師說這是傳統(tǒng)?！?/br>
    “嗯。那么你們老師有沒有跟你說，小朋友不得隨便溜出去也是傳統(tǒng)。”

    伊家下半年上小學(xué)了，打小就鬼機靈，一聽氣鼓鼓，揚手就要把香囊要回頭，“不喜歡小叔了。爸爸已經(jīng)在視頻里說過我們了，你還說?！?/br>
    “啊，爸爸已經(jīng)說過了啊?！?/br>
    伊家聽起來，小叔好像要跟她和好的樣子，連忙點頭正名。豈料，小叔下一句，“可是我還沒說過。”

    這下真把馮伊家徹底氣走了。香囊也不要了，因為小叔太高，夠不著了。

    麻花辮一甩，扭頭就走。

    朱青在邊上聽得忍俊不禁，看老二要走的樣子，兩個人略微交談幾句。朱青知道，今天在醫(yī)院，不是他直截了當(dāng)說出口，婆婆那里多少會不服氣的。她從前就和丈夫說過，別看你父母處處同你有商有量的啊，其實他們更歡喜老二得多。你媽尤其，老二發(fā)句話，她從來沒轍。

    最后說到去答謝那位社區(qū)醫(yī)生的事。

    馮鏡衡問朱青準備什么時候去。

    朱青：“就這兩天吧。紀衡原本的意思是等他出院后一起去，我想著不好，到時候他再一忙更耽擱了。不如我現(xiàn)在趁著這熱乎氣還在去。說實在的，我到這一刻都有點后怕，如果沒有那位栗醫(yī)生，家家和寧寧真丟了，我可怎么辦！”

    馮鏡衡到底事不關(guān)己。冷眼旁觀一句，“不至于?！?/br>
    人已經(jīng)走到玄關(guān)處，漫不經(jīng)心回頭道：“你哪天去，通知我一下。”

    朱青搖頭，“你哥就那么一說，不必要你去的。”

    “要么我陪你去一趟，要么你就等紀衡出院停當(dāng)后再去?！瘪T鏡衡潦草建議口吻。

    朱青不解地望著他。

    緩緩，馮鏡衡才委婉置喙這樁家務(wù)事。“你婆婆是個急脾氣，而你又是出了名的賢內(nèi)助。你倆注定不能一口鍋里吃飯?！?/br>
    “我陪你去，是她安排的。她這人輕易拉不下臉，但這一回也該給她個教訓(xùn)。”

    馮鏡衡的意思是，要朱青適當(dāng)?shù)貢犞苿e人的過錯。

    其實也是臺階。

    倘若這一趟，她執(zhí)意自己單獨去，不但不能和婆婆“和解”，更沒和對方談進退的機會。

    朱青這種處處愛娘家愛丈夫顏面多過自己的人，不大領(lǐng)會馮鏡衡的意思，他也懶得多說了。

    馮鏡衡從家里出來，如約赴了沈羅眾他們的酒局，談到馮家的兩個孩子。沈羅眾說：“朱青的脾氣也太好了些，我那天去，我以為她會和你媽爆發(fā)呢。沒有，她全程只跟民警說事，和街道溝通監(jiān)控，愣是和你媽半個掐字沒有?！?/br>
    這脾氣好過頭了也不是個好事。

    馮鏡衡全程耳朵出走。他的慣性，最反感沒事坐下來議論女人，何況涉及他的家庭。

    馮老二這個人尤為地護犢子。哪怕他心知肚明的過錯是非，輪不到外人插嘴的時候，他最油鹽不進了。

    他們今天來的地方是里仁路。

    里仁路卻不是一條路名，當(dāng)?shù)厝硕贾?。此處上個世紀是爿花園洋房，不乏一些要員府邸。如今對外租賃征用為公館、地標(biāo)商業(yè)區(qū)。沈家攬下這一處原先是一座民國女校，招徠做起餐飲項目。

    沈家飯店后面一棟別墅樓便是馮鏡衡的。確切地說，是他父親租下的。當(dāng)年他母親在這棟別墅樓出嫁，老家那頭親戚多，馮釗明這才出手闊綽地租下這棟樓供妻家盤桓一陣。

    婚后家庭和睦，生意順風(fēng)順?biāo)?。馮釗明迷信這些，又為了對妻子表忠心，這才這么多年始終沒放棄這處的租賃權(quán)。寧愿冤大頭地租著，充當(dāng)馮家產(chǎn)業(yè)。

    久而久之，便成了馮鏡衡談事也作吃喝玩樂的“招待所”。

    他與老沈認識的契機便是這前后挨著的“街坊情”——

    飯店有客人中途離席出來幽會，不但摘了馮家院子里自種的石榴，還在隱蔽樹下行那茍且之事。馮鏡衡來別墅，車子剛熄火，推門就看到了這對翻墻過來的男女。

    當(dāng)即報了警。

    沈羅眾出面調(diào)停。一個勁地給馮鏡衡賠不是，也知道他老頭子的名號。彼時馮鏡衡才剛過二十，老沈還大他幾歲，卻沒有他馮鏡子精明。飯店這個少東一味地求情，交涉?zhèn)€不予追究。

    馮鏡衡見那女事主全程沒露面，先前草草打發(fā)走的男方又年紀不大的樣子。于是刁鉆?；乃礋狒[不嫌事大，張嘴就詐沈羅眾，“這是件金主糊里糊涂被背刺且戴綠帽子的出墻事故？”

    沈羅眾一時面上沒瞜住，還沒說話呢，馮鏡衡冷哼一聲。顯然，他猜中了……

    這事最后以沈家飯店連續(xù)七八頓的免單不了了之。馮沈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識。今晚他們在前頭飯店吃飽喝足，馮鏡衡一時手癢，張羅一行人去他那里打牌。

    從飯店去他別墅有一處夾道，這夾道他也跟老沈有過口角。明明這花園帶露天泳池都是他們馮家出錢包下來的，他老沈的客人邪了門地個個不學(xué)好，你說你吃飯來的，怎么吃著吃著總愛解衣裳的?。?/br>
    馮鏡衡最會這些說得比唱得好聽的詞。搭子幾個一聽都樂了，老沈附和，“要不怎么說錢難苦屎難吃的，你們都不知道我他媽天天捏著鼻子都跟些什么客人打哈哈?！?/br>
    馮鏡衡左手夾煙，右手端著個他自以為是的煙灰盤。實則是剛才包廂斗櫥上擺的一只汝窯香插。

    老沈笑他醉了，馮鏡衡不認，走在他們隊伍最末。陰歷五月里，風(fēng)里一陣清幽的百合香氣，時而幾聲貓叫，聲音孤落且滲人。

    公館里不乏一些愛護乃至常常救助流浪動物的客人，馮鏡衡沒這份善心也被公益志愿者上門來化緣過。他可以捐款，卻拒絕公益活動宣傳的助養(yǎng)或者領(lǐng)養(yǎng)。理由是他沒時間且鼻敏感。那天那個口若懸河的志愿者從起初對他饒有熱情的樣子，最后，扭頭而去。也許在人家看來，對動物沒有憐憫心的，人品大概也一般。

    走在前頭的幾個男人，不知誰酒多了崴了腳似的，隨后嘴里爆粗，戲謔馮二你嘴開過光，又說老沈該不會又是你的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