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節(jié)
“去凈房回來后迷路,問了宮女才走回。” 林丹青便恍然:“你不常進宮,不知道路也是尋常?!庇值溃骸皠倓偱岬顜泚碚疫^你?!?/br> 陸曈一怔:“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绷值で鄵u頭,“見你不在,他就走了。” 陸曈沉默。 正說著,長樂池更遠處,漸有樂聲傳來。 “快快快!”林丹青撇頭看過去,“儺儀要開始了,說起來,我剛才還真怕你耽誤時候,趕不上儺儀開始,常醫(yī)正回頭又要罰你?!?/br> 陸曈笑了一下:“不會?!?/br> “你不是告訴過我,今年儺儀提前一個時辰,戌時就要開始嗎?” 她微微一笑:“我算好時辰的?!?/br> 盛京皇城里,許多年未有儺祭儀禮了。 今年因蝗災再度國儺,皇城親事官和教坊主持都覺匆匆。林丹青人脈廣泛,醫(yī)官院奉值時恰聽教坊人說過,今年儺儀要提前一個時辰開始。 天章臺祭典,最重要的是祭典,不可行差踏錯一步。諸君百戲是熱鬧同樂,至于儺儀,百官反而不太重視。 總歸是今日最后一環(huán),倒也不會特意去記這個時辰。 林丹青得了提前的消息,轉頭將此事告訴陸曈,還與陸曈議論:“既要提前,是不是儺祭有了新花樣?” 陸曈搖頭只說不知。 她便嘆氣:“有新花樣也沒意思,有心思做這些,倒不如早點撥醫(yī)官去蘇南賑災來得實際?!?/br> 外頭禮炮聲打亂陸曈思緒,另一頭,長席不遠處,戚華楹看著身邊空位,眉眼閃過一絲焦灼。 “還未找到哥哥?”她壓低聲音,問身側下人。 下人搖了搖頭。 “糟了?!?/br> 戚華楹暗自揪心。 一炷香前,戚玉臺稱自己要如廁,起身離席,之后不見蹤影,到現(xiàn)在也不曾回來。 長樂池邊四處都有禁衛(wèi),倒是不可能出什么危險。但戚華楹心中總覺不安。 臨出發(fā)前父親再三叮囑,戚玉臺的癲疾隨時可能再犯,不可離人。 若是在什么地方突犯癲疾…… “可有將此事告知父親?”戚華楹問。 下人為難:“儺祭將要開始,太師大人已去親事官那處……” 遠處人群喧鬧,戚華楹心中一沉。 看來,只有寄希望于戚玉臺只是暫時離席未歸。 若真犯疾,也盼是個無人察覺之地。 …… 庫房里,油燈隱隱綽綽。 滿地披發(fā)假面、香燭錦繡中,木偶靜靜矗立。 戚玉臺躲在木偶之中,似只藏在暗處的鼠,嚙咬黑暗中殘肴。 不對,不是鼠。 應該是鳥。 一只對著青云之上,飄飄欲飛的鳥。 不知是不是數(shù)日未曾服散,亦或是筵席上銀壺的酒水太過香甜,藥散和酒水一入口,他感到一種久違的痛快。和先前陸曈登門時帶給他的藥散不同,這簡直如真正的寒食散一般,熱燙、灼刺、銷魂。卻又沒有那種不顧一切窒息般的滯脹。 只有歡愉。 四周的黑暗與狹窄并不令他感到逼仄,這里仿佛變成了一只安全的鳥籠,金銀打制的、裝滿美食和清水的鳥籠。 雖然這鳥籠卻使鳥兒失去自由,但華美的籠子里,也是林中野鳥一輩子無法品嘗的舒適。 他感到安全。 這里也的確安全。 儺儀辰時才開始,他從前對儺儀不感興趣,父親也只耳提面命祭典不可出差錯,他今日才知道,儺祭原來是這樣好的東西。 他在狂歡與失色中快活地想,大梁要是這樣多來幾次蝗災、洪災、旱災或是什么災禍就好了。 這樣陛下就能年年祛儺,他便能次次銷魂。 戚玉臺面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只覺自己渾身變得輕飄飄的,飛鳥扇動翅膀,搖搖晃晃飛向云層之中天空。他舒服地閉上眼,手中銀壺滑落,碰在木偶中,發(fā)出極輕微的一聲細響,很快被外頭說話聲淹沒。 “這東西倒是挺沉的?!蓖现九嫉膬x官如是說道。 白面金眼的木偶頭上長角,嘴吐獠牙,形容可怖。木板下的輪子滾動,縱使如此,拉著也并不輕松。 “你要不鉆進去看看?”另一人問道。 “我可不想倒霉?!?/br> 說話的儀官嫌惡地別開眼,生怕偶人沾到半絲衣袍,道了一聲:“晦氣!” 三三兩兩的匠人魚貫而入,將庫房中一干面具油紙?zhí)ё摺?/br> 為首的儀官催促拖著木偶的幾人:“儺禮快開始了,趕緊把東西送上去吧?!?/br> …… 長樂池邊,火焰驟起。 團團青煙里,漸漸顯出一群戴假面之人。 這群人著繡畫色衣,執(zhí)金槍龍旗,又有鼓樂奏聲,百名幼童頭裹紅巾,手持搖鼓唱和: “甲作食兇。胇胃食虎。 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 攬諸食咎。伯奇食夢。 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 委隨食觀。錯斷食巨。 窮奇、騰根共食蠱。 凡使十二神追惡兇。 赫汝軀,拉女干,節(jié)解汝rou,抽汝肺腸。 汝不急去,后者為糧。” 此乃儺歌。 十二名鬼面儀士跳著驅儺舞,最中圍繞著只一人來高的木偶人。 偶人做得極其丑陋,白面金眼,獠牙森森。 林丹青凝眸:“這是……” “瘟神?!标憰拥?。 林丹青驚訝:“從前儺禮不曾見到此物,我還是第一次見?!彼闷鎲栮憰樱骸安贿^陸meimei,你不是第一次參加大禮嗎?怎會認得此物?” “書上看來的?!?/br> 林丹青不疑有他,點了下頭就繼續(xù)看遠處儺舞了。 陸曈漠然垂眼。 她見過瘟神的。 常武縣大疫那年,左鄰右舍接連病倒,整座常武縣死氣森森。知縣大人病急亂投醫(yī),請了山上姑婆祛瘟。那時爹娘兄姊都已病得下不了床,她走了很遠的路,看到了姑婆祛瘟的儀式。 貧窮小縣的姑婆,不懂什么“大儺之禮”,亦沒有樂隊巫師。草草搭個臺子,一人戴張白臉金眼的面具。一人拿只執(zhí)棒,就可以祛瘟了。 年幼的她看著姑婆嘴里悠長古怪的唱腔,問隔壁嬸子:“戴面具的那是什么?” 嬸子告訴她:“那是瘟神。姑婆把它驅走,疫病就沒啦?!?/br> 瘟神。 陸曈似懂非懂點頭,心中默念: 要趕走啊。 一定要趕走。 趕走了,爹娘,哥哥jiejie就好了起來。 人群驀然又發(fā)出一聲驚呼,陸曈抬眼,圍繞著最中間的儺舞,舞者嘴里吐出煙火。 陸曈神色平靜。 林丹青奉值處,有皇城教坊的人。 前些日子,她回醫(yī)官院整理東西,曾替林丹青送過一回藥,恰好看見教坊門口,樂官們正將這只“瘟神”送入。 “當心點,別碰壞了!這可是今年驅儺的主角兒!” 領頭樂官責罵完下人,轉頭接過陸曈手里的藥單。 陸曈微笑起來。 一定是家人天上保佑。 才會讓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 漸漸的,吟唱中,又有一人從后至前慢慢行來。 玄衣朱裳,身披熊皮,執(zhí)戈揚盾。厚重熊皮壓在此人身上,將對方瘦弱干枯的軀體顯得越發(fā)伶仃,漫漫香霧里,詭譎森然。 儺舞樂聲陡然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