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jié)
陸曈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他總是很敏銳。 陸曈別開頭:“不是。” 他沒說話,牢牢盯著她。從來形狀溫柔的眼眸此刻似也沾染落梅峰梅枝霜雪,泛著些淡薄凜冽。 門外朔風(fēng)雪厚,屋中宿爐燈昏。二人對視間,一個咄咄逼人,一個閃躲回避。 沉默一會兒,裴云暎移開眼睛,像是終于放過她,起身道:“你剛才流了一身汗,醫(yī)箱里有帕子。我去給你拿?!?/br> 陸曈松了口氣。 青年走到屋中桌前,桌上放著陸曈的醫(yī)箱,他打開醫(yī)箱,伸手去取里頭白帛。 陸曈看著他動作,看著看著,忽然間想起了什么,渾身一僵,猛地下榻,顧不得穿鞋奔到裴云暎面前:“等等——” 這慌亂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她眼睜睜看著裴云暎從醫(yī)箱中拾起一物。 那是只彩色絲絳,形狀精致,編織完整,是漂亮的石榴色,暗夜里若片燦然盛開的細弱彩云,影子映上去時,燈色也變得艷麗。 裴云暎曾要求她做的生辰禮物,她編了很久,最終也沒送出去。 “這是什么?”他轉(zhuǎn)身。 陸曈抿了抿唇,伸手去搶,他卻微微拿高,使她難以夠著。 裴云暎道:“你為什么要帶著這只彩絳?” “別人的?!标憰幼煊玻绊樖至袅讼聛??!?/br> “是嗎?” 他點頭,指尖輕繞那只彩絳,露出穗子下一顆不算圓融的、小小的木頭。 “那這又是什么?” 陸曈一僵。 那塊極小的木塊在他指尖晃蕩。 陸曈微微攥緊拳心。 那是她從裴云暎的木塔上拿走的一顆木頭。 七夕那日,他似是而非的話,令她短暫動搖。那時裴云暎說送她一塊,她一口回絕,但最后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卻又拿走了一塊。 后來她離開盛京,來到蘇南,這塊木頭也好好保留著。許多次她曾想扔掉它,到最后,一次也沒有成功過。 彩絳與木塊,藏著她隱秘的心事。她小心翼翼地守著秘密,卻在這個風(fēng)雪夜里,陡然被拆穿。 幽謐寂靜的夜里,門外有風(fēng)雪呼嘯而過。青年垂眸,看著陸曈狼狽模樣,平靜開口:“陸曈。” 他盯著她眼睛:“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對我坦坦蕩蕩,沒有半點私心嗎?” 陸曈呼吸一滯。 她本能想要反駁,然而對上那雙黑沉的眸,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她囁嚅。 那雙漂亮的黑眸盯著她,燈火在他眼中晃蕩,流轉(zhuǎn)間,宛如未盡情曲綿長。 他冷冷開口:“我看到答案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藥人 門外風(fēng)雪仍在繼續(xù)。 方才失去的理智清明回來,狼狽與隱秘被揭穿,陸曈一瞬惱羞成怒,掉頭要走。 卻被一把拽了回來。 裴云暎攥著她手腕,先前含笑的、柔和的目光頃刻褪去,宛如壓抑怒火,面上神情漸漸冷卻。 “為何推開我?”他問。 他已發(fā)現(xiàn)一切秘密,藏起來的彩絳與木塊,刻意生疏的距離,他一向聰明,而她在方才交手中已泄露底牌。 她瞞不了對方。 一個天之驕子,一遍又一遍被她推開,若未發(fā)現(xiàn)真相,尚能用借口遮掩,然而一旦知覺原來是刻意為之,他自然會生氣。 他理應(yīng)生氣。 陸曈心中驀地生出一股心虛,緊接著,心虛轉(zhuǎn)為愧疚,愧疚化為慌亂,最后,成為她自己都不知如何應(yīng)付的茫然。 “殿帥。”陸曈定了定神,仰頭看著他:“我與你之間,絕無可能?!?/br> 裴云暎平靜道:“為何不可能?” “我不喜歡……” “借口?!?/br> 陸曈一頓。 他精明又敏銳,從前是自己偽裝得好,如今偽裝被窺見,以他的性子,只會追究到底。 竭力使自己冷靜,陸曈繼續(xù)道:“你我身份有別,你是高貴不群的殿前司指揮使,而我只是身份微賤的平人醫(yī)官,無論如何都……” 他嗤笑一聲,似嘲笑她言語的荒謬:“說謊?!?/br> 陸曈:“你……” “陸曈,”裴云暎打斷她的話,盯著她眼睛,“你說謊的本事退步了。” 他的眼神太過逼人,陸曈竟無可抵御,只好后退,試圖躲開。 下一刻,卻被攥著手腕,猝不及防拉近他身前, 他與她距離很近,或許怒到極致,漆黑長眸里竟有危險之意閃動,呼吸相聞間,陸曈瞧見他垂下的長睫,燈影下曖昧而生動。 “你到底在隱瞞什么?” 門外的寒風(fēng)呼嘯著吹過山頭,桌上火苗將熄未熄,青年身上銀色刺繡被晃出一層綺麗冷澤,比這更耀眼的是他的眼睛,像落梅峰夏夜的星,溫柔又鋒利,照著她無所遁形。 陸曈不說話。 裴云暎緊緊盯著她,眸中已帶幾分惱意。 他知道陸曈一向很能藏。 初見時,他就看出陸曈并非表面乖順。后來數(shù)次相交,陸曈在仁心醫(yī)館坐館,他盯上她,她每次都能巧妙應(yīng)付。真話謊言摻雜在一起分不清楚,每一次都叫她逃走。 殿前司審刑室中,刑罰花樣百出,他一向很會逼供,也見過無數(shù)犯人,偏對這個最厲害的束手無策,打不得罵不得,逼問至最終處,都是他讓步。 一次又一次,她吃定了他。 油燈拉長的影子落在墻上,纏綿又悱惻。 屋外雪月清絕一片,幽暗光線中,青年眼底怒意漸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浪潮,眸色晦暗不明。 他盯著陸曈,忽然俯身靠近。 陸曈微微睜大眼睛。 二人距離很近。 絕對的寂靜里,對方近在眼前,觸手可及。青年眉眼鋒利分明,明亮雙眸映著她的影子,她能感覺到對方溫?zé)岷粑退砩系那遒銡猓鶝龅?、溫暖的、柔和似片濕云?/br> 她僵在原地。 那張紅潤的、漂亮的薄唇漸漸逼近,幾乎要落在她唇間,濃長睫毛的陰影覆蓋下來,猶如蝶翼,朝著她慢慢低頭,只剩一絲微妙距離。 裴云暎的視線落在陸曈身上。 她直勾勾望著他,似乎有點驚訝,但竟沒反抗亦或后退??偸瞧届o冷清的眼眸里,有淡淡漣漪,仿佛隱忍。 讓人想起先前新年夜那一日,她在煙火下的院落里望過來的眼神,倔強又孤勇。 心中忽而掠過一絲不忍。男子視線仍緊緊盯著眼前人,將吻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到底不忍逼她。 陸曈一愣。 驀地,他松開陸曈的手,站直身子,喉結(jié)微微滾動一下。 雪屋燈青,山間兒女,方才旖旎與溫情漸漸褪去,兩個人回過神,彼此都有些一絲微妙。 陸曈望向他,心中松了口氣之余,又掠過一絲極輕的失落。 他回頭,低頭盯著她,眼神不再像方才那樣咄咄逼人,卻仍帶了幾分冷意:“還是不肯說?”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盯著陸曈,半晌,道:“行,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已經(jīng)知道了。” 陸曈:“你!” 他揚了揚手中彩絳。 陸曈驟怒,試圖伸手去奪,卻撲了個空。 “從前我不知你心思,現(xiàn)在知道了,就絕不放手?!彼巡式{繞在指尖,沉默不語地看了她許久,一字一句道:“陸曈,不管你搬出什么理由,我都不會再相信?!?/br> 陸曈頭疼欲裂。 裴云暎此人,最是難纏,從前他們交手時,就像甩不掉的影子,他最擅長發(fā)現(xiàn)人隱瞞的錯漏,深藏的弱點,對準命門步步緊逼。從前是他對她遷就退讓,到了眼下,一交手她就已泄露底牌,他要追究起來,實在毫無還手之力。 半晌,陸曈憋出一句:“自以為是?!?/br> “陸大夫?!迸嵩茣2灰詾橐?,一雙漆黑眼眸平靜深邃如落梅峰夜雪,泛著點涼,深靜又溫柔。 “與人有情一事,是你教會我的。所以你不妨再教教我,如何與人廝守?!?/br> 廝守。 分明是放狠話的語氣,偏偏說的話卻如此動聽,陸曈心中一跳,只能努力瞪著他,勉強嘴硬:“誰要和你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