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jié)
從司禮府回來,已經(jīng)快近中午。 陸曈才進了醫(yī)官院堂廳,就被一個醫(yī)官迎面拉?。骸瓣戓t(yī)官回來得剛好,院使剛剛還在尋你,說有事要同你說。” 陸曈隨著這醫(yī)官到了崔岷的屋子,醫(yī)官敲了敲門,須臾,聽得一聲“進來”,陸曈便背著醫(yī)箱走了進去。 屋中,崔岷坐著,桌案前醫(yī)籍厚厚摞成小山,而他坐在這座小山后,神情模糊看不清楚。 陸曈道:“院使。” 屋中遲遲沒有聲音。 過了一會兒,崔岷放下手中醫(yī)籍,抬起頭,掃了她一眼身上的醫(yī)箱:“司禮府行診去了?” 陸曈:“是?!?/br> 他點頭:“日后司禮府那邊,王醫(yī)官接手,你不必再去。” “是。” 許是她溫順,崔岷也有些意外,頓了一頓,他直起身,從桌角抽出一封帖子遞給陸曈。 “樞密院來了醫(yī)帖,點名要你行診。” 陸曈接過帖子,那張漆黑帖子上金漆冷硬,花印端端正正顯著兩個字:嚴胥。 陸曈微怔。 是樞密院指揮使嚴胥的帖子。 她抬起頭。 崔岷坐在桌前,仍是一副平靜的、淡泊的神情,陸曈卻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絲隱晦的快意、或者說幸災樂禍來。 “去吧,”他說,“別讓嚴大人等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樞密院 宮城南墻右掖門里,朝東行至背面廊廡是樞密院。 陸曈隨著一個穿綠衣官服的男子在廊廡下停下腳步。 男子道:“陸醫(yī)官,到了?!?/br> 陸曈抬眼。 這是座很氣派的官邸,門廊正門前投放兩尊雄獅,氣派威武。這是為樞密院官員從右掖門進宮辦公上朝,與中書省相對。 綠衣官服男子拿令牌與門前侍衛(wèi)晃了一晃,侍衛(wèi)讓開,陸曈便跟在此人身后一道走了進去。 官邸極大,雖不及司禮府華麗,卻比殿帥府更為寬敞。男子帶著陸曈穿過長廊,繞過里間,進了一處大屋子,這屋子下竟修有一處石階,半幅陷在地下,陸曈隨此人走下臺階,一過狹小臺階,眼前驟然明朗。 墻上掛著的火把幽暗昏蒙,四面無窗,一道長長甬道通往視線盡頭,被更深的黑暗處遮蔽,看不見里頭是什么。 似乎是一處暗室。 有窸窸窣窣,仿佛重物拖拽的聲音傳來,伴隨著極重的血腥氣。 面前人自墻上拿起一只熄滅的火把,掏出火折子點燃,陸曈所在的地方陡地被照亮,下一刻,陸曈瞳孔一縮。 就在她腳邊不遠處,整整齊齊躺著五六具尸體,以白布蒙蓋,白布滲滿斑斑血跡,隱隱能窺見布下破碎扭曲人體,散發(fā)出一股寂然死意。 一片寂靜里,身后突然有聲音響起:“來了?” 這聲音在只有呼吸聲的暗室中猶如鬼吟,冰冷陰森,陸曈驟然回過身。 不知什么時候,身后悄無聲息站了一個人。 是個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身材干瘦,一雙眼睛深沉陰鷙,正冷冷盯著她。 陸曈看向他。 這是樞密使嚴胥。 黃茅崗圍獵場,陸曈曾見過此人。他在圍場下的林蔭道與裴云暎針鋒相對,當時許多人都瞧見了。 對于嚴胥,除了此人與先昭寧公夫人那點過去外,陸曈所知甚少,苗良方對此人也不熟悉,只知道樞密院和殿前司不對付,嚴胥與裴云暎二人間,彼此也視對方如眼中釘骨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微微頷首:“大人。” 一道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陸曈坦然任他打量著,心中亦在留意此人。 上次在黃茅崗匆匆一瞥,如今方有機會看清此人相貌。男子五官生得平庸,身材也并不壯碩,有些精瘦,唯有一雙眼睛精光矍鑠,若鷹般兇狠犀利,帶著股嗜血煞氣。 在他眉間,有一道一寸長的刀疤,從眼角掠過,昏黃暗室下,越發(fā)顯得猙獰可怖。 不知為何,陸曈心中莫名掠過一個荒謬念頭,聽林丹青說,殿帥府選拔人才要考相貌,如今看這位樞密使的模樣,想來樞密院選拔應當無此規(guī)矩。 難怪當初昭寧公夫人拒絕親事。 她心中想著這些不著邊際之事,方才緊張反倒散去許多。 嚴胥也瞧見她神色的變化。 須臾,他森然開口:“陸醫(yī)官頗有膽量,看見死人也面不改色?!?/br> 陸曈回道:“死人活著時,也是病者?!?/br> 她抬眸看向嚴胥:“不知大人,病者現(xiàn)今何處?” 嚴胥微微意外,不過很快,他就看向陸曈身側那個綠衣官員,男子會意,低頭走進甬道,不多時,又拖著具身體走了出來。 說是具身體,卻也并不實際,這人還活著,然而只有半具身體,自腰間腿根以下被齊齊斬斷,卻又沒有得到好好醫(yī)治,渾身像是從血桶里撈出來般,看不清一塊好rou。 人被拖行時,寂靜中發(fā)出“窸窸窣窣”聲音,是斷腿在地上摩擦發(fā)出聲響,聽著也覺脊背生寒,火光照耀下,一行長長拖拽血跡留在身后,蜿蜒著在陸曈身前停了下來。 男子松手,殘軀“咚”的一聲砸在陸曈腳下,聽得陸曈心中一緊,下意識低頭看去。 這人瞳色渙散,顯然已經(jīng)不行了。 “都說陸醫(yī)官術精岐黃,枯骨生rou。” 嚴胥緊緊盯著陸曈臉色,慢慢吐出三個字。 “救活他?!?/br> …… 夏日炎熱,殿帥府門口的樹下,梔子和幾只小黑犬蜷在一起,躲在樹蔭下納涼。 裴云?;貋頃r,蕭逐風正在倒壺里的冰糖梅蘇飲。 以烏梅、葛根,紫蘇和水煎煮,夏日清爽消暑,酸甜可口,是段小宴的最愛。 蕭逐風倒了一盞,喝一口后皺起眉:“怎么這么甜?段小宴放了多少糖?” 裴云暎也取了杯盞,嘗了一口道:“我覺得還行?!?/br> 蕭逐風把杯盞放遠了些:“你如今口味怎么越來越甜了?!?/br> 放在從前,殿前司里就裴云暎最吃不慣甜食,如今不僅偶爾吩咐小廚房做點甜口點心,還讓段小宴去買清河街的蜜糖甜糕。 仿佛被奪舍。 “有嗎?”裴云暎不以為然,“是你太苦了吧?!?/br> 蕭逐風噎了一下,面無表情道:“是有點命苦。” 裴云??此谎郏案陕镞@么說,殿前司又沒虧待你?!?/br> 蕭逐風看他一眼,“殿下見你了?” 聞言,裴云暎面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黃茅崗獵場一事后,太子和三皇子間矛盾日漸激烈,戚家卷入其中,殿前司雖未直接參與,卻因和陸曈那樁風月消息終在這流言中獲得一席之地。 對裴云暎本人來說,不算件好事。 他有很多接踵而來的麻煩要處理。 耳邊傳來蕭逐風的聲音:“殿下還算冷靜吧?” 裴云暎回過神,哂道:“豈止冷靜。” 不止冷靜,甚至還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歡快,他想起對方坐在椅子上,望著他的目光滿是好奇:“云暎,那位陸醫(yī)官長什么樣,漂亮嗎?比戚家那位大小姐還要好看?” 他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蕭逐風看他一眼:“那就好,陸曈今日一早回醫(yī)官院了?!?/br> 裴云暎點頭,拿起桌上堆積的公文:“知道?!?/br> “你不去見見她?” “她才回去,想來很忙,晚點吧。我也有公務要處理?!?/br> 蕭逐風點頭,拿起桌上文冊起身要出去,走到門前時,腳步一停,欲言又止地看向桌前人。 “你真的不去看看她?”他提醒,“我以為你會一日十二個時辰貼身盯著保護?!?/br> 裴云暎嗤道:“我又不是變態(tài)?!?/br> 蕭逐風“嗯”了一聲,仍站在門口,沒有離開。 裴云暎意識到什么,突然抬頭,盯著他問:“出什么事了?” 屋中安靜。 蕭逐風輕咳一聲,偏過頭,避開裴云暎的目光:“有件事……和你說一下……你先冷靜?!?/br> “說?!?/br> “今日一早,陸曈出去給人行診?!?/br> “誰?” 蕭逐風別開眼:“……樞密院的人?!?/br> …… 陰冷暗室,火把幽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