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jié)
院中小窗戶里,不時傳出幾聲指點。 quot;低了點,這個發(fā)髻再插高點更合適。quot;屋子里,陸罐端坐在梳妝鏡前。 銀事站在她身后,正為她梳頭,林丹青趴在一邊,謹(jǐn)慎認(rèn)真地為她指點。 陸暗已無父母親眷,只身一人在盛京,隔壁鋪子的宋嫂曾經(jīng)提議叫陸曜請個機頭娘子來梳出嫁頭,陸瞳卻執(zhí)意要銀箏來為自己椅頭。 一路同行,銀箏與她雖無血緣卻更勝親人,她希望自己出嫁時,擁有親人陪伴。quot;放心,”眼箏巧手翻飛,珠釵金然一根根插上去,烏發(fā)間便點綴出些琳瑯色彩,quot;我呀,從前梳頭梳得就不錯,知道要為姑娘植妝,提前一月去銀月坊中和最好的梳頭娘子學(xué)了,不敢說梳得比人家好,但絕對用心,再者姑娘天生麗質(zhì),怎么植都好看。quot; quot;那確實好看,”林丹青歪坐在一邊感嘆,quot;我們陸meimei平日里連個胭脂都不撐,第一次瞧你穿盛裝紅色,嘖嘖嘖,是要驚艷死誰?“ 她說得夸張,陸睡無言, “其實一開始真沒想到,你會和裝殿帥走到一起。”林丹青有些感嘆,quot;你二人,一個殿前可的眼睛總從上往下看人,一個醫(yī)官院除了做藥心思都不舍得分給別處一絲,最后竟也結(jié)成一雙連理,可見世上姻爆一事,屬實沒什么道理?!?/br> quot;不過,”她又隨手從一邊喜藍(lán)里撿了個桂圓剝開塞進(jìn)嘴里,語果促狹,“我當(dāng)初說過什么來著,早看出你倆不對勁了,我這雙眼睛就是厲害。難怪老祖宗要說我們林家人是月老下凡,這亂七八糟的紅線,一眼就能瞧出誰牽的誰。quot; 銀箏聞言,忍不住笑了:“林醫(yī)官不是曾說,祖上是華佗下凡嘛?“ 林丹青喳了一下:“那月老也可以一邊治病一邊牽線搭橋嘛,兩不誤嘍?!标懲犞麄冊谖葜姓f話,心中好笑,倒是將成親的緊張沖淡了許多。 就這樣說說笑笑的,前頭阿城來催了好幾次,銀箏將最后一根木槿花簪普進(jìn)陸曜發(fā)間,長松了口氣:“好了!* 陸瞳站起身來, 鏡中女子一身大袖銷金絳紗褶裙,外罩牡丹紋生色領(lǐng)大袖,裙擺精細(xì)而輕柔,行動間若片翩然紅云,滿頭烏發(fā)被挽起,中戴一只小小的珠翠團(tuán)冠。嫁衣雖華麗卻并不笨重,輕靈俏麗,與她極為相稱, 林丹青圍著她轉(zhuǎn)了兩圈:“裴殿帥這回可是花了大手筆,這嫁衣瞧得我都動心了。quot; 銀箏打趣:“林醫(yī)官不必動心,或許很快就能穿上。我家姑娘今日成親,不知何時能喝到林醫(yī)官的喜酒?“ 林丹青一震,假意翹指責(zé)備道:“你這姑娘年紀(jì)輕輕的,怎么說話同我姨娘一樣?老祖宗祖訓(xùn),不可為一朵花放棄整個花園,我還沒玩夠呢,況且,自己談情,哪有看別人談情有意思?” 又轉(zhuǎn)過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只小匣子遞給陸瞳:“諾,給你的賈禮。* 陸罐打開來看,險些沒被那盒子里的東西晃花眼睛,原是一只沉甸甸的、寫著“喜”字的大金燈籠, 陸糧疑惑:“這是.... “伱孤身一人嫁入裴家,雖說裴云瑛瞧著是對你不錯,不過呢,自己手頭留點東西總沒錯,咱們醫(yī)官院那點俸銀能干什么呀,買零嘴都不夠。從蘇南回來后,治疫的賞賜我都留著換了銀子,托寶香樓給你打了這么個金燈籠。 “俗是俗氣了點,但金子嘛,有時比那些花里胡哨的首飾好使多了?!标懲浦侵淮蠼馃艋\,這燈籠工藝不算精巧,放在旁人眼里或許還要罵一旬“好丑”,但足夠扎實,一看就是沖著實打?qū)嵉姆至咳サ摹?/br> 她忍笑,把盒子關(guān)上讓銀箏幫忙收好,誠心實意道:“多謝你。quot; quot;不客氣,quot;林丹青湊近陸瞳,“不過,裴云瑛送了那么多聘禮,我聽說,你們醫(yī)館的東家也為你添了嫁妝,都是些什么?。俊?/br> quot;嫁妝.... 說到這個,陸瞳神色動了動,不知想到什么,“噗睡”一聲笑了。 與此同時,醫(yī)館李子樹下,看熱鬧的街鄰擠滿門口,葛裁縫邊嗑瓜子邊問。“杜 掌柜,你家陸大夫出圖了,你這個做東家的送了什么添禮?。坎粫退鸵换@子喜糖吧? 被票 “去去去,”杜長卿大怒:“我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嗎?別說陸大夫,就算我們醫(yī)館門口這顆李子樹出球,那也必須掛幾只金燈籠!* quot;哦?”孫寡婦好奇,quot;那你給陸大夫掛了幾只金燈籠?quot; “膚淺,”杜長卿哼了一聲:“接人以魚不如接人以酒,我給的,自然是最好 的。quot; 他說著,神色間格外得意。 陸雅一窮二白的,在醫(yī)館院做醫(yī)官借了一年,除了當(dāng)初春試后他給的那二百兩銀子,啥也沒掙下,白做了一年工,氣得杜長街想撬開陸瞳的腦子瞧瞧這一年來究竟在做些什么。 陸瞳子然一身,還是個窮鬼,偏前裝云鎂家大業(yè)大,在皇城里當(dāng)差,杜長卿左思右想也不愿咽下這口氣,但若正經(jīng)湊嫁妝,就算拿仁心醫(yī)館所有人月銀加起來,也差之對方多矣,盤算良久,于是想出一條妙計。 社長卿決定讓陸瞳以藥鋪二東家的身份入主醫(yī)館.1 陸碟平日也不必出什么錢,只需按時交付醫(yī)方,認(rèn)真坐館,將來仁心醫(yī)館贈的每一分利錢,也有陸瞳的一半。 當(dāng)然,他絕不承認(rèn)是希望陸瞳的藥方能幫醫(yī)館蒸蒸日上的緣故。 杜長卿覺得想出這條良策的自己簡直是天才。 quot;如此一來,陸大夫搖身一變,從坐館大夫變成醫(yī)館二東家,聽起來多有面子。再者,給再多銀錢換做嫁妝,萬一被哪個殺千刀的私吞了呢?不如按我說的,每月按時分利。要是有朝一日和離,一窮二白被掃地出門,還能有個安身之所,不至于去街上討飯,他裴云瑛萬一想和陸大夫吵架,也得拿捏幾分,人家可是有娘家撐腰的人。quot; 阿城無言:“東家,陸大夫還沒出嫁,你就咒人家和離,這不好吧?quot; “這有什么不能說的?”杜長卿不以為然,語重心長地教訓(xùn),“父母之愛則為之計深遠(yuǎn),你不懂。quot;國 正說著,外頭又來個紅衣小童,過來催妝。 新婦出嫁,總要多次催妝才啟行。那小童道:“勞煩杜掌柜催催,新郎官已在路 上了。 杜長卿于是滿臉不悅地又沖后院催了幾回。催第三回 的時候,院中漸漸有了動靜。 “來了來了-銀箏的笑聲從里傳出來。 圍在醫(yī)館外的街鄰們紛紛探長脖子往里看,就見林丹青和銀箏扶著陸瞳從里慢慢走出來。 披上硝金蓋頭女子尚未披上銷金蓋頭,一身緋紅絳羅銷金裙,刺繡紅霞被并雙魚金帔墜,似遠(yuǎn)山芙蓉,眉眼如畫, 她原來容色就生得好,只是性情稍顯冷清,尋常慣來著素衣的女子穿起紅妝尤為設(shè)置 動人,好似素花詫然盛開,明艷至不可思議。 醫(yī)館門口有片刻安靜。 俄而,又有小孩子歡喜笑鬧傳來:“新娘子來咯!新娘子來咯!” 杜長卿趕緊“噓”了兩聲讓眾人安靜,同城端上一小碗芝麻湯圓遇到苗良方手里 苗良方坐在里鋪門口的椅子上,拐杖放在一邊,喘著瓷碗看向陸瞳笑道:“小陸吃了這碗湯團(tuán),日子圓圓滿滿,”陸耀閥言,心中一瞬動容. 新娘出嫁前,要由母親親手喂一碗湯圓再上轎,從前在常武縣時,她看鄰坊家女兒出嫁皆是如此, 如今父母兄姊都已不在,她原以為這一環(huán)將要省掉,未料喂湯團(tuán)的人變成了苗良方。 陸瞳捉裙走到苗良方身邊坐下,由苗良方喂下一只雪白糯團(tuán)。 芝麻的甜蜜香氣順著唇也化開,苗良方望著她笑道:“小陸,你我雖非血親,但當(dāng)初春試前夕,好歹我也算你半個老師,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如今你要出閣,老夫就腆著臉懶你這個長輩。*閨 陸瞳微笑,輕聲開口:“多謝老師。”她有兩位師父, 一位教她看遍殘酷世情,人心險惡,一位教她醫(yī)德仁心,病者為先。前者教會她追索,后者教會她放下。 西街自遠(yuǎn)而近響起車輿的聲音,同城喊道:“新郎的車馬馬上到巷口了,別磨 蹭,快送陸大夫上轎吧!” 杜長卿揮開眾人,他今日也跟著換了件嶄新的黃色長衫,一眾人群里格外鮮亮,三兩步走到陸撞面前蹲下:“上來!” 新嫁娘皆由家中兄弟背著上花橋,整個仁心醫(yī)館數(shù)人,這擔(dān)子只能落在杜長卿身 上 銀箏扶著陸瞳伏在杜長卿背上,杜長卿素日里看著沒骨頭似的成日歪坐在鋪子被票 里,未曾想脊背卻很寬厚,背陸瞳背得輕輕松松,邊往花轎前走邊絮叨:“昨日給你 你,你首飾都帶全了吧......的銀票收好了嗎?到了他們裝家態(tài)度傲慢些,別一去就被人低看了,根箏到時候陪著夜?jié)?/br> 他說得很瑣碎,宛如一位真正的兄長cao心即將離府的meimei,陸瞳聽著聽著,眼眶 漸漸澄潤 倘若陸謙還在,今日應(yīng)當(dāng)是陸謙背她上喜轎,陸柔會為她梳頭,爹娘會在出門前喂她吃第一口湯團(tuán)。 家人們不在了,她又有了新的家人,雖然他們是不一樣的人,但或許其中溫情與牽絆,愛與關(guān)切卻是相同。 杜長卿一路走一路說,順帶罵罵裴云膜,待到了花轎前,放下陸瞳,由銀箏扶著將陸瞳送進(jìn)花轎, “起棚子--”外頭響起阿城歡呼聲。 于是苗良方將提前備好的彩緞和喜錢送與周圍觀禮的賓客。 “哎喲,”胡員外被擠在人群外,胡子被扯掉幾根,愣是從人手中搶了兩吊嘉錢,順手給身邊的吳有才塞了一串:“有才啊,你這一把年紀(jì)也沒成親,沾沾陸大夫喜氣正好!“ 胡員外身邊,吳有才一身文士青衫,握著喜錢赧然一笑。 吳有才接了仁心醫(yī)館送來的親事請?zhí)麜r,就同他教書的那戶主人家請辭兩日,特意回城里趕回觀禮。他如今在城外做西席,倒是自得其樂,人瞧著比從前開懷了些,不似從前總是心事重重,聽說他教書的那戶人家待他也很好,去年還要婉問他今后要不要再下場,被吳有才委婉拒絕, 有些時候,人目光落向遠(yuǎn)處,便覺天地開闊,不拘于一方。 quot;唉喲,quot;身子被人一撞,吳有才回頭,就見一布裙女子被擁擠的人群推得往后一退,見狀忙低頭同他賠禮:“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quot; quot;無妨?!?/br> 何秀便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彩細(xì)。 她是特意來觀禮陸睡出嫁的, 自打醫(yī)官院院使崔眠出事后,新院使暫且未有人上任,只讓常進(jìn)代勞。新帝整肅朝堂,醫(yī)官院和御藥院都一并自上而下自檢。原先被發(fā)配南藥房的醫(yī)工們終于得了中冤機會,那些往日被打壓欺凌、抬頭不見天日的醫(yī)工可以重新開始選擇。只因原來南 藥房發(fā)配醫(yī)工的條例不合理,今后,新進(jìn)醫(yī)官使無論身份,輪流去南藥房奉值。 梅二娘也從醫(yī)官院辭任,離開了皇城。 何秀仍留在南藥房,不過不再做采集紅芳絮之類的差事,御藥院的石菖蒲覺得她處理分辨藥材分辨得好,讓御藥院院使同常進(jìn)求了個情,將何秀從南藥房要到了御藥院來。 御藥院事務(wù)比南藥房輕松得多,何秀眼的又是最會躲懶敷衍的石菖蒲,日子一下 子清閑下來,陸罐給她發(fā)了喜帖后,同石菖蒲告假就來到了西街。 她如今體內(nèi)紅芳絮之毒已全解,面上斑疹已全部消解,每月旬休回家與弟妹團(tuán)聚,心中高興,喜悅便寫在臉上, 何秀往前走了兩步,陸艟也瞧見了她,何秀偷悄對陸疃招了招手,陸曈就笑了起來,何秀也跟著笑了起來。 何秀覺得,陸瞳如今比在南藥房時輕松多了,那時候在南藥房,她們二人一起采紅芳絮,無論發(fā)生什么,陸瞳總是一臉平靜,這平靜雖讓人感到心安,卻如一堵無形的墻,將陸腰與他人清晰隔絕開來。 如今沒了那堵墻,女子笑起來時有點孩子氣,正如這個最好年紀(jì)的女子一般,單純的,只為眼前之事而喜悅。 正說著,外頭忽然有人喊道:“來了來了--新郎來路一-” 擁擠在道旁的街鄰聞言四處讓開,就見西街長街盡頭,漸漸行來車輿,為首之人騎一頭高頭駿馬,鞍轡鮮明,一身紅羅圓領(lǐng)瀾袍,金錡帶,烏皮靴,風(fēng)流俊美,春風(fēng)得意,策馬而來, 西街也不是沒有人成親的,可將這身紅瀾袍穿得如此招眼的,實在是頭一回.“啊呀,”正前方的孫寡婦見了這張臉,登時倒吸一口冷氣,激動拍一把身邊人胳膊:“好一個‘傻俏行中首鎖’!” 戴三郎默默忍受身例孫寡婦拍胳膊的痛意,把肋撒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