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節(jié)
他把燒開的水壺提到一邊,道:“問了我這么多問題,你呢?” 陸曈一怔:“我什么?” 裴云暎放下水壺,看著她,淡淡笑了。 他說:“陸曈,在蘇南的這些日子,你沒有想念過我嗎?” 第二百三十三章 心事 北風在屋外呼嘯。 屋子里的燈火卻凝固住了。 他坐在火爐邊,漆黑眼眸幽不見底,映著跳躍火苗,暗夜里流光溢彩。 陸曈怔了怔。 想念…… 眼前忽然掠過一幅很久以前的畫面。 常武縣陸家老宅,她趴在桌頭看陸謙寫字,少年筆力端正遒勁,比她的狗爬字好上不少。 “月暗送湖風,相尋路不通……菱歌唱不徹,知在此塘中……” “什么不通,什么不徹,你這寫的什么跟什么?”幼時的她一把扯過陸謙寫完的墨紙,“我怎么一句都看不懂?” 陸謙將墨紙從她手中奪回來,沒好氣道:“多讀點書吧陸三,這樣混下去,日后長大了,人家同你寫情詩都看不懂。” “情詩?”她狐疑,“這寫的是情詩?” “不然呢?” “看不懂?!标憰臃藗€白眼:“連個‘情’字都沒有,怎么稱得上是情詩?” “俗氣!” 陸謙恨鐵不成鋼地教訓(xùn)她,“含蓄,要含蓄!說出來的情有什么詩意,自然該婉轉(zhuǎn)?!?/br> 她斜睨著兄長,往嘴里塞了一塊麥糖:“你這么明白,那你說說,情是什么?” 陸謙在書院進學(xué),素日里連個姑娘家都沒見過,隨口胡扯,一看就是敷衍她書念得不好。 陸謙清咳兩聲,他又沒有過喜歡的姑娘,絞盡腦汁地憋出一句:“情,就是你總是會想著一個人,念著一個人,沒事的時候總是時時想起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最開心……” “哦,”陸曈道:“聽你說的,也不是很含蓄嘛!你是不是在瞎編?” 陸謙:“……對牛彈琴,我不和你說了,等你日后長大了,自己有了情郎就明白了?!?/br> 等你長大了,自己有了情郎就明白了。 她以前覺得這話是陸謙隨口說來唬她之辭,如今卻漸漸有些明白。 與人有情時,原來真的會莫名其妙地想念一個人。 耳邊傳來人的聲音:“這個問題有這么難回答?” 她回神,裴云暎坐在火爐前,俊美五官在燈色下越發(fā)耀眼,望著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沒有?!毙呐K漏跳一拍,陸曈飛快答道,“沒想過。” “是嗎?” 他點頭,“那還挺遺憾?!?/br> 話雖這樣說著,這人語氣卻不見失落,反而笑吟吟的。 壺里雪水已燒溫熱,他提壺倒水至紅泥茶盅,端著茶盅走到陸曈身前。 陸曈坐在榻邊,看著裴云暎傾身靠近,把茶杯塞到她手中。 “喝吧,‘臘雪’。” 陸曈:“……” 她剛想反駁這算什么臘雪,一抬眼,卻對上他眸中清淺笑意,仿佛看穿一切,知曉她的心虛與隱秘,窺見她的閃躲和愁情。 陸曈握緊杯子。 不知為何,她覺得裴云暎有些不一樣了。 好似撇開某些顧忌,他撩撥得越發(fā)光明正大,不對,那不是撩撥,像是江岸持竿的垂釣者,不緊不慢放下誘餌,若即若離,忽遠忽近,很有耐心的、勝券在握地等待人上鉤。 她問心有愧,便難以招架,步步后退,自亂陣腳。 見她如此,裴云暎勾了勾唇,退回桌前,走到屋中,拿起擱在榻腳的被褥。 被褥又厚又沉,針線十分粗糙,以他養(yǎng)尊處優(yōu)格外講究的習(xí)性來說,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果然,他走到床邊,挑剔地看了一眼地上:“這里?” 陸曈點頭。 他便沒說什么,整理一下,就將褥子鋪在床頭地上。 陸曈一面喝水,瞧著他動作,這人雖是世家貴族子弟,有時瞧著諸多驕矜挑剔,但某些時候又適應(yīng)得格外好,令人意外。 “你不休息嗎?”他坐在褥子上,抬眼看陸曈。 陸曈把空杯放在桌上,想了想,又看向屋中桌上那盞小小油燈,囑咐:“夜里睡著了,不必熄燈?!?/br> 裴云暎看著她,眉眼一動:“陸曈,你不會擔心我夜里會對你做什么吧?” 陸曈無言片刻,嘲道:“殿帥也知道,我的針很厲害,你若不怕變成第二個金顯榮,大可以一試?!?/br> 裴云暎:“……” 見他吃癟,她莫名心情略好了些,適才和衣而臥,在床榻上躺了下來。 說來奇怪,她與裴云暎共處一室,雖心情微妙,有些不自在,但確實毫無擔憂,這人分明不是君子,舉止也算不得規(guī)矩,不過,似乎她打心里相信他,這份信任令人悚然,她竟對他感到如此安心。 裴云暎哼笑一聲,沒與她計較,雙手枕著頭躺了下來。 屋子里燈油靜靜燃燒,阻擋門外風雪,火爐那點微薄暖意在這凄冷天里其實并不能溫暖多少,但屋中二人卻并不覺得冷,沉默著,各想各的心事。 裴云暎躺了片刻,目光瞥見床腳處似有一截長物,他以為是蛇,蹙眉坐起,銀刀一挑,卻發(fā)現(xiàn)是條繩子。 是條很粗的麻繩,不長不短,似乎常年被人用過,已有些磨損痕跡。若用來捆綁藥材,似乎短了些。 他用刀尖挑著那條繩子,側(cè)首看向榻上陸曈:“怎么還有條繩子?” 陸曈坐起,見他手中所持之物,登時面色一變,一把奪了回來。 裴云暎瞥見她臉色,目光微動,須臾,沉吟開口:“這里不會真是黑店?” 這繩子的長短,上吊不夠,捆物勉強,用來綁手綁腳最合適。殿前司審刑室中,捆綁犯人手腳的繩子正是這個長度。 陸曈心中一跳,冷冰冰回道:“你都住進來了,說這句話未免太晚?!庇峙卤凰Q見自己神情馬腳,把繩子往床下一塞,自己背過身躺了下去,不說話了。 裴云暎轉(zhuǎn)眸看著她背影,好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躺下來,神色不如方才輕松,倏然想到什么,又抬眸去看頭頂?shù)耐翂Α?/br> 搭被褥的地方挨著墻頭,他剛進此屋打量時,已發(fā)現(xiàn)墻上有抓痕。 那些抓痕的位置微妙,不太高,挨著墻腳的地方更多,痕跡明顯雜亂,像是有人在痛苦之中跌倒在地,留在墻上的指甲印。 從前在殿前司牢獄中審犯人,有些犯人在牢房中,痛苦難當時,會在地上翻滾、抓撓墻壁,其中痕印就是如此,他看得很清楚,也很篤定,再聯(lián)想到方才的繩子…… 裴云暎微微蹙眉,看向榻上。 陸曈背對著他,賭氣似的面向著墻,只將一個后腦勺留給外頭。 他怔了一下,隨即有些好笑。 無人荒山,共處一屋,他好歹是個男人,以陸曈一向謹慎個性,居然這樣就將后背露在外頭,全無防備…… 還真是半點對他不設(shè)防。 他再看了一眼墻上劃痕,收回視線,重新躺了下來。 …… 夜更深了。 落梅峰的雪越來越大。 風從窗縫灌進來,能聽到門外樹枝摧折的聲音。 這樣冷的天,過去她總是很難入眠,但不知今日是太累了,還是因為屋中多了一個人的緣故,陸曈躺在榻上,望著屋中昏暗的光,望著望著,便覺眼皮漸漸發(fā)沉,慢慢昏睡了過去。 大雪下得越來越大,銀白的雪飄著飄著,就變成了一片如云似的裙角。 有人在她耳邊喚:“十七。” 十七? 她抬起頭,順著聲音望過去。 嫣紅梅花樹下,坐著的婦人眉眼嬌麗,放下手中書冊,對她招了招手。 “過來?!?/br> 蕓娘…… 她茫然地走過去。 蕓娘坐在樹下,身前小火爐里,熱熱偎著一只陶罐,罐中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在冰天雪地里凝成一股細細熱霧。 有清苦藥香從其中散發(fā)出來。 蕓娘伸手,用帕子握著罐柄將藥罐提起來,倒在石桌上的空碗中。 藥碗即刻被填滿,婦人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道:“你上山三日了,可還適應(yīng)得習(xí)慣?” “習(xí)慣?!?/br> 蕓娘滿意地點頭,“那就好?!彼?,“既上山,我來帶你認識幾位朋友。” 朋友? 陸曈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