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jié)
騎衛(wèi)矜驕,金鞭拂柳,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眸被林間日光浸過,顯出一種寶石般的瑰麗色彩。青年漠然催馬、英姿勃勃的模樣,直讓人心跳都快了幾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前面的女醫(yī)官們便發(fā)出方才如林丹青一般的贊嘆聲。 林丹青撇了撇嘴:“諾,最俊的這個來了?!?/br> 陸曈定了定神。 裴云暎實在生了一張好皮囊。 她其實并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很多時候都會不自覺的被這人驚艷,倒也不是因為相貌,而是對方包裹在或溫煦或冷漠外表下,那種肆意的、無所顧忌的生命力。 令人羨慕。 身側林丹青在感嘆:“有如此皮囊,何必有如此身手,有如此身手,何必有如此皮囊……真是人間尤物啊?!?/br> 陸曈聽得有些好笑,正想說話,目光卻在觸及龍武軍后的一人時驟然頓住。 他怎么來了? . 第一百七十章 遇刺 圍場入口的長棚里,陸曈看著騎隊里的戚玉臺,神色冷沉下來。 戚玉臺也來了。 他騎在一頭高駿紅馬之上,一身蹙金寶藍騎服,溫和恬然,正微笑著與相熟的別家少爺說笑,瞧上去很有些風流。 陸曈心中冷笑。 戚玉臺有癲疾發(fā)作的風險,素日應當避免過于刺激的行為,圍獵場這樣的地方本該敬而遠之,卻偏偏主動前來。 真是不知死活。 她握緊醫(yī)箱帶子。 山林樹石茂密,這樣的地方出點意外也是尋常,出來前她在醫(yī)箱里裝了許多毒罐,若是能在此地殺死他…… 她心念微動,視線落在前方時又忍不住皺眉。 不行,人太多了。 戚玉臺身側還跟著好幾個紅衣侍衛(wèi),將他保護得很緊。若一個還好,這么多人,應當很難引開。 只能放棄。 身側林丹青撇了撇嘴:“怎么又把那條瘋狗帶來了?” 陸曈:“瘋狗?” “諾。”林丹青朝前努努嘴,“你看?!?/br> 陸曈凝目看去。 戚玉臺馬匹后方,果然跟著條灰色獵犬。獵犬體型高大,比平日街上看家護院的家犬大上許多,皮毛養(yǎng)得油亮,一雙眼睛泛著血色,若不是頸上戴的那只金項圈,簡直似只兇殘餓狼,瞧著就讓人rou跳神驚。 “那是戚玉臺的愛犬?!绷值で嗟溃骸皫碇C的?!?/br> 陸曈了然。 圍場上常有貴門子弟帶上獵鷹、獵犬類助獵。 “戚玉臺可寶貝這狗了,聽說每日要吃新鮮牛脊rou,一大盆新鮮牛乳,時鮮水果,還有燕窩點心、聽說連住的窩棚都鑲著寶石,有專人伺候……” 林丹青語氣不忿,“你看它脖子上戴的那個金項圈,我都沒戴過成色那般足的,這世道真是人不如狗吶?!?/br> 陸曈問:“為何說是瘋狗?” “那狗四處亂咬人,不是瘋狗是什么?” 林丹青哼道:“戚家人有時會牽狗出門,瘋狗太壯,有時下人牽不住,難免傷人。先前有個小姑娘被這狗吃了半張臉,她娘哭求無門,寫了冤單縫在背上,抱著孩子上門去哭——” 陸曈聽得怔?。骸白詈笕绾??” “最后?”林丹青譏諷一笑,“只哭了一日便罷了,說太師府給小姑娘賠了一大筆銀子,擔負她至出嫁時的銀錢,外頭還傳言太師府厚道,那家人也千恩萬謝,殊不知那般傷勢,怎么可能活到出嫁?” 話一說完,二人俱是沉默。 又過了一陣,林丹青才開口,語氣和緩了些:“你別擔心,那狗有人牽著,又是獵場,倒是不用怕咬人。想來戚公子也是怕自己圍獵一圈空手而歸,找條狗過來填臉面罷了?!?/br> 陸曈抬頭望過去,灰犬隨著戚玉臺的馬往前去了,被后頭龍武衛(wèi)擋住,漸漸看不見。 她收回視線,很輕地“嗯”了一聲。 龍武衛(wèi)和圍獵的王孫公子既已到位,圍獵很快就要開始。 陸曈站在醫(yī)官院的營帳中,看著儀官站于獵場高臺,吹響號角。 山林空曠,號角悠長的聲音回蕩過去,驚飛無數(shù)雀鳥。 太子元貞驅馬至獵場最前方,親從官呈上一把鑲金弓箭,元貞持箭彎弓,對準獵場前方的紅綢猛地一射—— 圍獵開始! 太子先行,身后諸班衛(wèi)隨駕,朝著山林奔去。接著是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再然后是寧王、諸位公侯、正三品以上的官員…… 圍獵通往山林的初道并不寬敞,一隊一隊以此列行,然而那前方卻有兩隊似是撞在一起,互不退讓,很有幾分狹路相逢之狀。 陸曈看著與裴云暎同時停在林道口的人,問林丹青:“那人是誰?” 林丹青看了一眼:“樞密院指揮使嚴胥嚴大人?!?/br> 嚴胥? 陸曈心中微動。 那不是裴云暎的死對頭么? 林蔭樹下,年輕人勒馬,看向擋住自己去路的男子。 “嚴大人,”他微笑,“道窄,當心路滑?!?/br> 馬上男子約莫四十來歲,一身墨灰色騎服,身材干瘦。模樣生得很是平庸,唯有一雙眼睛精明睿智,正神色陰晦地盯著他。 這是樞密院指揮使嚴胥。 樞密院與殿前司不對付朝中人盡皆知,而嚴胥與裴云暎間又有經(jīng)年舊怨,彼此視對方為眼中釘、骨中刺。但凡同場出現(xiàn),總要使兩句絆子。 今日也不例外。 嚴胥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開口:“裴大人跟三殿下跟得很緊,倒肖似戚家那條助獵的獵犬?!?/br> 他身側跟著的樞密院騎衛(wèi)聞言,頓時哄然大笑。 山上圍獵,禁軍班衛(wèi)不同那些貴族子弟,需隨諸位皇子護駕。他并未跟著太子,而是跟著三皇子。 而嚴胥如今與太子走得很近。 裴云暎眉眼含笑,仿佛沒聽見對方話中諷刺:“上山前陛下特意囑咐護衛(wèi)三殿下安平,正如嚴大人護衛(wèi)太子殿下安平。他二人兄愛而友,弟敬而順,你我都是為陛下分憂,若說助獵,嚴大人也不遑多讓?!?/br> 毫不客氣地回敬過去。 嚴胥盯著他,冷笑道:“殿帥年輕,不知有沒有聽過一首老歌?!?/br> 裴云暎淡淡看著他。 男人壓低聲音:“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br> 青年眸色微動。 這首歌的下一句是:況以天下之廣,而不相容也…… 嚴胥瞧他一眼臉色,滿意一笑,一催馬,帶著樞密院諸騎奔入山林。 陸曈注視著林道那頭風波,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但從殿前司諸騎的臉色看來,嚴胥似乎說了什么令裴云暎不愉快的話。 直到裴云暎也帶著諸騎衛(wèi)奔進山林,再也瞧不見他的影子,陸曈才收回視線。 她想起那個傳言。 進醫(yī)官院前,苗良方將自己知道的盛京官場那些七歪八扭的紐帶關系都統(tǒng)統(tǒng)告訴了陸曈,其中就包括了嚴胥。 這位樞密院院使嚴大人掌管梁朝軍國機務、邊備戎馬之政令,權勢極盛。不過,他之所以成為大家閑聊私談的中心,倒并不是因為他的權勢,亦或是冷漠無情,而是因為他與先昭寧公夫人的那一段往事。 據(jù)說多年前,嚴胥曾向待字閨中的先昭寧公夫人府上提親,不過被拒絕了,不過那時嚴胥還不是眼下官職地位,倒是昭寧公夫人嫁人后,一路節(jié)節(jié)高升,有人說,嚴胥這是賭氣想讓昭寧公夫人后悔。 后來昭寧公夫人為叛軍挾持,裴棣不顧夫人性命也要拿下叛軍。一代佳人就此玉殞香消,更是諷刺。昭寧公夫人臨死前有沒有后悔不知道,嚴胥這個樞密院院使卻從此對裴家人深惡痛絕倒是明明白白。 聽林丹青說,殿前司與樞密院本就關系不好互相制衡,裴云暎去了殿前司后,矛盾愈發(fā)激烈了,兩方朝中時常斗個你死我活。 她原先覺得這話或許有謠傳成分,不過今日看來,倒像并非全然編造。裴云暎與嚴胥間,確實齟齬不小的樣子,否則也不會在獵場當著如此多人的面就針鋒相對起來。 正想著,前面?zhèn)鱽沓_M的聲音,招呼各醫(yī)官回醫(yī)官營中待命。 醫(yī)官們都在營帳中等候,若有人員受傷,或入林急診,或在營帳等候包扎。一般來說,只有危急情況才會入林,大部分時候都在營帳等候。 陸曈抬眸,又往林道那邊看了一眼。 入林圍獵的人幾乎已全部進山,只剩幾個零星的班衛(wèi)跟在后頭,沒有戚玉臺的影子。 她收回視線,向著營帳的方向走去。 …… 山林路險拔。 參天古木遮天蔽日,將熱燙日光緊緊驅在枝隙之外,有飛瀑淙淙水聲流過溪畔,黃茅崗的夏日幽靜清涼。 戚玉臺騎在馬上,身后戚家護衛(wèi)緊緊隨行。 他沒有走最熱鬧的那條林道,轉而選了個人少的方向。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怕被人瞧見他拙劣的騎射之術。 戚家只有一個兒子,他又不是太府寺卿府上那個病癆,公侯權臣之子皆要參與的夏藐,若獨獨他一人不來,難免背后惹人非議。 然而父親自小不喜他太過劇烈活動,騎馬射箭也只是草草學會,并不精通。每年圍獵,那些少爺公子們無不盼此機會以展雄姿,比拼獵物,他不能讓別人看見他的獵物是由侍衛(wèi)和獵犬獵取,便只能避人而行。 好在黃茅崗很大,有心避人,輕而易舉。 擒虎伏低身子仔細嗅聞林下泥土,身側護衛(wèi)小聲道:“少爺,那醫(yī)女如今就在山下營帳中,要不要現(xiàn)在將她引來?” 戚玉臺目光閃了閃。